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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初秋尚熱的天氣裏,聞于逢半躺在搖椅上喝着楊梅湯。小丫鬟在一邊打着扇,将冰甕裏的涼氣扇向他。另一旁的嬷嬷正奮筆疾書,寫着今天要交的宮鬥實踐應用題。
如今李媽媽雖然還有不甘心,總琢磨着找機會再把這個小姐拿捏住了,但表面上對聞于逢還是恭恭敬敬的,每天向承恩公夫婦的禀報都是說小姐練習勤謹,成果斐然。于是,兩人都過上了欺上不瞞下的摸魚生活。
而院子裏原本被李媽媽拉幫結派,一起磋磨小姐的丫鬟仆婦們也都在見識了聞于逢的武力值後,也收斂起了爪牙,生怕什麽時候小姐又暴起給她們好看。
聞于逢過上了作威作福的清閑日子。
“小姐,您吩咐的事,老奴打聽清楚了。”李媽媽彎腰小碎步跑到姚青绶面前,“順縣确實有個于小二被縣官抓了。”
聞于逢眯起了眼,上輩子的這個時候,他正好在順縣賣假藥。誰知道遇到個脾氣大的主兒非要抓住他去告官,然後他就被知縣給判了個流放,幸好在流放途中被父親的舊部們給救了下來。
“哦,人現在在哪呢?”聞于逢向李媽媽身後瞅了一眼,他明明吩咐她将人救回來的。
李媽媽搓着手,眉毛眼睛幾乎擠到了一起:“老奴沒用!那個于小二聽說是什麽大人物的徒弟,他入獄當天就被大人物給救走了。至今已經快半個月了,老奴也沒能打聽到他去了哪裏。”
聞于逢暴跳如雷,這個年紀的他認識個屁的貴人,他已經可以肯定在他身體裏的一定是姚青绶了。
他雖然并不熟悉姚青绶,但是見她寧願死也不洩露末帝蹤跡的樣子,她必然愛慘了末帝。既然他帶着記憶回到了從前,誰能保證姚青绶不會記得那些事情呢?如今他羽翼未豐,要是姚青绶為了保住末帝的江山來對付他,他絕對逃不掉。
不,現在姚青绶才是逆賊“聞于逢”。
聞于逢又冷靜了下來,那位皇後這麽聰明,一定會照顧好他的肉身的,也一定會明白現在二人已經被死死捆綁,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他可不想在這副嬌小姐的身子裏待一輩子,姚青绶應該也不習慣。他得再想辦法去找人,想辦法換回來。
他揮了揮手:“行了,走了就走了,你下去吧。”
李媽媽有些躊躇,最終還是開口了:“小姐,明天就是秋狩了,您總不能稱病不去吧?”
這麽好玩的活動聞于逢當然是要參加的,他随意道:“我當然是要去的,我總不能太任性,讓李媽媽你為難。”
李媽媽松了口氣,她肯放低姿态也是因為這位主兒是有分寸的,胡鬧的程度都在她能兜得住、忍得了的範圍內。
她取出一個錦盒,奉給聞于逢,道:“這是蘭惠香,請小姐服下。‘含笑帷幌裏,舉體蘭蕙香’,保管您在明天秋狩時步步生香。”
聞于逢雖然不知道那是個什麽東西,但是料她也不敢害自己,于是在李媽媽的服侍下吃了那枚丸藥。誰知道,到了半夜,他的身體就開始散發出陣陣幽香,像一只只纖弱而無形的手輕柔地撫在他的臉上,引得人心情激蕩。
“姚青绶就是靠這些當上皇後的嗎?”聞于逢被這該死的香打擾了一整晚。
第二天一早,他又被早早叫起梳洗打扮。丫鬟們在小姐要殺人的目光下,還是發揮出了高超的宮鬥世家大丫鬟應有的職業素養,将姚青绶這張本來就已經豔色無雙的臉又打扮得多了幾分孤高冷豔,偏又帶了些脆弱之感。
