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下毒

長寧背對着來人,想也不想就往前跑,卻被腳下的九節鞭絆了一下,身子往前傾倒。

拓跋臨站在她身後,下意識伸手去拉,蕭珩已經快他一步将長寧攔腰抱起,等不到步辇,人就大步流星朝溫玉軒去了。

剛下馬車的少年拓跋臨呆在原地,手還僵在半空中。

他略一皺眉,神情不解,“那個小姑娘是……?”

一個小厮道:“回公子,是長寧郡主。”

拓跋臨低聲重複了一遍:“長寧?”

他臉上挂着幾分若有所思。

長寧靠在蕭珩懷裏,往日那雙輕靈透亮的桃花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睫羽輕輕顫動,上一刻還張牙舞爪,這一刻竟瑟縮成一團,可憐極了。

她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見拓跋臨。

如此猝不及防。

長寧緊緊攥着蕭珩的衣襟,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用力。

察覺到胸前的點點濡濕,蕭珩微愕,腳下一刻不敢停,好不容易到了溫玉軒,恰好碰上給沈氏診脈的太醫,便急忙将人攔下。

“快給郡主瞧瞧,可是腳傷複發了?”

他以為長寧是腳疼得厲害,才會哭成這般模樣。

沈氏也急忙吩咐人将長寧送到房裏,脫下鞋襪後檢查長寧的腳踝,卻又無礙。

長寧将腳掙脫回來,躲進被子裏,身子一抽一抽。

沈氏神色焦灼,“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怎麽哭成這個樣子?”

蕭珩想了想,大抵是自己的緣故,正要向沈氏請罪,一只雪白肉手從被子底下伸出,揪住了他的衣袍。

沈氏了然,不由挪開視線,站起身嘀咕道:“這孩子,就會磨人……”領着一衆宮婢出去了。

果然,沈氏一出去,長寧就從被子裏探出腦袋,兩只眼睛還是紅彤彤的,頭發也亂了。

蕭珩坐在塌邊,揉揉她的發絲,聲音低低地問:“怎麽了?”

長寧癟着嘴,“阿寧的腳好了。”

“嗯。”蕭珩的聲音還是輕輕的。

長寧繼續委屈道:“阿寧騙了皇叔。”

蕭珩點頭:“我知道。”

長寧眼淚嘩的掉下來,“我還,還差一點又打架了……”

滾燙的淚珠落在錦被上,漾出一圈層層疊疊的水紋。

蕭珩知道,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

他拿出帕子替她擦臉,又将垂到身前的紅色絲縧穗子撥到長寧身後,循循善誘:“還有呢?”

長寧緩了好半天,才悶悶說道:“……沒有了。”

她總不能說是被拓跋臨吓的吧。

方才她不敢回頭,兩人連面都沒見着,更談不上過節。

她就是純粹的膈應。

聽見他的聲音,前世深宮中的一幕幕就會在她眼前閃現。

那種失去自由、遭受背叛與折磨的痛苦,她再也不願憶起。

蕭珩沒有追問下去,只是倒了杯溫水,見她一面喝下,情緒漸漸平複,才道:“好好休息。”

長寧急忙拉住他,“皇叔要走了?那,那以後……你還會進宮嗎?”

蕭珩稍稍思索,搖頭,“無事便不會進宮。”話音剛落,眼角餘光瞥見她滿臉黯然。

這個回答在長寧意料之中,只是親耳聽到,多少有些失落,只一瞬,又揚起明媚的笑臉,“皇叔早些回去歇息。”

蕭珩眼眸溫柔,“好。”

直到翌日,蕭珩坐在角落裏,望着身旁空蕩蕩的書案出了會兒神。

長寧不在,這書案他每天都會擦拭幹淨。

她腳傷已好,按理今日應該會來。

“皇叔。”一道溫潤入春風的少年音傳入耳中。

蕭珩恍惚了一瞬,險些以為是長寧。

畢竟,整個太學,叫他皇叔叫得最頻繁最歡快的就是長寧。

拓跋臨是演王第二子,與世子拓跋昭同年出生,今年也不過才九歲,雖是庶出,卻自幼長在父親身邊嬌養着,倒也養出幾分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氣質。

他眉眼清朗疏闊,不似蕭珩那般淩厲深沉。

“皇叔,這裏可以坐嗎?”拓跋臨指着他身旁的書案問道。

蕭珩不知為何,心底莫名煩躁,只瞥了一眼便移開目光,“這裏有人。”

拓跋臨幹笑兩聲,朝另一邊走去,不少人招呼他過去,甚至主動讓座,這才将那股尴尬安頓好。

待他落座,又有幾個小娘子禁不住偷眼瞧他。

不得不承認,拓跋臨确實生的俊俏,濃眉大眼,鼻梁高挺,氣質如玉,逢人便帶三分笑意,有着與年齡不符的穩妥,不驕不躁,微笑間就輕易勾去了那些不谙世事的少女芳心。

楊玉瑤和拓跋碩面面相觑。

楊玉瑤撇撇嘴,“阿昭,你這個弟弟好生厲害。”

拓跋昭似乎沒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憨憨地點頭,“是啊,父親也最喜歡他。”他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從前他就見識過這個弟弟的厲害,到哪裏都讨人喜歡。

倒是和……和長寧妹妹挺像的。

拓跋昭不禁如此想,然後擡頭,發現長寧不在。

不僅長寧不見了,拓跋柔也不見了。

楊玉瑤見他四處張望,問道:“你在找什麽?”

