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Ruby Woo

什……麽?

“我一直在想,江左書當時和死人也沒什麽區別了,我廢了他的手,可他竟然還拿的起槍——那個虞磬堂,好歹沒有斷指,都握不起來,你說,他是怎麽舉起來的?”

是……我認識的人的聲音?

“其實很可笑,江左書當時的狀态,拼盡全力也只能開出一槍,他是必死無疑的,可他竟然還想救虞磬堂……哈,後來啊,江慈祿,你還想聽嗎?或者,你還敢聽嗎?”

江慈祿猛地彈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像脫殼的靈魂被人硬生生安了回去似的,他覺得自己在被什麽東西拉扯着往外推,又有一股力把他朝裏撞,兩道力量全落在他身上,江慈祿一度以為自己快要被沖碎了。

“小書,你……我偶爾做夢,會聽到你在罵我,說我折騰你,只為了滿足自己,卻讓你被折磨,我第一反應,竟然是覺得欣喜,太久了……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再試了?要是你一直都記得,記得自己是怎麽一次次死亡的……我又是在做什麽呢?”

江慈祿僵住了,有什麽溫熱的東西落到他臉上,讓他覺得痛,像被燙傷了一樣。

“可我……再不敢松開了。”

江慈祿隐約覺得,他似乎是和虞磬堂吵了一架,才會獨自一人跑到沙地上,百無聊賴地在沙地上畫了一個縮小版的、怒氣沖沖的虞磬堂。海水漲潮,那畫很快就沒了,只剩下他畫的一個縮小版的自己,坐在鋼琴後,沖虞磬堂笑,偏偏在海水能碰到的範圍之外,一直沒被沖掉,後來,還是他流出來的血弄亂了它。

兩個人朝夕相處,小打小鬧不是沒有過,只是這一次,虞磬堂大概也是想讓他收收脾氣長個記性,竟松開了抓着他的手。

相識歲月不過爾爾,不足他生命的五分之一二,而虞磬堂,也就松開了那麽一次,便再難抓住。

就這一次,他卻翻了好幾倍地還。

江慈祿能勉強說幾句話,保持較長時間的清醒狀态,已經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江鶴岐非常慷慨地給了李泱一大筆賠償金,把他從擁擠的三人間裏解救出來,升級成豪華套餐——搬進了單人間。

李泱大概是不習慣享受這等待遇,每天沒事就推着輪椅到江鶴岐的病房附近轉悠,讓虞磬堂撞見了一次,當下就被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盯了半天,叫陳珘把李泱押回了他自己的病房。李泱不寒而栗,總覺得虞磬堂剛剛那樣子像要把他千刀萬剮似的,然而還沒等他想出為什麽,江鶴岐的下屬就來找他,說江慈祿醒了。

江慈祿的病房裏放了個花瓶,每天有人換新的花插進去,以往都是虞磬堂來做,偏偏這天因為他連軸轉太久,陳珘看不下去了,把虞磬堂遣送回家,非讓他好好睡一覺再來,來換花的成了個很年輕的小姑娘。

她看着就非常崇拜虞磬堂,把他怎麽找出幕後黑手的過程吹得天花亂墜,說他還拿回了江鶴岐真正簽字批準的那批貨,至于後面的“清理”——這小姑娘級別不夠,沒見着現場,全靠一張嘴——“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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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鶴岐和陳珘一塊兒進來,她才悻悻地閉上嘴跑出去。

“回頭等你好些了,可以坐輪椅到樓下逛逛,現在就每天躺這兒看看電視吧。”江鶴岐拉了把椅子坐下,突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江慈祿長這麽大,就沒見過江鶴岐這樣,不免有種見了鬼的錯覺,要不是他面部神經還不協調,這會兒只能做個面癱,想必是要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的。

“人爬得越高,就越害怕有牽絆自己的東西,我年輕的時候,一下子沖太快,沒琢磨過來這個道理,讓你長大了,現在想想,當初就應該找個人家收養你算了。”

江慈祿:“……”

試圖和他“斷絕”父子關系的江鶴岐苦笑一聲,靠在了椅背上:“我最近突然發現,我在你身上花的心思似乎還沒有虞磬堂多。你從重症裏搬出來之前,虞磬堂每天進去看你一次,完了就住在醫院,看一些專業資料,自己都快成個半吊子赤腳大夫——當然,他沒那個本事。我呢,因為還有很多既定的行程推不掉,算上這一次,來看你的次數屈指可數,慈祿,實話實說,你有沒有在心裏罵過我?”

