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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縣離京城還是比較遠的,姚青绶估摸着來回至少得四五個時辰,最快也是明天早上的事情了。她理了理牢房鋪着的稻草,準備和衣在牆角睡一夜,誰成想,當天半夜王掌院就風塵仆仆地來了。

縣令跟在王掌院的身後點頭哈腰,到了號房後指着姚青绶道:“就是這位,他說他是您的徒弟,下官不知真假,才冒昧驚動了大人您。”

“貴縣幸苦了,我和師父有話要說,不知道您能不能回避呢?”姚青绶盤腿坐起,王掌院也颔首答應,于是縣令利落地帶着人離開了。

“你的藥方是真的還是假的?”王掌院開門見山。

“自然是真的。”姚青绶可是知道的,這位大人在她當了皇後之後甚至派人去她的宮裏偷藥,就是想得到這些藥方,“大人是當今國手,這一半的方子是對是錯,您真的不知道嗎?”

“你姓姚?”王掌院完全猜不到,這樣一個落魄窮小子怎麽能知道姚家藏了幾百年的方子。

姚青绶搖搖頭,笑道:“大人說什麽胡話?和姓姚的有什麽關系?這是您作為我的師父傳給我的方子呀。除此之外,還有芙蓉染、蘭蕙香……”

“姚家能出那麽多寵妃皇後,還不是仗着有這些秘方。師父有了這些方子,不也能捧出個寵冠後宮的主子來?”

這話說到了王掌院的心底裏了。他靠的就是讨娘娘們開心,憑借後宮之力才能到今天這位子。他原有沒有別的什麽想法,只想在這個位子上撈夠錢就致仕。但偶然一次去給老太妃請脈時,聽老太妃說當年先帝後宮最得寵的姚貴妃有秘藥,勾得先帝除了她誰都不想……

王掌院眯起了雙眼:“我給你七天時間煉藥,要是你是騙子,那我保證你會巴不得現在就被流放!”

他複而放松了語氣,捋了捋胡須,道:“你既然是我弟子,藥自然都是真的,恐怕是別的環節出現了問題。本官這就帶你去向大令道歉,親自看看大令的藥是哪裏出來問題。”

為了得到這些藥,這個便宜師父他也樂得當一當。

藥是哪裏出了問題?這既然這是掌院大人愛徒開的藥,那就絕對沒有問題!縣令指天誓日,是他自己有問題,和藥一點關系都沒有!

他熱情地在府衙準備了客房給王掌院貴師徒休息,并親自帶了禮物向姚青绶道歉。

王掌院看着姚青绶,只覺得這小子可能是姚家哪位爺的私生子,可能受了主母排擠不得不流浪江湖。

這下可就便宜他了,不說靠這些個藥去讨好宮裏的娘娘,就說他家裏也是有好些頗有姿色的女兒侄女的。只要他得了這藥,他王家還不就是第二個姚家,封侯封王指日可待!

姚家女稱霸大鄭後宮數百年靠的當然不只是各種秘藥,還有專業的教學團隊,文理合并,無短板輔導的五年宅鬥三年宮鬥。

比如此刻,披着姚青绶皮囊的聞于逢正在被迫實戰模拟,課題是如何在秋狩場上對京城貴女們進行全方位豔壓。

“大小姐今天是怎麽了?練了半天擡頭都練不好。”一個婆子冷笑道,舉起手裏的細竹片耀武揚威,“大小姐要是再練不好,奴婢就要告訴大人和夫人,過兩天的秋狩您也就別想去了!”

聞于逢在即将登上自己人生巅峰的前一刻,被拉到這該死的境地之中。他只覺得頭暈目眩,然後就到了姚青绶的閨房中,突然一雙鐵鉗一樣的手将他死死按住:“大小姐您這是要偷懶嗎?今兒的題還沒做完呢!”

聞于逢還沒有搞清楚狀況,低頭一看,就見雪白的卷面上寫着一道題:簡述十種離間嫔妃與其心腹宮人的可行策略。

什麽玩意?

他再轉頭就看見了鏡子裏的自己,面若三春桃李,雙目秋水橫波,十四五的年紀就有傾城顏色。

“媽的,見鬼了!”聞于逢摸了摸自己的臉,這不就是剛剛屬下和他通報過的自缢的前皇後姚青绶嗎?他怎麽變成了她少年時候的樣子!

