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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定參照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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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覆在他巋然不動的身體上,像是落下了一層細灰。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眼裏的世界年久失修一般褪去了色彩,到最後變成了只有黑白明暗區分的單調。

無聊。

眼前的道路一往無前,像是曲折的回廊一樣重複着類似場景。孱弱的軀體和靈魂發出的尖叫聲也太過嘈雜了,唯獨放射狀噴射出的血液能給空白的底片印上畫面,勾勒出累累陳屍堆積出的金字塔。他拔出被血液染紅的鐮刀,目不斜視地踏過已經變成一堆碎肉的軀殼,索然無味地聽到了骨骼被擠壓時破裂的聲響。

他從誕生起就踏上了一個無限循環的莫比烏斯環,沒有起始亦無歸處。殺戮的本能随着血液奔湧過身體的每一寸脈絡,唯有滿足潛伏于陰暗處的猛獸才能讓它的咆哮不至于太過刺耳。以最完美比例勾勒出的肉體和細胞的自我修複功能,即使受到人類遠遠無法承受的毀滅性打擊,只要心髒還在跳動就能完全恢複身體機制——夢幻般的存在。

但他的存在幾乎無人知曉。

無論是改造人标志性的紅色眼睛,還是那明顯超出常人的高大體魄,只要有人看過一次就絕對無法忘記。但這個人性兵器一樣的存在,卻不為世人所知,甚至很多人并不知道這例唯一成功的改造人還活着。

要是讓他的“父親”——那位親手操刀實施手術的科學家來評判,大概會把他歸為不合格品丢進焚化爐吧。雖然所有的體能指标都超過了預期,甚至達到了概率接近千分之一的完美。但最關鍵的那個部位,至少在這名科學家看來最要緊的那個器官發生了奇特的病變。他缺乏幾乎所有感情的要素,殘留下來的只有追逐快感的本能欲望。

要是将睜開眼第一次看到世界的那天當作誕生日,他記憶中最初的景象是毫無瑕疵的純白。實驗室的穹頂和牆壁都被粉刷成了單調的無色,他轉動了一下眼睛将目光所及之處打量了個遍,但眼前并沒有出現任何有趣的事物。直到漸漸強勁起來的生命體征引起了那位科學家的注意,緩緩開啓了他所在的培養基的入口。

新鮮的空氣湧進血管,原本緩慢跳動的心髒像是上了弦一般鼓噪出狂烈的節奏。長久浸泡在營養液中的肌肉組織随之運轉起來,他起身跨出了冰冷的液體,身上濕漉漉地流淌下粘連的殘液。他伸出手舒張又收縮了一下五指,像是不認識似的久久盯着掌心的紋路。

“終于見到你了。”

眼前出現的生命體——顯然與他存在諸多迥異之處的存在,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掌。

很久以後他才意識到,這樣的生命體是與他有着微妙不同的人類,而“那個人”則是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女性。她有着上天賞賜一般的曼妙肉體與輕靈似雀鳥的動聽嗓音。就像詩人書寫的那樣——“我見過更多的鮮花,但從沒見過不偷盜你芬芳和顏色的花瓣。”憑借這樣的天賦,她像是女王一樣坐擁千萬俘虜,只要施舍一個微笑就能收獲世間最珍貴的祭品。

但在他的眼中,所有的欲望本身都像是蒙了一層灰沙一樣沉滞澀味。在看來雪花和細灰幾乎沒有什麽差別,而這個女人與她的同類相比,也并不能給予他任何超出常規的刺激。

“不論是現在的你,還是以前那個北國的英雄,都這麽幹脆地拒絕我的誘惑,真是讓我刮目相看的男人呀。”不論是與他單獨相處,還是在有其他人在的場合,她總是滿不在乎地穿着會引來無數側目的衣着,用惹人垂憐的語調吟哦出讓他無法理解的臺詞。就算在他混沌的內心裏,也總是會閃現出昔日的殘影——雖然這也毫無意義。他只記得那個女人最後露出的表情,和手指滑過他胸口時炙熱的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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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戰場,去奪取最光輝的榮光,讓我為你瘋狂吧,我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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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自己殺死了嗎。

