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失色

第二天虞磬堂再來,江慈祿就要來了他的電腦,美名其曰他想看的電影都在他的電腦裏标注好了,比較方便,虞磬堂也沒有多想。江慈祿坐在床上,手上的繃帶已經拆了,活動起來還是有些僵硬,但已經足夠讓他趁着虞磬堂出去的時間把那個文件夾打開。

文件夾裏放了很多東西,有照片也有文檔,江慈祿打開一兩個看了看,發現是虞磬堂做的類似旅游筆記一類的東西,黑色的字體之外,很多都有紅色、藍的等等其他顏色的标注,江慈祿認真地讀完了,心裏了然——這是虞磬堂記下來的,江左書對這些地方的評價。

他的手有些抖,差點沒成功把照片點開。江慈祿只看了一眼脊背就松了,整個人像被當頭打了一棒一樣,耳畔嗡嗡地響。那些照片都是他和虞磬堂一起拍的,他記得很清楚,可是這個文件夾明顯是為江左書而設立的,又怎麽會出現他和虞磬堂的合照?

除非……他真的和江左書長得近乎一模一樣,照片裏的人是江左書,他們去過一樣的地方。

江慈祿死死地扣着筆電的邊緣,連傷口裂開了也沒注意到,一雙眼睛瞪着屏幕,幾近發紅。他深吸一口氣,把文件夾關掉,随手打開了一部影片,麻木地看着屏幕上變化着的景象。

雖然仍然想不通他為什麽會夢到和江左書有關的事情,但江慈祿已經開始認為,虞磬堂來到江家,做他的“監護人”,實際上是在透過他去看江左書的影子。

“原來如此。”江慈祿盯着自己的手,自嘲似的笑了笑。

原來虞磬堂所有無可奈何之下的寵溺,都不是給他的。

虞磬堂出去一趟回來,察覺到江慈祿的情緒明顯變了,卻不知道為什麽,只好把手裏剛買回來的小吃放到桌上。江慈祿現在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他就特地挑了一些他喜歡的食物裏還算清淡的。江慈祿低着頭,手裏拿着筷子,卻遲遲沒有夾起來吃。

“怎麽了,手痛嗎?”虞磬堂放下資料,把筷子從他手裏抽了出來,想要看他的手心,還沒攤開,指尖已經碰到一點紅,臉色頓時變了,“傷口裂了怎麽不說!”

江慈祿默不作聲,聽着虞磬堂叫護士過來給他重新包紮,只覺得自己委屈得要命,眼尾發紅,想要流淚。虞磬堂以為他是疼的,嘆了口氣,伸手捏了一下他的手腕,低聲說:“對不起,我之前話說重了。慈祿,疼的話就抓我。”

江慈祿伸了伸手指,到底沒動,護士包好以後又囑咐了幾句才走。虞磬堂坐下來,拿着飯盒喂他。江慈祿嚼了一口年糕,毫無預兆地,沒忍住,眼眶就濕了。

虞磬堂張了張嘴,沒想到他會哭,一時之間手足無措起來,想着難道是那護士下手太重了嗎?可他一直在旁邊看着,也沒發現護士用的力氣有多大。

“……虞磬堂。”江慈祿深吸了一口氣,在混亂一片的大腦裏精準地搜索出自己要用的信息,看也不看虞磬堂,像突然之間自通了語言功能一樣,語速極快地說起來,“那個江左書是不是和我長得很像?雖然我不覺得基因不同的人相貌相似度能那麽高,可我現在也不得不相信了。他出了什麽意外,不在世了吧?你答應我爸保護我,和因為覺得我和他很像有沒有關系?還有……”

他看着虞磬堂驚疑不定的表情,一字一頓地問:“你很在乎、想照顧的,一直都是江左書,是嗎?”

一口氣說了太多,江慈祿那還沒好全的發聲機制終于遲鈍地報複回來——江慈祿捂着自己的喉嚨,咳了個七葷八素,臉到脖子根兒都紅了。虞磬堂來不及思考,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站起來,給他倒了杯熱水。江慈祿擡起頭,眼睛還是濕漉漉的,裏面裝着的情緒卻讓虞磬堂覺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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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先是不知道江慈祿從哪兒聽來了江左書的事情,再是措手不及,還沒想好怎麽回答,畢竟編故事也是需要構思的,更何況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聽到這樣的追問。

虞磬堂收回手,指腹貼着褲縫搓了兩下,始終沒有開口。江慈祿起先還在心裏勸自己等他的回答,見他這副反應,就知道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頓時氣得傷口都在發痛,扭頭躺下去,背對着虞磬堂,擺明了不想再理他。

虞磬堂自己想不出解決辦法,轉頭就想起了陳珘——這家夥跟江慈祿洩露江左書的事情的可能性最大,頓時咬了下牙,默不作聲地離開了病房,站在走廊上給陳珘打電話。

陳珘那邊吵得很,聽他說了兩句就開啓了“我聽不清你再說一次”的耳聾模式,還是虞磬堂後來一點火也沒壓住,直接對着電話罵他,他才收了戲谑的語氣,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好像真幹了件缺德事。

“他可能之前就看到你那個加密文件夾了,我只是順水推舟,早晚都會知道的。”陳珘說,“和他相處的時間越長,‘江左書’的存在就越難掩飾,你下次盯着江慈祿看的時候,能不能在旁邊放個鏡子,真的,我都看不下去。與其這樣拖着,你還不如和他說清楚。”

虞磬堂按了按眉心,不耐煩地反問:“怎麽說?”

