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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這一帶都歸奔雷手負責搜查,位居官道通衢所在的青水鎮就是他的落腳點。

毛阿虎想湊上去,起先被府兵攔下,随後奔雷手命府兵放開,招招手讓毛阿虎到他身邊。

“快走。”

幾乎是同一時間,姜九懷拉起她,快步向镖局走去。

身後傳來奔雷手的大聲疾令:“你們都給我聽着,賊人就在這座鎮子裏,給我一家一家搜!所有面生的男子,一個都不要放過!報訊舉發者,重重有賞!”

姜家府兵轟然應聲,他們铠甲森然,勢不可擋,整條街上頓時兵荒馬亂,雞飛狗跳。

元墨和姜九懷快步把這一片混亂甩在身上。

元墨一面走,一面看向姜九懷。

他的臉隐在幂籬中,看不真切。

她想,她可能錯了。

她的聲音有點發顫,“阿九,怎、怎麽辦?”

他一定有辦法吧?

他明明那麽肯定地說了“犯險也無妨”,一定是有應對之策。

“快。”姜九懷道,“只有快。趕在奔雷手追查到镖局之前,離開青水鎮。”

這不是辦法,這是賭命!

元墨心裏像是狠狠被貓爪撓了一下,她終于明白,姜家的奪位之争是真刀真槍血海屍山裏堆出來的,根本容不下半點一念之仁。

她難過得快要哭過來:“阿九,我……”

“放過他的人不是你,是我,你無需道歉。”姜九懷腳下不停,“若我昨晚滅了口,你定會難過。若你難過,我便會後悔。所以,你現在不用內疚也不用難過,因為犯險是我自己的選擇。”

身後一片喧嚣,他的腳步很快,語速也很快。

元墨卻覺得一切好像都慢了下來。

她把他的每一個字掰開揉爛了聽,真正明白了他的意思。

滅口是上上之策,一舉鏟除,永無後患。

但,他不想她難過,所以,寧願以身犯險。

元墨的眼睛迅速泛紅,還好有幂籬擋住,看不見。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回握姜九懷的手,加快腳步将他帶往镖局。

放心吧阿九,就算拼了這條命,我也一定會讓你回到揚州。

府兵們一時還沒搜到東邊,镖局附近尚算安靜,車夫們靠着車轅聊天,見到元墨和姜九懷往這邊來,便有人上來問要不要用車,去哪裏。

姜九懷道:“清江。”

這答案出乎元墨的意料之外,不是應該去揚州嗎?

“哎呀,清江可不近吶,這會兒動身總得酉時才能到,我還得住上一天才能回來……住一宿,外加三餐,還要馬兒要吃料,兩位小娘子,這趟至少得十兩銀子。”

這分明是敲竹杠,若換了平時元墨一定同他理論,但這會兒哪怕他說一百兩,她也不會說半個不字,點點頭就上了車。

阿彌托佛,菩薩保佑,不管是揚州也好清江也好,馬上離開這個青水鎮!

可就在馬車掉頭的時候,後面忽然傳來一聲暴喝:“所有馬車,全給我停下!”

元墨本就是渾身緊繃,這一下險些跳了起來。

姜九懷按住她的手:“鎮定。”

他的手照舊微涼,聲音卻很溫和,元墨深吸一口氣,不錯,越慌張,越容易露出馬腳。

車夫停了下來,府兵呼喝着讓車夫和客人全都下車。

一下車,元墨就看到了奔雷手,身體忍不住再次僵了僵。

別的府兵也許好糊弄,但奔雷手可是見過她和姜九懷的。

府兵把镖局的人全都叫了出來,烏泱泱地在門前站了一大片人。

府兵喝問:“有沒有去揚州的馬車?出來!”

元墨這才明白姜九懷報給馬夫的目的地為什麽是清江。

奔雷手自然會循着揚州這條線去找,因為無論如何,姜九懷的目的地都是揚州。

去揚州的客人和馬車立刻被被拉了出來,有人稍加反抗,便換來一頓拳打腳踢,镖局的镖師看不過去,想要動手,他身的人按住他,低聲道:“莫惹事!那可是姜家!”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被吓得哭起來,母親摟在懷裏,又急又怕:“別哭,別哭。”父親急壞了,伸手去捂小女孩的嘴。

小女孩哭得越發厲害。

元墨陶出一只胭脂盒子,遞給小女孩:“送給你,要不要?”

但凡是女孩子,沒有不喜歡這些的,何況這胭脂盒子上面描着豔的牡丹花,十分好看。

小女孩子一下子忘記了哭,呆呆地望着胭脂盒。

元墨把胭脂盒往前遞了遞,小女孩正要接,一只手卻比她快一步,接過了那盒胭脂。

那只手比常人的要大上一圈,小蒲扇也似,元墨毫不懷疑,被這樣的手拍上一下,一定能叫人五內摧傷而死。

“喲,這位爺這是做什麽呀?”元墨嬌聲道,“這是奴送給這小妹妹的,她可吓壞了。”

奔雷手擰開胭脂盒,裏面确然是胭脂,并無異樣。

他沉聲:“去哪裏的?”