問題的答案被時間轟然摧毀,到現在早已成了一盤散沙。他只是按照自己“應有”的路線,走到了食物鏈的頂端,用武力征服了一群狂熱的信徒——雖然他并不需要。對于他來說,即使是同伴或者下屬,都是累贅一樣的存在。他的眼前永遠只能容下正在交戰的那一人,直到用暴力将其碾為齑粉——就如此刻。

烈日将武器的鋒芒鍍上了一層金色餘晖,未幹透的血跡陳列其上仿佛舊日的勳章。他眯起雙眼盯着咫尺之間的獵物,血液瞬間鼓噪起來将呼吸染得滾燙。時間瞬間變得極慢,他幾乎能聽見那顆人造的心髒劇烈收縮的聲音。“咔嚓!”老舊建築的邊緣被他沉滞的腳步踏碎,他像是一道黑紅的閃電一般從半空中直刺而下,鋒芒所指之處就是對手纖細的喉管。

“刷!”鐵槍并沒有迎上他飓風般勢如破竹的殺氣,而是從他身側淩空揮起劃出一道流暢的銀輝。纖細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飛縱而起,柔韌的腰身弓出滿月般的弧線。青年的足底踏過他鐮刀的尖端,借勢二度躍起沖向不祥之人的面部,倒提起的鐵槍破開空氣淬出太陽的光芒,朝着他的面門直擊而下!

“嗤。”高大的男人以超出人類的速度飛快後退,閃避開了對手用足了全力的一擊,原本索然的臉上浮現出了頗有興趣的神色。這個像是紙片一樣的對手,能給他帶來的樂趣看來還能享用很久。他幾乎不帶任何間隙再度騰躍而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對手像是靈活的小鳥一樣,以極為刁鑽的角度尋找着刺殺他的契機——讓他将所有思考的餘裕都用在了在戰鬥結束時,要以怎樣的角度刺穿對手的心髒。他幾乎能想象出這副身體滲出的血液會如何甘美。

“喂,還有什麽花招,拿出來看看。”兩個人急速擦肩而過時,他貼着青年的耳側嘶啞出聲。就在那一瞬間,青年轉過來的沉靜雙眸裏映出了他的倒影,像是一潭清澈的湖水。想要将他抓住後撕碎!狂暴的念頭刺激這具天生的戰鬥軀體爆發出漫溢的煞氣,他終于找到了間隙——青年轉身的剎那身形微微偏離了半寸,像是胳膊無法擡起似的驟然收縮了片刻。而他分毫不錯地抓住了這個時機,用肩膀狠狠撞擊上青年的身體,将他甩向了地面!

“結束了。”鐮刀鋒利的尖端像是死神的獠牙,映現在了青年緊縮的瞳仁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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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爾納!”

比疼痛更快傳來的是高處那聲喊叫。緊接着冒上來的就是喉間苦澀的血腥氣,翻湧着就像沼澤一樣幾乎嗆住了喉管。還沒如何痊愈的肩傷終于在最關鍵的時刻再度被撕裂,這大概也是運氣受到詛咒的象征吧。背部重擊上堅實地面的瞬間仿佛整個骨骼都錯位了,眼前的光線像是失去控制的開關一樣閃爍不停。

這個男人真是強悍得可怕。

眼前逼近的鐮刀鋒芒像是電流一般迅疾,甚至能看到劈開空氣時留下的幻影。身體比意識更快作出判斷,他抓起跌落身側的冷兵器扛住了充滿壓迫感的一擊。剎那間他就感覺雙手被震麻了,可怖的俯沖力幾乎讓他抓不住手裏的槍身。

實在太沉了。那裹挾着十足力道的刀刃已經明晃晃壓了下來,而他的雙手幾乎快要被這力道折斷。一寸寸接近他的喉管,像是在斬斷他岌岌可危的殘餘生命。

兵器已經出現裂痕,他幾乎能聽到金屬發出的劇烈摩擦音,眼前迸濺的火光像是彗星墜入大氣層時燃燒出的星屑,灼燙又絢麗。他繃緊了腰身将所有力氣積蓄在手臂上,整個身體都發出了超負荷運轉的哀鳴——他雙手一松,已經被折成兩截的冷兵器哐當一聲隕落在了身側。

