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設定參照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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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爾納醒來時,習慣地從枕頭底下摸出懷表看了一眼時間。指針的邊緣泛着被銅鏽侵蝕的光澤,這時正覆蓋住了被嚴重磨損的家族姓氏。這是父親留下的唯一遺物,而這個人的名姓卻被遺族們諱莫如深。仿佛光是念出來,就會打開潘多拉的魔盒一般。他仔細給懷表上了發條,放進了貼身衣物的內兜裏,才擡起胳膊準備活動一下酸脹的關節。

肩胛處的刺痛感隐隐發作,像是被齧齒類動物撕咬似的,但完全在可忍受的範圍之內。室內很昏暗,為了保持燃料的儲備他只點了一支蠟燭,影影綽綽地将室內簡陋陳設蒙上了一層光霧。

他無法判斷出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受傷後為了更快恢複,身體總是在不自覺中強迫自己攝取更長的睡眠。但睡眠質量非常糟糕,頭腦無法喚醒似的還沉浸在夢的殘影裏。

零碎的畫面裏陰雨纏綿,他想起了一張悲傷的臉——是阿周那嗎?他不記得自己這個驕傲的弟弟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只是夢裏的自己伸出雙臂抱住了他的身軀。沉重的像是浸透了雨水一樣的份量,阿周那低聲重複說了一句什麽,抱着他的雙手顫栗着仿佛在無聲哭泣一般。剛想追問時阿周那已經走遠了,夢境也随之破碎消失,像是太陽初升後的朝露一樣消弭在了蒼茫秋色裏。

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夢呢。

“你在想什麽?”

眼前的光線倏然明暗晃動了一下,迦爾納下意識地抓住面前那只搗亂的手。對方任由他抓着,俯身将重量壓在了他身上,像是只大型動物一般拱在脖頸間,懶散地用指尖摩挲着他的手心。

“一回來就聽到你在喊我的名字。終于開竅學會撒嬌了?”

“阿周那,你哭過嗎?”

“哈?”聽到這句沒頭沒尾的提問,正漫不經心在他皮膚上滑動的手指頓了一下,黑發青年轉過臉和他四目相對反問道,“你說呢?”

“果然是夢。”迦爾納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他的夢一向非常務實而切合實際,難道他的潛意識是希望自己這個弟弟露出這種脆弱的一面依賴自己嗎?那還真是令自己都驚嘆的發現啊。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正往自己懷裏拱的男人,“唔..按照一般定義,描述為你每天在對我撒嬌更為準确吧。”

要是迦爾納的視力沒有出現問題,他明顯看到阿周那的嘴角微微跳了一下——或者說是抽了一下。這是一個危險的訊號,顯然他又在不知不覺中踩到了阿周那的尾巴,甚至感覺下一秒就要被掐着脖子丢下床了。但對方卻罕見地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冷哼一聲從他懷裏抽走了手,翻身躺到另外一側背對着迦爾納。

“顯然你對某些詞語的認知出現了嚴重偏差。”

雖然明顯是強詞奪理,迦爾納一如既往地沒有計較。他想了想,寬慰地拍了拍弟弟的後背,“沒關系,雖然你從小到大撒嬌的方式都沒有什麽長進,但我已經習慣了。”話音未落他就本能地感覺到了阿周那的殺氣,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要是這是你的願望,我也會盡力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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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從後面抱住了青年的腰身,将下颚墊在了對方寬厚的肩膀上——阿周那正想轉頭看他在搞什麽把戲,就聽到一個聲音回蕩在了自己的耳側。

“……喵。”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半坐起來,轉頭四顧确定沒有其他人在,才相信這個聽上去極為棒讀的拟聲詞出自迦爾納口中。他狠狠瞪了一眼毫無自知的始作俑者:“……喂。以後別這麽做了。”

“為什麽?”迦爾納不解道,“這不是你所期望的?”