他雖然滿心煩躁和疑惑,但是也明白自己現在必須好好裝成這位姚大小姐,否則別說什麽王圖霸業了,不被當成失心瘋或者鬼上身關起來就算好的了。

于是,他被迫當起了乖乖大小姐,時不時地被這些婆子們用“告訴大人和夫人”威脅。

他是真的不明白,就算此時的姚青绶年紀還小,但以她日後孤身入敵營以保全城生靈的膽量和心智,怎麽也不該被這些婆子拿捏住了?可是這些婆子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的表現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個時候的姚青绶就是很吃這一套。

“再練!”婆子呼喝道,手裏的細竹片抽在了聞于逢的腳邊。

聞于逢望天無淚,天吶,他今天已經擡了九百多次頭,練了一千多次掏手絹。難道姚青绶對嫁給末帝就那麽有執念嗎?竟然願意受這種非人的折磨。

那婆子瞧見他那副樣子,掐着腰,陰陽怪氣道:“老奴如此嚴苛都是為了您好。姚家的表小姐多得是,您也不過就是個過繼來的假小姐。姚家沒必要總捧着您,您要掂量着自己的斤兩。”

一旁的仆婦也連忙幫腔,嘴上說着“都是為您好”,實際上都是暗諷這個小姐只是假鳳凰真麻雀罷了。

姚青绶父親只是老太爺當年的一筆不被承認的風流債。姚家風光百年原本靠的都是後宮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誰成想,如今的承恩公膝下的幾個孩子都接連沒了,恰好姚青绶生來就是美人胚子,年紀和太子也合适,故而承恩公府就給了她父母一筆銀子将她買了來。

原來如此,聞于逢可算找着這婆子拿捏姚青绶的法子了,不就是姚青绶執着于當太子妃和害怕被放棄嗎?

可惜這具身體裏是聞于逢而不是從前那個姚青绶,他可不管這位大小姐能不能當太子妃。他聞于逢是向來不肯虧待自己的,既然一時半會可能找不到回自己身體的辦法,那他就得先把這滿院的刁奴降伏了。

聞于逢推開在身邊絮絮叨叨的婆子們,一躍跳上了院中央的石桌上盤腿坐下。手拍得石頭桌面啪啪作響:“從今天起,這個院子裏我說了算,這些有的沒的東西,老子不學了!”

他又指了指剛才趾高氣揚的那婆子,道:“那誰,那醜八怪,你趕緊給我滾蛋!”

那婆子被他氣個倒仰,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訓他。誰知道那竹片沒打到聞于逢身上,反倒被他找準了時機,輕輕巧巧地一拉一推,婆子就跌坐在了地上。

那婆子一愣,緊接着就大聲哭號,指揮着旁邊看呆了的仆婦丫鬟們上前擒聞于逢。

院裏的人得了命令,順手抄起掃灑工具上前就一擁而上,然而聞于逢可是馬上得天下的主兒,哪怕現在只能和幾個女人在深宅裏菜雞互啄,那也是完全不能輸的!

他三拳兩腳就将人都打翻在地,一院子中,現在盡是瑟瑟發抖,不知道軟和可欺的小姐怎麽突然變身母大蟲的丫鬟仆婦。

聞于逢有心武力鎮壓這一院子欺軟怕硬的東西,奈何他雖然技巧高超且實戰經驗豐富,但這具嬌小姐的身子實在騰挪不開。稍微一碰到什麽就疼得不行,現在已經是快散架了,多走一步都要沒力氣了。

聞于逢怕露餡了,也不和她們糾纏,大馬金刀地坐在庭院中:“全部滾蛋!”

“好啊好啊……”那婆子顫顫巍巍站起身,她可是府裏的老人了,先帝時期的姚貴妃也是她教導過的。如今這個假小姐真麻雀算個什麽東西!她現在還能怕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不成!

她撸起袖子,環顧四周,只見院裏人都被小姐突然變身武林高手這個事實吓得瑟瑟發抖。她罵了一聲沒出息,朝院外呼喝着,想指揮趕來看熱鬧、不知道小姐如今是如何武德充沛的管花園的仆婦們,給聞于逢一點顏色看看。

聞于逢看着張牙舞爪烏泱泱從院外圍過來的人,暗自咽了咽唾液,心下暗道:好漢不吃眼前虧!

所以當那婆子撲上前時,剛剛還一副武林高手模樣的聞于逢被她一拉扯就跌倒在地上,白眼一翻,假裝暈了過去。

“這,這……”

“李媽媽把小姐打死了!”