在聞于逢上了馬,朝皇家獵場去時,姚青绶也跟着王掌院一同去獵場伴駕。前些天他們獻上的海棠丹受到了劉貴妃的喜愛,王掌院的小兒子也因此得了官職。劉貴妃要王掌院再獻些丹藥來,她要在圍獵時用。
然而時間緊急,姚青绶煉不出更多的藥。而王掌院要是獨自跟着娘娘去圍獵,讓她煉好藥再送進來,不就容易被看穿這藥不是王掌院自己煉的了嗎?于是王掌院就弄了個醫士的身份給姚青绶,讓她和自己一同進獵場給娘娘煉藥。
他們甫一到獵場,就看見了騎在雪白大馬上的聞于逢。
姚青绶的臉生得極好。一雙眼中落滿了星辰,薄但秾豔的唇總在無意間勾出誘人的弧度,像是……像是什麽巫術,關于極端的美麗與欲望,意在蠱惑衆生。
今日丫鬟們給聞于逢的打扮淡化了姚青绶富有攻擊性的美,一身的雪白騎裝用金線繡着暗花,搭着水紅色的外披。發髻上耳垂上的珍珠就是今晨寒霧留在花瓣上的露珠,整個人像是一枝香遠愈清的荷花,亭亭玉立着。
偏偏聞于逢又氣勢極強,整個人騎在馬上時,你會覺得他雖然孤單,但整個天下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這兩種沖突的氣質混合在一個人身上時,此時假姚青绶真聞于逢就吸引了全場人的目光。仿佛他是什麽天降的神女,只要他擡起那只慣于九天之上織雲布雨的手,這滿場的人都願意為他沖鋒陷陣。
京城的貴胄子弟們本來就有許多人暗中愛慕姚青绶,今天見她更加動人了,目光不由得也更熾烈了,看得聞于逢直起雞皮疙瘩,恨不得把他們的眼睛都挖出來。
哎,美人嗔怒,更好看了怎麽辦。
誰也沒有覺得聞于逢版姚青绶有什麽不對,因為姚青绶本人就是這樣子的,心裏眼裏可只有太子一人的,對于其他人都是不假辭色。
也沒人覺得姚青绶這是在攀附,畢竟當初太子被軟禁幾乎要被廢時,旁人避之不及,可只有這位小姐待太子心意如一,還冒險幫其奔走。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姚大小姐這是愛煞了太子爺。
正此時,一群人舉着儀仗從山下來了,原本烏泱泱說着閑話的人都安靜下來,翻身下馬分列兩旁。
聞于逢視線快速掃過遠處來人,然而下一刻,他就愣在當場,只見一個穿着四爪蟒袍的男子下了儀駕之後,親自執凳,将那一個黃衣宮女從馬上扶了下來。二人耳鬓厮磨地說笑着,看樣子很是親密。
乖乖,感情這位姚皇後這麽努力是為了拆散……啊不,是加入這個家的啊。
姚青绶在外圍悄悄擡頭看向聞于逢。在場衆人不知道是養氣功夫做得好,還是見怪不怪了,沒有一人覺得這不符禮儀。這就顯得一臉不可置信的聞于逢過于突出了。
這有什麽好震驚的?姚青绶雖不認識在自己身子裏的是誰,但是見他用自己的臉做出這副沒見過世面的表情,恨不得把他的頭按下去。
那黃衣宮女林隐霜就是太子心頭朱砂痣,床前的白月光。要知道在國之将亡時,姚青绶質問過當時已經登基的太子,江山和林隐霜哪個更重。
當時,太子一臉不贊同,他覺得這個問題荒謬極了,莫說江山,這世界上什麽都不配拿來和林隐霜比較。
衆人都低頭俯首看不見彼此的表情,只有太子向衆人走來時,遠遠就看見了披着姚青绶皮囊的聞于逢。慣常柔弱溫順的女子今天不知為何多了幾分傲然的堅毅,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震驚,那雙似嗔非嗔的含情目中的眼神像是……嫌惡?