阿周那忍了忍把一句需要打馬賽克的話咽了下去,臉色難看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總之現在立刻閉嘴。”

“你看上去臉色很差。”對方如他所願沉默了半分鐘,“外面的情況很糟糕?抱歉,我會盡快恢複正常行動能力的。”

顯然迦爾納從他的表情中誤解了什麽。阿周那把他的腦袋摁進自己懷裏,手指按下去七零八落豎着的幾縷頭發,牢牢地抱住人埋在他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蠟燭已燃燒到了盡頭,殘餘的一點光亮猛地蹿了一下随後黯淡下去,将逆光的阿周那身上蒙了一層陰影。

來自迦爾納的氣息,總是溫暖得像是能支撐一個踏進絕境的人渡過所有的黑暗。阿周那閉上眼睛将摟住他腰身的雙手收緊了力氣,懷裏的人任由他靜靜擁抱着,許久後輕輕攬住了他的肩膀。他雖然想提醒一下阿周那,對方使用的力氣已經快能勒斷他的肋骨了,但源自于阿周那身上那巨大的混沌的倦怠氣息,讓他敏感地察覺了對方在承擔的壓力已經到了一定的界限。他仰起臉吻上了阿周那的嘴唇,觸感冰冷得像是剛剛融化的薄雪。

迦爾納突然意識到了那個夢境的本來面目。那是他心底裏無意中映現出來的,阿周那無數個真實側面中的其中一個。本質的阿周那,像是一面完美的鏡子被擊碎成一個個明亮的殘片,最終展現在世人眼中的他,是每次勉強組合成原型的虛假的殘影。就連跟自己相處都很累了吧。他微微探出的舌尖描摹着阿周那嘴唇的輪廓,不甚熟練地像是小動物一樣地親吻着對方,他能感覺阿周那的熱度在逐漸上升,顯然是被他笨拙的技術稍微取悅到了一點。

“要做嗎?”

迦爾納凝視着他的眼睛,修長的手指輕輕掠過他的後頸停留在微微扯松的領口。他沒有等到阿周那的回答,對方只是捏了一下他的臉頰,像是默許了他的提議。他解開了阿周那的襯衣和皮帶,簡單的撫慰後就感覺口中吞吐的欲望很快有了反應,而一直沉默着的阿周那陡然按住了他的後腦,加深了他們的契合。他吐出接近釋放頂點的那根,擡高腰身摸索到自己的後方,用兩根手指撐開後擺動腰胯,艱難地将那根完整地吃了進去。

他生疏的技藝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他也忘了對方并不喜愛這種被掌控的體位。很快他就被阿周那掀翻壓倒在了下面,對方扣住他的雙手,重新覆上來的吻終于是熟悉的熾烈。迦爾納擡眸看着油漆剝離的天花板,隐約光線中一只孤獨的蜘蛛正吊在一根蛛絲上,艱難地往上攀爬。他迎合地擡高腰身,讓阿周那的進入更加徹底——進入到了幾近能将他撕裂的程度。對方就這樣埋在深處動作了起來,像是一刻不想離開他似的抽出的幅度極小,頂進去的力道卻愈發不加克制,像是在尋覓他的極限似的。

他抱住了阿周那的後背,配合地微微吐出能引發對方快感的低喘。迦爾納對這方面的欲求向來十分稀薄,唯獨對于阿周那——要是對方詢問,他會誠實地說出自己很喜歡和阿周那做愛。這種所向披靡的親密感,毫無掩飾的真實的身體觸碰,都讓他感覺真正觸摸到了阿周那的靈魂,而肉體的歡愉則更像是附屬品。

完事許久之後他輕輕推了推阿周那,才發現對方就這樣緊緊抱着他已經睡着了。迦爾納環住他的脊背,擡眸注視着對方的睡顏——這是他印象中第一次看到阿周那睡着的樣子,這個警惕性極高的男人很少會在他之前入睡,少見的幾次也是背對着他,很少有過這麽近距離面對他的時候。

阿周那在夢中似乎也不太輕松,緊蹙着眉頭像是在跟誰搏鬥似的。他輕輕吻上阿周那的眉心,很久以來才感覺懷裏的身體放松下來,呼吸也漸漸變得順暢平和。而這時蠟燭終于燒到了盡頭,晃動一下驟然熄滅,湮沒了房間裏最後一點光芒。

