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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收拾的東西不多。

因為實在沒有什麽好帶走的。

元墨把山藥茯苓之類洗吧洗吧烤了,準備帶在路上當幹糧。

姜九懷坐在火堆前,又做了一只陶杯。

元墨道:“都要走了,還做這個幹什麽?”

姜九懷不答,拈起樹枝,還在杯子上寫了個字。

元墨湊過去,只見寫的是個“懷”字。

再拿起之前做的那個,寫的是個“墨”字。

元墨端着兩個陶杯爆發出一陣狂笑。

“哈哈哈哈,阿九,原來你也有犯傻的時候,都要走了,你還怕用錯杯子嗎哈哈哈哈!”

姜九懷看了她一陣,像看一個傻子。

然後他面無表情地把杯子拿過來,放在火上烤幹。

火焰的熱度烘幹的泥中的水分,陶杯變得堅固穩定,兩個字深入陶中肌理,刻骨銘心。

懷。

墨。

懷與墨。

他把兩只杯子放在靠山壁的最深處,還拿幹草厚厚地墊了一圈,便是山崩地裂,這座山洞倒塌,這兩只陶杯諒也無礙。

元墨在一旁看得偷笑。

她真的覺得姜九懷越來越像小孩子了,捏出個玩具還要好好藏起來。

啊,真的好可愛!

第二天,元墨又烤了幾條魚,補充幹糧大軍。

然後把東西往身上一背,意氣風發,大步流星:“走啦!”

姜九懷卻沒動,他站在洞中環視良久,目光從幹草、陶碗和火堆上一一掃過,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言的道別。

元墨在外面叫:“阿九快點啦!”

早一點出發,就能早一點走出大山。

就能早一點讓姜九懷回到姜家收拾姜長信。

好容易姜九懷終于離開了山洞,元墨趕緊往前走,走出一陣才發現姜九懷沒跟上來。

回去一看,發現姜九懷蓋好樹枝門,又撿了許多枝桠将其掩住,這還不夠,他還搬了許多石頭圍着洞口堵了一大圈。

元墨好奇,折回去也幫着一起去堆石頭:“這是做什麽?”

“不讓別人進去。”姜九懷道。

“深山老林的哪有人啊!”

“獸也不行。”

不得不說,家主大人的獨占欲,真讓元墨嘆為觀止。

洞門完全堵上,确認哪怕是頭狼也拱不開,是只老鼠也鑽不進,姜九懷才離開。

饒是離開,也一路回望了三五次。

元墨忍不住問:“是不是有東西落裏面了?”

姜九懷目光深深,點了點頭。

元墨意外,她只不過是随口問問,兩人身無長物,哪裏有東西可掉?

“落什麽了?”

姜九懷沒有回答,反問:“你沒有?”

元墨檢視自己,幹糧、兔毛鬥篷、琉璃片,一樣不缺。

姜九懷嘆了口氣。

這沒心沒肺的蠢貨。

看到第一縷炊煙,已經是十天後的黃昏。

一處茅草房子坐落在大樹下,籬笆圍出一塊院子,種了幾畦菜,養了幾只雞。

在落日最後的餘晖裏,群鳥投林,炊煙袅袅升起,一個老婦人正在院子裏喂雞,雞們咯咯叫個不停。

元墨第一次發現雞叫得這麽好聽。

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經過這些時日的跋涉,她的頭發早就蓬成了鳥窩,臉上也不知道蹭了多少道泥灰,但一雙眼睛永遠清澈明亮,笑想來兩眼彎彎,張開雙臂沖過去。

熱水們!我來啦!

米飯們!我來啦!

加鹽的菜菜們!我來啦!

老婦夫家姓毛,同着兒子阿虎一起過活。

元墨自稱和姜九懷是兩兄弟,頭一次出門做生意,結果遇上山匪,被打劫一空,迷失了道路,好不容易才下山。

毛家是獵戶,深山裏一年到頭難得見到外人,何況又是落難的年輕人,毛大娘又是備熱水又是殺雞,好好招待了兩人。

待兩人洗了熱水澡出來,元墨眉目如畫,明淨清冽,姜九懷五官絕美,風姿勝仙,把個毛大娘看呆了,怎麽也不相信他們兩個是兄弟。

毛大娘道:“別哄我老婆子,世上哪有這樣好看的男子?我猜到了,一定是你們小兩口私定了終身,背着家人偷跑出來的,是不是?”

元墨忙道:“沒有沒有……”

幾乎是同時,姜九懷微微一笑,道:“是。”

元墨:是什麽是啊!

毛大娘沖元墨道:“看你一個大男人,還沒人家大姑娘膽子大!”

姜九懷嘴角的笑意微微僵住。

情況和他想象的好像有點不一樣。

元墨差點把飯噴出來,趕緊埋頭喝湯。

啊,有鹽的湯是多麽好喝!

她要是會寫詩,一定要為鹽寫上一百首!