江慈祿現在口不能言,只能眨一下眼睛,艱難地朝他遞過去一個眼神,表示我不僅罵過你,還不止一次。江鶴岐也不知道把他這眼神解讀出了個什麽意思,本來蔫蔫兒的臉上竟浮現出一點“受寵若驚”來。江慈祿在心裏嘆氣,也沒有硬是要告訴他真相,把這個誤會維持了下來。

清醒之後頭一回聽人說這麽多話,江慈祿很有些體力不濟,都想睡覺了,江鶴岐才站起身走出去。陳珘站在他床邊等了一會兒,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密碼是零七一一。”

江慈祿眨了眨眼睛,瞥見陳珘的背影,在腦子裏把他剛剛說的話重播了一遍,還是不知道陳珘什麽意思。一直到半個小時後,李泱推着輪椅過來,他那生了鏽的反射弧才猛地一彈,幫助他理解了陳珘的話。

是虞磬堂那個加密文件夾的密碼。

陳珘怎麽會告訴他這個?

江慈祿愣是想不出來自己是什麽時候暴露的,一邊又開始惶惶然地想虞磬堂知不知道這件事,更想閉上眼直接睡過去算了。

虞磬堂的電腦再怎麽樣也是放了機密的,就算他自己不在乎,陳珘也得做點保險措施,防止哪天有人真從他入手去挖江鶴岐的底。江慈祿接連試錯密碼兩次,陳珘這邊就收到了提醒。

虞磬堂又不是提前患上了阿茲海默症,不會連唯一的一個密碼都不記得,再聯想到那天江慈祿杵在走廊上偷聽,推斷出是他在試密碼并不難。陳珘看了一眼住院部的大樓,轉身上了車。

只是江慈祿想得太簡單,那密碼确實和江左書有關,但不是他的名字,也不是生日。

陳珘黑進了虞磬堂的手機,給他加了個免打擾,把一切通知他江慈祿醒來了的消息電話全部屏蔽,順帶關了他設置好的鬧鐘,以至于虞磬堂一覺睡了一個颠倒的晝夜,再醒來都是第二天傍晚了。

他對手機沒那麽大依賴性,洗漱完了才摸出來看,一摁開屏幕,無數條未讀短信和電話一個個往外蹦,虞磬堂只随意瞟了一眼,下一秒就拎起車鑰匙往外沖,一邊走一邊給院方打電話。

李泱覺得一個人待在病房裏太寂寞,江慈祿醒了以後他有事沒事都在這兒坐大半天,虞磬堂來的時候,他正拿了顆蘋果在那兒啃,專注地和江慈祿分析這部電影的劇情發展,江慈祿被他劇透了一臉,還沒說話,病房門就讓人推開了。

他愣了愣,看見虞磬堂火急火燎地走進來,話都沖到嘴邊了,餘光瞥見李泱,登時熄了火,從“興奮”切換到“憤怒”。江慈祿覺得他看李泱的眼神裏都淬着刀,連忙用手指戳了下李泱的胳膊,示意他先走。

虞磬堂的敵意太明顯,李泱有點哆嗦地把蘋果放到腿上,小聲和虞磬堂打了個招呼,推着輪椅逃也似的出去了。病房裏一時空下來,只剩下電影的聲音。

江慈祿一方面是做賊心虛,畢竟偷溜出去的是他,一方面是說話的能力還沒恢複徹底,只能勉強發聲,跟破風箱似的,也就一言不發地盯着虞磬堂看。

虞磬堂拖了把椅子坐下,先是把他上下打量了一圈,還是覺得胸口鈍鈍地疼,受不了。傷筋動骨一百天,江慈祿這種鬼門關邊撿回一條命的,身上幾乎沒一塊好肉,繃帶纏在上面,像要和他融為一體。

“慈祿。”虞磬堂的心情經歷了大收大放,又來了一回一百八十度大扭轉,差點把他自己都弄懵了,這會兒靜下來,心裏那些後怕漸漸地浮起來,将他一顆心都泡得酸軟。

“以後不要這樣吓我了。”

他實在是……沒那麽強的抗壓能力。

使用手記——那破牛皮紙本的副作用就是神經衰弱,陳珘很早之前就說過,他肉體看着能打,精神上就是個嬰幼兒,稍微大一點的挫折就能折斷了。虞磬堂是一直繃着才沒顯出來,要讓他再看着江慈祿走一次生死之交的路……怕是真的要魔怔了。

“哦。”江慈祿幹巴巴地應了一聲,覺得自己不僅手腳不靈光,連腦子也退化了,不然他怎麽會覺得虞磬堂剛剛像要哭出來一樣呢?

虞磬堂陪着他看了一會兒電影,見時間差不多了就攆着人睡覺,江慈祿不情不願地閉上眼,感覺屋裏的燈暗了下去,虞磬堂站在床邊,近乎貪婪地看着他,那視線卻沒有壓迫感,反而讓他覺得舒服,能幫他做個好夢。

做夢……夢?

他是不是做過一個夢?

江慈祿一激靈,忽然醒了,之前瀕死之際做的夢、聽到的聲音快速地在他腦海中來了個閃回,他心中的疑慮立刻呈幾何倍速增長。大概是用腦過度,江慈祿覺得有些頭疼,但這不妨礙他把那些零碎的場景連在一起,畫面和聲音一結合,他心裏一個猜測呼之欲出。

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人是……江左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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