一群人慌了手腳,平時的小磋磨并不要緊,但是小姐要是在她們手底下出了大事,她們豈不是都得償命。

“大夫!快去叫大夫!”

聞于逢躺在床上之後,身上各處立刻傳來了酸痛的感覺,他小心翼翼地撩起袖子一看,竟然是淤青了一大塊。

聞于逢雖然身手極佳,但是這具身體畢竟是嬌小姐的底子,平時不小心磕着碰着了都會紅腫半天,何況他剛剛上演完了全武行。

“敢情您這是裝病啊!”那位拉扯他的李媽媽在床邊尖聲叫道,“您這個樣子,八百年也當不了太子妃!”

聞于逢想當個屁的太子妃!他一勾嘴角:“李媽媽說得對,我不想當太子妃了。你快點滾!”

李媽媽眼睛都瞪圓了:“你再說一遍!我這就去告訴……”

“你快去,不去就是王八蛋!你趕緊去和老爺夫人說,我不願意做什麽太子妃了。至于為什麽——”聞于逢撩起了寬袖,露出兩截玉一樣的小臂,上面竟然有大塊的青紫痕跡,“就讓老爺夫人自己來看看。”

李媽媽有些結舌:“這……這是你打我的時候自己磕的。”

“哦?”聞于逢一副混不吝的樣子,“那你就這麽和老爺夫人說吧。”

他本來是破罐破摔,賭一把在承恩公夫婦眼中,這個“女兒”比這種老奴重要,卻沒想到正好打在了李媽媽的七寸之處。

李媽媽可是自先帝時期就授業解惑的宮鬥名師,她這些年拿捏着姚青绶對于“當太子妃”執念和害怕被放棄的想法為所欲為,當上了這院子裏真正的主人。

她也不怕姚青绶當上太子妃之後來報複自己,畢竟當年姚貴妃仙逝時可專門提過讓承恩公好好待自己一家子,更何況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好”。

而今,李媽媽心底在發涼。“姚青绶”說不想當太子妃了。這件事捅到承恩公夫婦那裏,雖然“姚青绶”也有可能被放棄掉,當最大的可能被抛棄掉的還是自己。

到了那個時候,承恩公夫婦為了安撫這個“女兒”,一定會狠狠收拾自己。

然而她還不死心,自己遭了這麽大的罪,也得讓面前的小姐脫層皮:“您是主子,自然不把我一個奴才放在眼裏。但是姚太妃當年也稱我一聲阿姊,您随意打罵我,豈不是對太妃娘娘不敬?這滿院子可都是我的證人!”

“誰不知道她們都是你的人,做僞證不是很正常嗎?”聞于逢不為所動。

聞于逢忽然見一個從外面來看熱鬧的仆婦正幸災樂禍地瞧着李媽媽,顯然是樂見李媽媽倒黴的,心下一動,朝她問道,“你瞧見是誰打誰了嗎?”

那仆婦就是在李媽媽被打倒複又站起叫罵時,和幾個姐妹結伴一起來看熱鬧的。平日裏,那李媽媽仗着自己教過太妃娘娘,在她們面前頤指氣使,她早看不慣了。

哼,什麽東西,不過和她們一樣也是下人罷了,沾了娘娘的光就當真把自己是主子了?

她也是個理花園的管事,完全不受李媽媽管轄。如今見着這麽一個嬌嬌俏俏的小姐一雙手臂又紅又紫,當下就仗義執言:“我們都看見了!是李媽媽打小姐!”

“對!我們都能作證!”那些看熱鬧來的仆婦也都高聲喊着。

李媽媽氣得幾欲暈倒,後悔當時叫人來幫忙了,得了,這下子黑的也變成白的了!

但宮鬥名師終究是宮鬥名師,李媽媽一張臉漲得又紅又紫也能瞬間變成小意谄媚的模樣:“老奴多有過錯,還請小姐原諒,這些小事要是打擾到老爺夫人修養,無論您還老奴都會不安心的。您要是累了,這幾天就好好休息,奴才就在旁邊伺候您。”

聞于逢對這李媽媽的變臉絕技啧啧稱奇,他看得出來這婆子現下是真心服軟了,而他最擅長的就是趁勝追擊:“既然如此,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我不希望洩露半點出去。”

“當然當然。”李媽媽忙道,“奴才保證那些丫頭嫂子們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

“除此之外,我還有事要你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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