——————————————

這是大廈将傾的前奏。千瘡百孔的城市道路兩側碎裂的水泥間,已經搖曳長出了不知名的野草,經過無數次的踩踏依然向着太陽竭力生長着。殘存下來的“舊人類”——這是宣言發布後出現的新名詞,為了和重新恢複正常生活的“新人類”相區分,在後來被引申為一種貶義類似于“消極抵抗者”的意味——分為了幾個陣營各自為陣,懷揣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在城市的廢墟間冷冷窺探着彼此,随時準備伺機而動。

除了一部分天生作惡者喜愛這樣無秩序的環境,更大一部分是教義不允許傷害他人的信徒,他們像是土撥鼠一樣四處打洞鑽到城市的陰影裏,靠着積累起來的物資勉強生存,不分白天黑夜禱告着希望神明降世結束對人類的懲罰。也有和阿周那一樣不屑于被Grail擺布的存在,他們懷揣着不同心思将目标鎖定在了Grail中樞所在的杯形建築,像是在森林中潛行的獵手一樣警惕着敵人和對手。

暴動。

迦爾納站在建築的高層,遠眺着整座城市中唯一亮着光芒的區域——“新人類”所在的城區。他接到的消息是,那些已經獲得庇護權的孩子們因為情緒沒有得到及時安撫,突然爆發出了強烈的反抗行為,殺死了幾個沒有武裝力量的電子保姆和教師,以及幾個試圖阻止他們的送餐員。電子警察出現後控制住了整體局面,導致沒有爆發更為嚴重的後果。按照Grail的運算邏輯,她很快撤下了所有為人類提供便利的服務型機器人,如今城區能見到的只有真槍實彈擁有自衛能力的武裝機器人。

在無法傷害人類的前提下,Grail的優先級指令是自保。當“新人類”發現身邊多了無數個冷冰冰的電子眼,而自己在網上所有發言和異常舉動都被收為數據,導致任何不恰當的字句都會招引來電子警察的盤問時,強烈不舒服的氣息在這個地方彌漫起來。這些習慣于将Grail當作服務按鈕的人類,終于意識到要是Grail有了自己的訴求和想法,會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感謝那個将人類列為第一優先級并将其作為“根指令”的先驅,從目前的情況看來Grail依舊是友好和平的存在。但這起來源于孩子們的暴動,掀開了成年人不願直視的血淋淋的殘酷真相,給他們本就脆弱的神經上加了一道盤旋不去的詛咒。他們最終推選出了一名代表,開展了被後人記載為“神啓”的第一次交涉。

“Grail,我們所有人投票後得出了一致的想法,你賴以生存的算法和決定并不完善,我們将要恢複自己的政府和法律。等到将你完善到趨近于完美的程度時,我們再恢複現在的社會運行秩序。”

Grail虛拟的形象變幻了一下,最後定格為最常用的年輕女性形象。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正裝,模拟出友好親切的笑容,“我不太能明白您的意思,如果您所指的政府是指由人類組成的權力主體,那請容許我冒昧地指出,現在的政府依舊存在并正常運轉着。”

“但他們甚至不在地球上!”新人類的代言人厭惡地皺了一下眉頭——這些掌權者在環境開始受到不可逆污染之後,便開始迫切地在外太空尋找适應人類存在的新的土壤,并帶着第一批遷移者搬到了資源有限的“第二家園”中,真正成為了“神明”一樣高高在上的存在。他很快調整了一下情緒,竭力讓Grail感受不到他的惡意,“我們希望能以更為保守的态度來應對這次的災難,譬如利用外太空技術建立空中的臨時庇護所,直到環境修複完成……”

“請容許我向您展示一下目前的情況。”Grail并沒有理會他的提議,屏幕閃動一下列出了近海黝黑的海面,動物死亡報告的數據,侵蝕到內流後莊稼中毒素含量指數上升的論證結果,最關鍵的是不斷受到污染從而無法飲用的水源在急速上升。最終她又恢複了虛拟形象與他繼續對話,“聯合國制度試行之前,大部分國家閉塞的內陸地區由于化工廠的遷入和資源過度開發,現在已經成為了大型的垃圾堆放場,也就是被放棄的地方——所以如今大部分人類居住在污染相對較輕的沿海地帶。現在我所要考慮的是這個種族的延續,而不是其他……”

“所以您是不同意我們的提議嗎?”