有人找陳珘說了句什麽,他也就暫時捂上了話筒,等把人送走了,陳珘重新舉起手機,聽筒裏傳來虞磬堂夾雜着疲倦的聲音:“陳珘,你讓我怎麽和他說?”

說你其實已經死了,救了你的李泱在之前一次又一次地折磨你,想要殺死你,而且每一次到最後都鬼打牆似的和你“同歸于盡”了嗎?

不僅僅是這話虞磬堂根本就說不出口,就算是說了,江慈祿八成也會覺得他是為了糊弄自己,連認真編個借口的心思都懶得花,只怕是得更生氣。

“要怎麽說,其實看你自己。”陳珘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你忍心讓他知道你到底做過什麽,就算是再不可思議,他也會相信。磬堂,你只是不舍得。”

那些三言兩語說不清楚的失敗,他自己受着就算了,至于江左書……本就不該承擔這些。

虞磬堂敲着窗臺的動作停住,他很快對着手機怒罵了兩句,把電話挂了。走廊裏的冷氣充足,從出風口裏流出來,澆在他身上,稍稍安撫了他一顆焦躁不安的心。虞磬堂看向窗外,把手攥緊了。

江慈祿不願意理虞磬堂,又被困在醫院裏,只好和李泱“相依為命”。江慈祿還沒拆線的時候,李泱已經能杵着拐杖下地走路了,因為不太習慣總愛摔跤,江慈祿就笑着打趣,偶爾幾次虞磬堂過來看見了,變臉變的跟什麽似的,把李泱都吓了一跳。虞磬堂有苦不能言,漸漸地來的次數也少了,倒是把陳珘拉來當墊背的替他跑腿,每天準時準點跟他報告江慈祿的恢複情況。

“他是不是心虛?”江慈祿的手已經好的差不多,自己剝了個橘子往嘴裏扔,眯着眼說,“我看你跟他也是狼鼠一窩。”

陳珘無辜中槍,哭笑不得地聳了下肩,出于某種愧疚心理,忍不住幫虞磬堂說了點好話:“他不是那種……呃,從誰身上找影子的人。”

“是嗎。”江慈祿似笑非笑,倒讓陳珘起了身雞皮疙瘩,趁着李泱進來,立刻找了個理由溜之大吉。

“那個人怎麽沒來?”李泱把拐杖放下,坐在沙發上,“就是之前經常來看你那個,不知道為什麽,他好像很讨厭我,你還沒醒的時候,我因為沒事做,喜歡在走廊上轉悠,他看我在你病房門口,瞪了我半天,後來你爸爸的下屬都不讓我過來了。”

“……面壁思過呢吧。”江慈祿咬了瓣橘子,低下頭,心裏卻在想,虞磬堂總不會是因為他是跑出去和李泱一塊兒看煙火才出事,所以遷怒于人吧?

江慈祿沒機會求證,他又住了半個多月的院,虞磬堂一次也沒來,還是聽之前那個小姑娘說漏一嘴他才知道虞磬堂跟着江鶴岐一塊兒出差了,頓時看什麽和虞磬堂有關的東西都不順眼——他買來放在病房裏的花瓶直接轉手送給了護士站的姐姐,還有怕他無聊帶過去的雜志、漫畫全捐給了兒童病房區,也就那臺電腦僥幸逃過一劫,被江慈祿還給了陳珘。

陳珘咬着煙,一手搭在江慈祿的輪椅上:“你知道這個數字是什麽日子嗎?”

“江左書的生日?”

“猜錯了。”陳珘笑了笑,掐掉煙,“可以說是……一切的根源吧。”

司機扶着江慈祿上了車,陳珘站在車外沖他揮了下手,江慈祿滿臉疑惑,不知道陳珘為什麽要對他說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他最近老犯困,思考能力退化,來不及多想就靠着椅背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管家已經幫着把輪椅展開放在車旁。

江慈祿進了屋才發現,虞磬堂怕他上下樓不方便,特意把一樓原先的儲物間改成了卧室,打掃得很幹淨,牆上還安了把手。江慈祿轉了轉眼睛,狀似無意地問:“虞磬堂呢?”

“虞先生說這幾天公務繁多,就不過來了。”

哦,行,解釋不清楚就直接跑路,他還真會“審時度勢”。江慈祿磨了磨牙,在心裏把虞磬堂罵了個狗血淋頭,推着輪椅到桌子前去翻上面堆着的書。他住院這麽久,早就把學校裏的課程忘到了西伯利亞,乍一眼看過去,覺得自己像沒讀過書,不免頭疼起來,還不知道要補多少的課。

江慈祿乖乖地待在家裏休養,期間只聽說了虞磬堂和江鶴岐做了什麽,沒見過這人一面,生氣的那股勁兒過了,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虞磬堂在回避些什麽,承認一句,或者否定一句,有那麽難嗎?

轉眼就七月流火,氣溫降了下來,學校放假,江慈祿也休養的差不多,和李泱約好了一起出門溜達——自從那次之後,江鶴岐破例允許他和李泱一起出門,倒沒提虞磬堂的事了。江慈祿嘆了口氣,站在奶茶店門口排隊,恨恨地咬了一口嘴裏的烤串兒。

很顯然,他低估了虞磬堂的裝傻能力。

江慈祿知道,虞磬堂怕自己出事,雖然不露臉,肯定要麽自己在暗中盯着,要麽派人盯着,可他竟然一次都沒能成功抓包過虞磬堂,不免有些憤憤然,拿着手裏的食物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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