“躲開。”

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來臨,耳側熟悉的聲音像是幻覺。他睜開雙眼時發現那把死神的鐮刀已經消失在了視野裏,取而代之的是那個背對着自己的身影。阿周那一手用龐大的金屬殘骸擋在兩人之間,兇狠地壓住了對方的力道,一手撈起他的腰身,把他像個破麻袋一樣丢到了對方武器範圍之外。電光火石之間,鐮刀的尖端重重彈跳了一下,深深嵌進了金屬的邊緣,在留下一道深度可怖的凹陷痕跡之後,應聲折斷。

“咳……”

迦爾納再度着地時,幾乎感覺自己肋骨裂開了。而這時阿周那已經退了回來,動作敏捷地抓起散落在旁的散彈槍指向了對方的胸膛。庫丘林轉目看着他,像是在盯着什麽奇怪東西似的,半晌後丢下手裏已經變成廢品的兵器殘骸,嗤笑了一聲轉身走了。阿周那卻始終沒有撤開槍口,冷冷的視線一直注視着那個身影,直到對方消失在了建築內部。

“……阿周那。”迦爾納開口打破了僵持的氛圍,“你力氣真大。”

“現在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嗎?”阿周那用視線餘光看了他一眼——而這個不識時務的對象,并沒有發現自己的感嘆有多不合時宜。而這時剛剛趕到的弗朗西斯,用更破壞氣氛的喊叫聲終結了現場詭異的氛圍。

“混蛋小鬼,你怎麽把我車門拆下來的???”

弗朗西斯簡直氣到胃疼。她從昨天開始就在清理這裏的屍體——為了避免瘟疫的爆發,直到這個早上才剛剛把現場清理完成。唯一的好事就是她在路過一個加油站時,發現了兩桶被遺棄的汽油,得以将她最心愛的跑車喂飽上路。她上午剛把車子開到這裏,就走開了一個小時不到,車子的前車門居然不翼而飛了。

她看着面前面目全非的一團鐵塊,已經沒有心情計較阿周那是怎麽把這玩意兒拆下來的——事實上是,阿周那也許沒有沒有留心自己拆了什麽,只是順手拿了最合适的車門當成了一次性盾牌。始作俑者似乎并沒有打算賠償的意願,而更讓她火上澆油的是——

“迦爾納!不要試圖把門裝回去了!你以為裝回去就不用賠錢了嗎??”

————————————

迦爾納,男,21歲。輕微軟組織挫傷,唯一一處輕微骨折形成原因——被阿周那毫不憐惜的那一扔給摔的。

“……抱歉。”迦爾納試着活動了一下胳膊,被面無表情的對方抓着按了下去。他安份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對方翻來覆去地把他裹成了一具木乃伊。

“為什麽道歉?”阿周那剪下多餘的紗布邊緣,看着被裹得腫了一圈體型的白發青年。

“我收回之前認為你粗暴的判斷。這樣形容一直辛苦控制着力氣的你,真是太失禮了。”

“比起這個,你不應該解釋一下為何與他擅自開戰嗎?”

“只是單純地有興趣而已。很強的對手,像是狂犬一樣淩厲的眼神。跟某些時候的阿周那很相似。”迦爾納的語氣像是在贊美似的,讓他心裏莫名積郁起陣陣不快。他掐着迦爾納的下颚,把這張多處擦傷的臉轉了過來,并不如何溫柔地用沾濕了雙氧水的棉球一遍遍給他擦拭着,看到這張臉因為刺痛縮緊了眉心,才感覺心裏痛快了一點。

“說實話。”阿周那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謊言,抱臂從上而下看着他。迦爾納的謊言總是這麽脆弱直白,開口的同時仿佛就把撒謊兩個字放大加粗寫在了臉上。他有時候甚至懷疑對方每次這麽低劣地撒謊,其實是想羞辱自己。