“回大爺,去清江。”

“去清江做什麽?”

“找人。”

“找什麽人?”奔雷手問,“你們又是哪裏人?”

元墨頓住了。

“有什麽不能說的麽?”奔雷手聲音猛然擡下,“摘下幂籬!”

姜九懷微微擡起左手。奔雷手定知他有金麟,能不能一擊得手,姜九懷也沒有多大的把握。但此時此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元墨猛地回身,撲到她身上,看起來像是害怕得不得了,實則剛好按住了姜九懷的手,她尖聲哭道:“姐姐怎麽辦?看來是坊主報了官,他們是來抓我們的!”

奔雷手皺眉道:“怎麽回事?我們不是抓女伎的。”

“當真?回大爺,我們是揚州月心庭的女伎,老坊主死了,新坊主又把花魁賣了,眼看接下來就要打發我們,我們也不知會被賣到哪裏,實在是怕得不得了,只好趁夜逃出來,想往清江去找衛公子。”

元墨說着摘下幂籬,露出一張面孔,努力哭了這一陣,淚水沖化了妝容,哭得五官扭曲,大概紅姑過來都認不出她。

她甚至很有誠意,連阿九頭上的幂籬都摘了下來。

見她如此自覺,奔雷手疑心去了大半,略瞧了“另外一名女伎”一眼,只見“她”發絲垂在兩頰,臉上濃妝豔抹,倒也有幾分動人心處,确實配得上月心庭的名頭。

他問:“哪個衛公子?”

“就是衛家的衛子越公子,聽說他在蘇州府的清江縣當官兒。當初他最喜歡我們姐妹倆了,他為人又好,出手又大方,一定會為我們姐妹贖身的!”

衛家獨苗衛子越出手大方是全揚州都知道的事,月心庭也是剛剛換了主人,這一切都對得上。

元墨瞧出奔雷手神情已經放松,再加上一劑猛藥,撲上去抱住奔雷手的腿,“大人您就行行好放過我們吧!我們也不圖大富大貴,只要能長伴衛公子左右,這輩子就心滿意足了……只要您放了我們,我們都可以為你做……”

這一蹭,一來蹭糊了自己的妝,二來把脂粉及鼻涕眼淚都蹭到奔雷手的衣擺上,奔雷手一把年紀了,還穿着一身白衣,顯然十分愛潔,頓時一腳踹開了元墨:“滾!”

元墨如奉綸音:“謝大爺開恩!大爺一定長命百歲!”

一面說,一面拉着姜九懷麻溜地滾了。

姜九懷透過面紗,深深地看了奔雷手一眼。

奔雷手沒有注意這一下回眸,他正用手帕擦衣擺上的污痕。

待所有人被搜問完畢,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

奔雷手帶着人前往下一處。

馬車重新上路。

元墨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十分感慨:“哇,會哭真好。”

她發現她那幹枯了十多年的淚水好像在那水岸邊被激活,只要再想到姜九懷當時躺在岸邊無知無覺的樣子,它們就能嘩嘩往下掉。

十分好用。

姜九懷沒有說話,伸手去撩她的裙擺。

元墨下了一大跳,車廂狹窄,躲也躲不過,裙擺被撩到膝蓋,露出小腿。

小腿光潔修長,只是多了一塊微微發紅的痕跡,要不了多久,這微微紅便會轉為瘀青。

正是方才被奔雷手踹着的位置。

姜九懷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一塊位置。

元墨強忍着他的手帶給她的一片戰栗,趕緊将裙子放下去。

“我要殺了他。”姜九懷低低地道。

這點元墨相當贊同:“對,連他的主子一起!”

馬車內光線黯淡,姜九懷看着她,眸子裏面有什麽東西浮浮沉沉,終于凝結成一種非常非常深沉的溫柔。

之前那一幕又一次湧進腦海,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淩厲的痛楚。

明知她是演戲,明知那只是她的手段,他心中還是恨極。

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生來就知道自己将來會是姜家的家主,那個位置對他來說天經地義,沒有驚喜,也沒有期待,即使是這次回揚州,也是複仇多過于奪權。

但此時此刻,他想要那個位置。

只有将姜家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才能撐出一方天地,讓元墨不用向任何人低頭,免受一切風雨。

不一時到了中午,歇腳的時候,車夫熟門熟路地跟元墨兩人套近乎:“原來兩位姑娘是去找衛大人吶!你們可真是找對人了,咱們有緣吶!衛大人我熟着呢,每個月都要打從他府衙後門過……”

元墨問姜九懷:“咱們真要去清江?”她一直以為姜九懷說去清江只不過一個幌子。

姜九懷點頭:“找衛子越。”

“找衛子越幹嘛?”

“物盡其用。”

元墨:啥?用什麽?怎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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