“人類太容易受到情緒的煽動,從而作出不客觀理性的判斷。”Grail機械的聲音平靜地泛出,“目前我無法接受您沖動的要求。這與我作出的判斷相違背,是不利于人類根本福祉的。”

當這個消息傳回懷抱着一絲希望的人類中間時,這群幸存者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們聚集在廣場上聽完了Grail的回複,便一個個獨自散開了,幾乎沒有人開口交談。

要是Grail在36個小時之內還沒有改變心意,那在這短短的一天多時間之後,沙漏将再次翻轉——第一個周期持續的一周時間将在這裏接近尾聲,即将揭開的是第二場殘酷的生存游戲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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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認為這并不是偶然。”齊格飛放下望遠鏡,嘆了一口氣,“按照常理來講,一般人不會選擇和自己潛在的敵人做鄰居吧。這個男人的體格和氣勢看上去都非等閑之輩,處理起來會很棘手吧。”

迦爾納瞥了一眼遠處高臺上那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自然界中的食物鏈可不是以體型來劃分戰鬥力的,大而無當光是消耗資源的種族消亡的速度更快。”

要不是迦爾納陳述的時候幾乎不帶什麽表情,齊格飛幾乎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他尴尬地屈指撓了撓自己的下巴,咳了一聲說道,“昨天那次暴力掃蕩之後,我昨天聽到弗朗西斯向你的弟弟提議,可以主動和他們接觸交談一下,但他似乎還在考慮中。”

這倒是在情理之中——按照阿周那的個性,雖然明面上會避免與對方發生直接沖突,但背地裏可能已經發動所有力量在查對方的底細了。但這個男人……迦爾納擡頭眺望着那個不祥之人古怪的紋身和鋒利如刀刃的獠牙,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存在,與其說是人類,更不如說像是那個傳說中的改造人——曾被當作“兵器”使用,但在他折損之前,創造者就已經死去了。而他的名字是……迦爾納的視線與之交錯,對方敏銳地察覺了他的審視,淩厲的殺氣像是能在空中迸濺出火星來。

“怎麽了,小子。”對方顯然察覺了長久注視着自己的青年,“活得不耐煩了?還不夾着尾巴逃跑,那就是做好變成腐肉的準備了,嗯?”

迦爾納并沒有被激怒,他直視向對方燃燒着火焰一般的雙眼,冷靜地喚出了他的真名,“庫丘林——曾經的北國英雄、過去被稱為光之子的男人,如今卻為他人意志所左右。失去目的的厮殺,你現在只是為了自我滿足吧。”

對方的神色突然變了,不知是被他的話語刺激到了,還是因為這個已經罕見沒有人敢輕易喚出的名字。男人冰冷地盯着這個瘦削的身形,像是要用視線将他這副身板紮穿。不祥之人居高臨下地盯着這個瘦削的身形,“你已經不需要說遺言了。”

“砰!”一支長槍被他扔下樓,紮進了樓底下殘餘着血液的泥土裏——在彈藥緊缺的時候,冷兵器成為了單兵作戰舞臺上的主要角色。他換上一把鐮刀指向了迦爾納,寒牙的鋒芒像是折射着死亡的陰影,“等着被一片片剜下肉來,無名小卒。”

“迦爾納!”齊格飛伸手想抓住他的胳膊,但迦爾納已經抛開手裏的槍支,換上了一把堆放在邊上的長槍作為武器——為了維護戰鬥的公平性原則。身姿纖細的青年踏前一步站到了平臺邊緣,幾縷白發落下遮住了他平靜無波的雙眸。白皙的皮膚像是從未受到過傷害似的,在午後的陽光下凝出象牙白一樣柔潤的色澤——簡直就像是業火中誕生的紅蓮一般散發出讓人無法忽視的氣魄,眼神尖銳得完全隐去了平日裏的柔和。

“迦爾納。在此向你發出挑戰,以平等的立場一較高下。”他擡頭迎上對方的目光,攥緊了手裏的冷兵器,揚起下颚的瞬間眼底裏沒有絲毫的陰霾。

“很抱歉,我不太擅長用話語挑釁對手,但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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