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再見

不像剛開始眼裏一點不能容他,看見譚钺血壓就往上飙,此刻夏新雨平和太多了,他不但眼尾眉梢軟和下來,還噗嗤一聲樂了。

譚钺也跟着笑出聲,切蔥切得鼻子癢,手背揉着,讓新雨別窮折騰,趕緊進來洗手,飯這就好。

拖鞋往過踢了踢,夏新雨讓他換了,看着鬧心。

譚钺一撇嘴,兩腳交替蹬着,乖乖倒好一雙,趿着啪嗒啪嗒去廚房。

洗了手,來到客廳,夏新雨那點老媽子的德行又上來了,所過之處極盡潔淨,跟着蘇灼這麽多天從沒讓他操心過衛生問題,何止啊,他都快嫌棄死自己了,在這哥哥面前好像怎麽清潔都不夠,每次回酒店立刻洗澡洗頭換衣服,一身香噴噴的才敢出來。

吸塵器一開,嗡地一聲,譚钺從廚房奔出來:“哎操,你怎麽……做飯呢!那菜都擺……”

“啊?!”叫喚着,夏新雨趕緊把機器關了。

沒圍裙,沒手套,沒居家服,就那麽一身西服白衫的正裝也那麽大的‘媳婦’味,譚钺看着沒由來就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別吸了,開飯。”

低下頭,他解圍裙。

菜色嘆為觀止,四菜一湯。

其實譚钺身上有一個驚天神技,那就是烹饪。

他很會做菜,曾在系裏那些不着調的競賽中獲得過食神二等獎,拿他話說那都是小屁屁,他媽身體不好,嘴還刁,譚钺從小就學着做飯,到大了已經完全可以獨當一面,抖鍋颠勺樣樣在行,只是從家裏跑出來後就再沒碰過這些。

夏新雨看着一桌子菜,心頭微微有些酸楚。

這幾天惦記着譚钺,一來因為財報數字,二來也是他想找他畫句號,為了這個才來的,可真走到這一步,面前這個人,這桌飯,卻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來,今天喝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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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钺拿來一瓶塵封在家裏很有歲數的酒,白的。

真是好酒啊,剛開,那一股子濃醇酒香便往鼻腔裏撞,為兩人各斟一小盅,譚钺坐下來。

像也不知該說什麽,又或者知道卻沒那麽順暢地說出來,很長時間他就那麽沉默地坐着。

很久很久,譚钺啪地拍了下大腿,端起酒盅:“先走一個,要不一會兒誰知道還走不走得了。”

走就是喝,夏新雨端着酒有些遲疑,他怎麽都覺得那麽不對勁呢,那個信息譚钺壓根沒回,不愛聽他就不搭理,任你怎麽想他就做他的,這人一向我行我素慣了。

本來還以為這一趟不一定成事,夏新雨卻隐隐有種感覺,動筆要畫的不止是他一個。

“幹了啊。”

譚钺一仰脖,喉結一滾。

酒盅磕到桌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夏新雨的視線從盅底移動到這個人的臉,譚钺那一雙愛笑的杏眼此時阖下睫毛,眼底淡淡一層暗色,落寂得很。

譚钺很少這麽挂相,無論在怎樣的人生低谷也不會顯現出他的低落,說白了就是要臉要面,面皮子大過天,哪怕煩得好賴話一句不能說,說了就沖你嚷嚷,也決不在自個媳婦面前流露出他的軟弱,這些是在跟譚钺日積月累磨合中摸索出來的。

一定有什麽事……

這是在夏新雨腦中形成的結論,而譚钺則将這個猜測落了地。

“大學城的項目停了吧,不做了。”

千猜萬猜沒猜出來是這個,夏新雨跟着“啊?”了一聲。

“項目我轉手了,別人接盤,之前咱投資的,一半他們出,一半我出,淨藍沒有損失,”說着話,譚钺起來去那邊茶幾拿煙,順手帶過來一個煙缸:“蘇灼那一千萬退回去也行,留下來也可以,你跟他商量。”

夏新雨像懂了又像還在消化,一個勁眨着眼睛。

半晌,問他:“發生什麽了?”

“啥沒有,”譚钺呼了口煙,把這件事一巴掌拍死:“合同都簽完了。”

沒走法務,沒走審批,公章私拿私借,一股彌天大火在夏新雨胸口燒起來:“譚钺,你過分了吧?”

字是咬着牙說的。

“對,我就這樣。”

譚钺又噴出一縷煙霧,煙抽得很快,沒幾下就燃到底了。

他掐着煙說:“這兩天我光跑款了,款回得還不賴,刺頭我挨個給拔了,剩下的國超大白他們能搞定,你年底給國超提提職位,那小子底薪要翻了番絕對鐵了心地給你效力,他可以的,銷售總監配得上。”

譚钺除了淨藍的二當家,還是響當當的銷售總監,業內說起來都有一號,夏新雨越聽越心驚,這種疑似交代後事的口吻讓他脫口而出:“你幹什麽去?”