拓跋昭道:“我在找長寧妹妹和拓跋柔。”

楊玉瑤臉色微變,輕哼一聲,“拓跋柔暗算郡主,已經被退學了。”

拓跋昭追問:“那長寧妹妹呢?”

楊玉瑤還是個孩子,并不知曉長寧和她哥險些定親,而她家變故又是因為要與長寧定親導致的,如今提起長寧并沒有不高興,反而有些遺憾的說道:“聽說太子殿下另外請了夫子教授郡主,以後郡主都不會來了。”

“啊?”

這是八皇子拓跋沣的聲音,他一臉了無生趣,“長寧妹妹這般可愛的人物不在了,學堂還有什麽意思?”

幾個郎君們又唏噓了一陣。

他們的對話聲不小,很容易便傳到蕭珩耳中,他停下筆,垂眸看着案上寫了大半的紙張。

他依照慣例,正給她謄抄每日的筆記。

原來,她不會來了。

長寧正在小書房裏練字。

拓跋碩新請的書吏來得很快,姓周,長寧便稱呼他周夫子。

周夫子也确實如沈氏所言,很年輕,今年剛及冠,相貌雖算不上俊俏,倒也清秀周正,教導也十分耐心。

長寧因為遇見了拓跋臨,昨晚一宿沒睡好,現下總忍不住犯困打盹。

“篤篤——”

周夫子的戒尺再度敲響,“郡主,都快巳時了,您怎麽還犯困呢?”

長寧一個激靈,坐直身子,繼續練字。

周夫子瞧了她一眼,搖搖頭。

到了中午,周夫子教授完功課,便去承華殿回禀太子,“郡主确實聰明伶俐,許多東西一點就通,只是……郡主或許并不喜愛文章詩詞。”

拓跋碩又以郡主年紀小為由,請周夫子多擔待。

周夫子本就想在東宮效力,自不敢推辭,他剛出去,就有一個宮婢提着食盒進來。

“殿下,這是娘娘給您送來的銀耳蓮子羹。”

拓跋碩還在看着折子,頭也不擡,“放着吧。”

宮婢聞言,又道:“娘娘叮囑了,叫您趁熱喝才好。”

拓跋碩在看揚州遞來的折子,折子上陳述了江南一帶突發時疫之事,他正憂心煩躁,聽宮婢如此說,便伸手接過那碗銀耳蓮子羹,剛送到唇邊,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長寧那句“不要亂吃別人的東西。”

他剛剛似乎覺得,哪裏不對勁?

思及此,拓跋碩放下碗。

宮婢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見他将喝未喝,不免有些着急。

拓跋碩擡頭看她,見她神色有異,問道:“你們娘娘是誰?”

宮婢道:“自是溫玉軒的沈娘娘。”

拓跋碩眸子微沉,“當真?往日都是靈霜來送東西,今日為何是你?”

宮婢沒想到拓跋碩會忽然問這些,定了定心神,笑着回道:“靈霜姐姐今日忙着伺候,娘娘便派奴婢來了。”

拓跋碩大掌猛地一拍桌案,“大膽奴婢!竟敢欺騙本太子!”

宮婢吓了一跳,慌忙跪在拓跋碩腳邊,誠惶誠恐道:“殿下,不知奴婢做錯了什麽?惹您如此動怒?”

拓跋碩冷笑:“靈霜被指去伺候郡主,從未往承華殿送過吃食,你若是溫玉軒的人,又豈會不知?”

那宮婢這才意識到自己露出了馬腳,還想辯駁,拓跋碩已經喚來侍衛将她拖走,讓人仔細查查她的底細。

拓跋碩揉着脹痛的太陽穴,疲憊不堪,想起每日的平安脈,差人去請太醫。

太醫為拓跋碩診脈後,開了一劑安神湯藥,囑咐他好生休息,正要離開,被拓跋碩叫住:“勞煩太醫看看,那碗銀耳蓮子羹可有問題?”

太醫取出銀針,稍加查驗,當即臉色大變:“殿下,這裏面下了砒.霜!”

拓跋碩蹭地站起,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太醫将變黑的銀針送到拓跋碩面前,“殿下,這銀耳蓮子羹,确有劇毒啊!”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蹿後背,拓跋碩緩緩跌坐在椅子上。

他不敢去想,倘若不是因為長寧那句玩笑話,他或許也不會去注意,這碗銀耳蓮子羹若真進了他的嘴……

建昭帝病重,他這個太子再來個中毒身亡,大魏江山豈不就岌岌可危!

拓跋碩從未有一刻像這般心驚。

更令他覺得寒意刺骨的是,圖謀不軌之人就這麽輕易地混進了承華殿,打着他親近之人的名義前來送毒湯,若是讓敵人奸計得逞,他死了,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乃至整個東宮都得陪葬。

再如果,今日混進來的不是弱女子,而是個高手刺客,直接下手殺,他毫無還手之力。

拓跋碩越想越後怕,不由大怒:“查!就算把皇宮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下毒之人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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