“我很在意他的信號波。”迦爾納用被裹住的手指點了點面前一臺老式的錄音機,“這兩天我在錄音的時候發現,有斷斷續續的幹擾聲。通過遠近分析,可以看出來幹擾源并不固定,應該是來自于一個能行走的生命體。”

“錄音?”阿周那在意的點總是抓得又迅速又離題。迦爾納頓了一下把錄音帶倒了回去,“既然現在随時可能會死,我想留一點東西下來。”

“你對着這玩意說遺言?”阿周那滿臉不可置信的表情,随手按下了錄音機的播放鍵——而迦爾納罕見地有點慌張地想要阻止,但已經晚了。磁帶嘶嘶轉動着播放出了迦爾納的聲音:“阿周那,我……覺得……我……”

“啪。”終于搶回錄音機的迦爾納直接把磁帶摳了出來。他避開阿周那的視線續道,“總之很在意這一點,所以想把錄音設備放在身上,近距離實驗一下幹擾音波的來源。剛剛聽了一下錄音,在距離他一米以內時聲音完全被屏蔽了,也就是說,他……”

“随身攜帶着與某臺儀器不間斷交換信息的載體。”阿周那打斷了他的話,“你懷疑他被某個人在幕後控制了,而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可能就與Grail的幕後黑手有關。雖然完全是推論,但的确是很有建設性的見解。但你有沒有考慮過,要想做這個實驗,只需要一只訓練有素綁着竊聽器的信鴿就行了,完全不需要你付出骨折的代價。”

“我的骨折是你造成……”

“總之。”阿周那适時地忽略了他想發表的見解,踢開了腳邊淩亂的一堆磁帶,“別再做那種奇怪的事情了。刺探情報和留下遺言都不行。”

————————

“人是一根繩索,駕于超人與禽獸之間。”

殺人是很奇妙的體驗。自古以來都把這一項作為不可饒恕的重罪看待,從而将這一點融進血脈裏代代傳承。為了維持社會的秩序,所以必須劃清紅線給公民戴上枷鎖。只有負上鐐铐才能獲得自由,交易向來公平而精準。直到她第一次用匕首割開丈夫的咽喉。

丈夫是個溫柔的男人,既沒有發生出軌偷情這種八點檔的狗血戲碼,也沒有暴力傷害過她或者給她精神上的侮辱。只是在發現殺人已經變成她本能的快樂源泉後,她再也無法克制住這雙罪惡之手,最終被Grail判處無期監禁。之所以沒有判處死刑——是因為這是人治社會最後一次投票表決的結果,為了挽救每一個在未來可能被救贖的罪惡靈魂,人類社會徹底廢棄了這項刑罰。

在與Grail交涉失敗後,新區內開始試圖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社會秩序——首當其沖的就是恢複法律的作用。在人類法庭試行一個小時後,他們就收到了這封起訴書。這名連續殺害了十一人的年輕女子,要求接受重審。打動審判團從而接受這項訴求,是源于起訴書中的一句話——“我認為Grail維持的社會秩序是錯誤的,人類不應該接受非同類的審判,我要求重新開庭審理我的案件。”

“……綜上,判處無期監禁。”初次當上法官的年輕人局促地讀出了審判結果——和Grail一模一樣。

“為什麽?”她高昂着頭一個個掃過在場的聽衆,“就因為我殺了人嗎?在場的你們所有人,之所以能站在這裏,難道手上沒有沾上鮮血嗎?我們的本質有什麽不同?”

“這……”一個尖銳的男聲咄咄逼人地響起,打斷了猶豫不決的法官,“快,把她送回牢裏去!案子已經審判結束了,她已經沒有立場再發表意見了。”

初次的審判匆匆落幕,從此再也沒有上演過第二次。還沒建立起的法律,在一開始就分崩離析了。而所有人從這時才慢慢清晰意識到這一點。

幾乎所有的幸存者都是已經戴上了枷鎖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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