見這個人頗有深意地對他一笑,夏新雨放了點心下來:“行吧,累就歇歇。”

啪,又一根煙。

“淨藍以後是你的了,你一個人的。”

說完,譚钺平靜地看他。

意料之中,那一雙瞪得快掉下來的眼睛。

在夏新雨完全定格狀态下,譚钺接着說:“淨藍一直也你管,就銷售這塊在我手上,我給你弄得踏踏實實的,好在還行,拉扯出了一個國超,那小子心大性野,活你是不用愁,可就得物色個人牽制着點他,別給他那麽大的權,淨藍就跟我的崽一樣,什麽時候我都疼它,要有大單磕不下來一定找我,我二話沒有過來幫你。”

“……你有這個必要嗎?”幹巴巴的聲音,還有些微喘,夏新雨盯在譚钺臉上:“就非搞得這麽極端?”

煙又抽完了,一張口就是熏啞的粗嗓,譚钺不再點了:“新雨你要這麽想,要不是你這公司不也毀了麽,對于我,一樣的事兒,淨藍毀在我手上,是你給它續的命,理應它歸你。”

夏新雨猛眨了幾下眼。

“還有這房子,”譚钺擡眼四下看了看:“我也不要了,你想住住,不想住就賣了,車開這麽多年不值什麽錢,都你的了,你自己看着辦。”

無法形容那種滋味,分手可以,但分得這麽地了無牽挂是夏新雨難以想象也始料未及的。

不知對誰來氣,他沖口就嚷:“你他媽作什麽呢?!就不能冷靜地找找解決方法?!有什麽事咱們一起扛啊!”

“不能,不想扛,”譚钺淡淡地答他:“我的決定你管不着,也沒你事。”

怎麽口氣跟某人一樣欠抽。

夏新雨氣着了,瞪着他胸口一起一伏。

“你就讓我任性一把吧,從有了淨藍我就沒這麽豪氣過,天天為點逼業務當三陪,我這回踏實地,幹點對得起自己的事,”譚钺笑起來,很陽光的樣子:“沒房沒車沒票子多棒啊,我可以從零開始,我譚钺從來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只是那裏邊沒你了。”

明明是笑着,最後眼底卻添上濃重的,難以掩蓋的哀傷。

夏新雨垂下頭,一點臉看不到。

“吃啊,話說太長都涼了,”見對面不動,譚钺先下筷子:“嘗嘗我手藝退步了麽,哎操可以啊我,”吃着,他開始老王賣瓜地自誇:“就我這水平,開個小飯館都沒問題。”

磨磨蹭蹭地,夏新雨夾起來,送進嘴嚼着,始終沒擡頭。

飯吃得拖拖拉拉,等夏新雨起身要收拾的時候,被譚钺攔下,這人讓他先別管了,跟他上趟二樓。

卧室變幹淨了,除此之外還有讓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空蕩感,角落裏堆着行李箱,幾個手提袋和一個雙肩背包。

夏新雨低下了頭。

“那什麽……”譚钺象征性地拍了拍大衣櫃:“這我都收拾了,等你有空過來查查,要我抓串了你找我。”

安靜着,像在對空氣說話,這人不言不語,就一個勁地耷拉腦袋,譚钺也是沒招了。

從兜掏出房門鑰匙,拉過夏新雨的手,拍在他手上。

這就算結束了。

一個完完整整的句號。

轉身時,餘光打到了什麽,譚钺回手就把夏新雨的臉給擡起來,那紅透了的眼圈,睫毛全是水汽。

“哎哎?幹什麽這是??”手跟着揉上夏新雨頭發,還很大勁兒:“你要這樣那我可就不分了啊。”

為什麽哭,為什麽心底就酸得難受,夏新雨也不明白,他抹了一把眼淚,飛快下樓。

開門時,後面叫了他一聲:“夏新雨。”

夏新雨回過頭,男人笑着看他,也泛出淚光:“再見。”

**

跟蘇灼約的是在兩個路口外的紅綠燈下。

坐在便道旁,夏新雨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

腦中走馬燈似的拼命閃回,過去的片段不斷地出現——

從家跑出來在譚钺懷裏哭得不行的自己,拖着單薄的一件小小行李走時那一路的落寞和難受,在空無一人的深夜跟譚钺手拉手漂泊,躺在花園長凳枕着譚钺的腿,聽他清唱那句‘我們坐着搖椅,慢慢變老……’

最後定格在學校天臺上那個白衣款款,笑得陽光四射的大男孩。

夏新雨從兜拿出手機,給媽媽撥電話,響了兩聲被按掉,他又撥又被按掉,進去微信,他給他媽發了一句——

媽,我想回家。

一如既往沒有進來任何消息,夏新雨把頭深深埋進雙膝抱着,肩膀細細地顫抖,不斷把眼睛蹭在袖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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