“殿下怎麽了?”林隐霜察覺到太子似乎在看什麽。
太子微微一笑,并不做答。
他定然是看錯了,姚青绶待他的一往情深他是知道的。面對當初被圈禁得枯鬼一樣的自己時,她的目光都是飽含着愛意的,怎麽會嫌惡自己呢?那或許只是委屈和嫉妒吧。
太子放開了林隐霜的手,母後有意将姚家小姐許他作元妃的事并不是什麽秘密,他在衆人面前還是要給姚青绶兩分臉面的。
“青绶。”太子親自去扶聞于逢,鼻尖嗅到屢屢幽香,撓得他心有些癢。
聞于逢像是被毒蠍蟄了一下似的把手抽了回來,他在太子靠近時就把頭低下來了,故而太子沒有看見他眼底的更濃的厭惡。
他上輩子的對手竟然就是這麽個人?他和這麽個沉迷于和宮女厮混、最後還棄國逃跑的懦夫争,竟然還打了整整三年的戰才贏得了江山。
說出去都丢人!
在姚青绶長久的努力下,現在太子眼中的“姚青绶”自帶八百米厚的深情濾鏡,聞于逢的各種小動作在太子眼中全變成了女兒家的小脾氣和小別扭。
太子碰了釘子,竟然開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對于姚青绶太過忽視了,否則一向大方溫順人兒,怎麽會拒絕他呢?
“這外場都是些山稚野兔,又有甚樂趣。”太子無奈一笑,自以為了然了面前人的小心思,他将聞于逢拉起,帶着他就往皇家營地走,“走,孤給你獵頭老虎。”
聞于逢雖然不明白面前這太子怎麽你越不給他臉,他越往你身上湊,但他也知道形勢比人強,吞下了惡心,低低回答了聲:“是。”
太子拉着聞于逢走在前方,林隐霜落後一步生着悶氣,想着要怎麽對付前面那個越發心機深沉花樣百出的大小姐。
皇家營地早就布置完畢了,突然間多了一個大小姐,東宮這邊的管事都驚掉了下巴,要知道,太子爺從前可是從來沒有如此優待過哪位世家小姐。
他們倒是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麽安排了,幸好林隐霜主動請纓去幫忙,管事千恩萬謝地将事情交托給了她。這位林姑娘可是太子爺的心頭肉,就算哪裏安排得不得當,太子爺看着她的面子也就過去了。
林隐霜指着靠河的一片地,示意在那兒給聞于逢搭帳篷。那裏看起來風景好,又清淨,實際上遠離太子的主帳,濕氣又重,一晚上醒來,被子都得濕半邊。
林隐霜冷笑,這些壞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小姐姚青绶自然是看不出來的,只有親身住上一住才能知道。但待她住一晚之後,她就不得不繼續住下去了。
畢竟,每年圍獵的第二天起,陛下都會舉行圍獵比賽。到時候大家都忙着幫主子贏得比賽。她突然跳出來,說要找人手去換營地,豈不是拖太子的後腿,豈不是要在皇家人面前留下個矯情嬌氣的壞印象?
圍獵要進行十五日,既然姚家這位大小姐眼巴巴地湊上來,就別怪她好好磋磨磋磨這位大小姐了。十五天之後,保管讓她沒了半條命!
東宮使役用了半個時辰就蓋好了帳篷,在林隐霜的指示下,這帳篷是蓋得既寬敞又華麗,遠遠看過去,實在是個再好不過的住處了。
太子誇了林隐霜兩句會辦事,就吩咐林隐霜帶聞于逢去看住處了。林隐霜恭恭敬敬帶着聞于逢到了住處,吩咐姚家的丫鬟們去取行禮來鋪設。
“不必了,我不住這裏。”聞于逢行軍打戰那麽多年,對于安營紮寨的選址比林隐霜了解得多。
林隐霜笑容一僵,道:“帳篷都已經蓋好了,太子爺親自看過的,您是有什麽不滿意嗎?”
“你故意想折騰我,我還能有滿意的地方?”聞于逢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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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窗秋月光,滅燭解羅裳。含笑帷幌裏,舉體蘭蕙香。——《子夜四時歌 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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