毛大娘挾起一只大雞腿到姜九懷碗裏,臉上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花,“姑娘,吃!多吃點!哎呀,我老婆子活這麽久,還是頭一回看見這麽俊的姑娘。要不是已經有了人,我非要留下來給我做兒媳不可。”

元墨:不,慢着,大娘,雖然你給我們吃了雞,但有些話還是不能亂講。

外面傳來了籬笆門的吱呀聲,毛大娘笑着起身:“我家阿虎回來了。”

毛家在深山,毛阿虎時常拿獵物出去換些米面油鹽,今日一早出門,遲遲未歸,毛大娘已經在聊天的間隙裏抱怨過好幾遍了。

這時兒子回來,她趕忙迎出去,只聽她道:“喲,換了這麽多,夠吃好一陣子了——”

“多個屁!”毛阿虎生得三大五粗,一面進門,一面咕哝,“忙了十來月,就得這麽點東西,喂雞都不夠,他娘的什麽時候能發個橫財就好了,我今天在鎮上,看到好多……”

這才瞧見桌上有兩個人,頓時愣住,眼睛都直了。

元墨心想:又一個被家主大人美色所迷的。

她連忙起身跟毛阿虎打招呼,又把“兩兄弟落難”的故事講了一遍,在“兄弟”兩個字上咬字格外重些,以免毛阿虎鬧什麽笑話。

然而毛阿虎的眼神好像更直了,眸子深處還有了一股隐隐的精光。

毛大娘替兒子盛了飯來,四個人坐下邊吃邊聊。

一頓飯功夫,元墨已經把這一帶的情形打聽清楚了。

此處是毛家嶺,朝南走個三十來裏,有個青水鎮,青水鎮上有官道,有馬車,往西走半日就能到清江縣,過了清江縣,就是蘇州府。

從毛大娘口裏聽到“蘇州”兩個字的時候,元墨和姜九懷都吃了一驚。

蘇州距揚州有四五百裏,他們居然順水漂了這麽遠。

不過青水鎮既然有官道,那麽他們可以直接弄輛馬車,從青水鎮回揚州,早晚趕路,五天左右可以應該就可以了。

毛大娘把毛阿虎叫到自己屋裏打地鋪,把屋子騰出來給元墨和姜九懷。

元墨再三道謝,然後往床上一滾。

啊,身下是厚厚的褥子,身上是蓬松的棉被,元墨幸福地嘆了口氣,幾乎是一合上眼就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姜九懷推醒。

窗外月光淡淡,不知是什麽時辰,姜九懷在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間,示意她安靜。

牆壁單薄,隔壁的說話聲隐隐傳來。

“畫像……懸賞……五百兩……黃金……他們兩個……明天……”

聲音斷斷續續,元墨起先迷糊,随後猛地睜大了眼睛。

有人懸賞他們,足足五百兩黃金!

原來毛阿虎神情有異,并非是因為阿九的美色,而是因為他們的賞金。

五百兩黃金!

“天吶我居然值這麽多錢……”元墨喃喃。

隔壁在争執。

毛大娘雖是壓低聲音,但聽得出是疾言厲色:“他們是咱們家的客人,自古以來,哪有用客人換銀錢的道理?”

毛阿虎道:“他們不是好人,特別是那個弟弟,畫像上寫得清清楚楚的,鎮上的兵大爺都給我們說了,他是江洋大盜,犯下了滔天大罪,才被通緝的。”

“是不是好人我看得出來,那孩子眼神正,不是壞人!”毛大娘怒道,“你要敢去,我就沒你這個兒子!”

“哎喲我的娘,您小點兒聲行不行?當心把人吵醒了!”毛阿虎說,“行行行,都聽您的,那賞金我不要了,就當沒這回事行了吧?”

毛大娘又念叨了幾句,聲音較低,聽不清,毛阿虎不耐煩地咕哝道:“行了吧說夠了吧,我要睡了。”

隔壁安靜下來。

元墨望向姜九懷,用眼神問:“怎麽辦?”

連這麽偏僻的深山都有人認出他們,姜長信在外面肯定已經是漫天撒網,布局嚴密,一個不慎,他們就會自投羅網。

巨額賞金會把百姓都變成姜長信的眼線,他們倆個人一旦出現,在百姓眼裏就是一堆會走路的黃金。

這毛阿虎雖然表面上被毛大娘壓了下來,但聽他的語氣,只怕未必死心。

一旦他去通風報訊,他們兩個好不容易隐匿住的行蹤就會暴露,姜長信的人很快就會找到他們。

姜九懷的長發披散在頰邊,垂順如絲。

窗外月光清冷,他的眸子更冷。

身為家主,姜九懷還有最後一張牌,那就是暗衛。

但要使用暗衛,他必須先回到姜家。

要回到姜家,就必須神不知,鬼不覺。

不能讓任何人洩露他的行蹤。

元墨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當日在京城姜家的花廳外,他便是這樣的眼神。

他走向房門,背脊挺直,微微擡了擡左手腕。

——他要去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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