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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款香是先師所制,先師原本将它點在琴室,讓我們先養神,再撫琴,後來發現,那香初聞雖能安神,但久聞能讓人心神不穩,一遇刺激,極易發狂。因為有此隐患,先師便棄之不用了。“
季雲安道,“姜三爺是先師至友,對這點應當深知,卻還是給家主大人用了。在下當時便覺得有點奇怪,以為姜三爺改良過香方,是以問元兄要了一些,帶回去同師父當年所剩的殘香一比照,氣味相差無幾,用料卻更重了幾分,家主大人日日都薰它,日積月累,心性定然大異于常人,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出事。”
元墨心裏面輕聲道:原來如此。
姜九懷在紅館時從未發作,因為紅館沒有安神香。
姜九懷宿在她房中時也從未發作,因為她房中沒有安神香。
也就是因為這一點,姜長信那次在臨風軒便準備對她下殺手,因為有她在,姜九懷便不需要安神香。
元墨忍不住望向姜九懷。
姜九懷臉上無情無緒,看不出喜怒。
城東。
天上星月淡淡,地上荒涼一片,草木黑沉沉地伏在地上。
元墨回頭看,言妩的畫舫已經去得遠了,只剩遠遠的一點亮光。
一路上遇見了姜家兩次盤查,但姜九懷的主意太好了,他讓季雲安扮作恩客,與言妩坐在一處撫琴對詩,那兩人不用說話,單只望向對方的眼神,就能叫人知道,這兩個人之間柔情缱绻,容不得第三人打擾,因此盤查進行十分得松快,畫舫順利駛向清冷的城東。
元墨當時躲在二樓看着底下那兩人,十分感慨。
她很懷疑那兩人是假戲真做,廳上的每一寸空氣仿佛都冒着粉紅色泡泡。
離船的時候,姜九懷向季雲安道:“你可以擇地暫避,倒也不必急着離開。”
這是家主大人要将之納入麾下的意思了。
季雲安一時尚未反應過來,言妩先深深一福,道:“恭候家主大人佳音。”
這會兒船離得遠了,元墨嘆息地道:“不論是衛子越還是言妩,如果心裏從來沒有喜歡上什麽人,日子一定能太平許多。”
這樣就不會被抓來“物盡其用”了。
我的阿妩你可要把持住啊!千萬不要被那小白臉騙了!
姜九懷問道:“你這是後悔了麽?”
元墨好像也變成了季雲安,一時反應不過來:“後悔什麽?”
姜九懷慢悠悠道:“後悔喜歡上了我,日子過得不太平。”
元墨的心“咚”地一聲,猛然跳了一下,連忙道:“沒有沒有。”
她的意思是“沒有喜歡”,但姜九懷顯然聽成了“沒有後悔”,微微一笑。
元墨話是說出口了,心裏卻微微一動,望向姜九懷。
月色下姜九懷人面如玉,微帶笑容,這樣的姜九懷,從前不會有,以後也不會有。
千秋萬載,只得這一個,剛好叫她遇上了。
真的……不喜歡嗎?
可喜歡,又是怎麽樣一回事呢?
她頭一次想着這複雜幽微的心事,腳步不由自主放慢了。
姜九懷回頭見她罕見地露出了一臉深思,不由笑問:“想什麽呢?”
元墨回過神,迅速搖頭,快步跟上。
“沒什麽。”
她可真是瘋了,這種事情,有什麽好想的?
且不說她區區一介平頭百姓怎麽能去喜歡位列親王的姜家家主,就算喜歡上又怎樣?人家喜歡的是男人!
唉,她還不如多想想将來怎麽脫身呢……
月色照着大片廢墟,斷牆頹垣靜靜卧在草木之中,仿佛睡着了。
但當兩人靠近,封青便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像鬼魅一般,依然是穿着破舊的單衣,頂着一頭淩亂的鳥窩。
“大叔!”
元墨招呼他。
封青打量她,目中有贊許之色:“好小子,我沒有看錯人,你竟然替天行道殺了那妖物,還能全身而退。”
這是這麽久以來她收到的第一份誇獎,只是萬沒想到是這種內容。
她看了看身邊的“妖物”,“呃……封大叔,我是被冤枉的,家主大人也好端端的,你瞧……”
她的話沒能說完,封青的臉色已經大變。
他一認出姜九懷,整個人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紮了一下,幾乎是跳了起來,聲音裏挾着極其濃烈的憎恨與怨毒,“你這弑父弑母的妖物,怎麽還不去死?”
姜九懷身形挺拔,森冷之氣無風自動,淡淡道:“既是妖物,哪有那麽容易死?”
封青大怒:“你還有臉來這裏?”
元墨忍不住道:“”封大叔,你聽我說……”
姜九懷打斷她的話,直接向她伸出手。
她掏出那片琉璃,放在他的手上。
姜九懷拈着琉璃片,向封青道:“我不是來同你廢話的,封青,這片琉璃,我要你為我做件事。”
封青渾身都是抗拒:“這是我給這小子的!”
姜九懷平靜地道:
“她的便是我的。”
封青立即望向元墨。
元墨點點頭。
封青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自己的東西為什麽要平白讓給別人?”
元墨還沒答,姜九懷道:“她的人都是我的,何況是一片琉璃?”
封青整個人呆滞了片刻。
元墨悄悄地替他的心髒默個哀。
“你……你……”封青面對姜九懷,竟是辭窮了。
姜九懷淡淡問:“辦,還是不辦?你自己立下的規矩,是破是守,你自己定奪,我只等你三息時間,一,二……”
“三”字還沒未口,封青一把奪過那片琉璃。
“算我倒黴!”他惡狠狠地道,順便惡狠狠地瞪了元墨一眼。
元墨知道,他是把她前面的所作所為全當成了姜九懷的安排。
我冤枉啊……
元墨還待解釋,姜九懷一把拉住她的走,走向那間茅屋。
茅屋內只放了一領草席,沒有床沒有桌椅,甚至連燈都沒有一盞,放眼處空無一物,屋頂還破了個大洞,星光輕盈地墜下來。
元墨朝外面看看,已經不見了封青的人影。
姜九懷在竹席上靠牆坐下,“別看了,他不會和我同在一個屋檐下的。”
“為什麽?”元墨東摸摸西摸摸,在墨漆漆的角落找到一只眼熟的包袱,打開一看,正是自己送給怪老頭的棉衣,嶄嶄新新,紋絲未動。
“因為他覺得是我燒死了他的主子,而他卻不能殺了我替主子報仇,他只好懲罰自己,你看看,便是囚犯也過得比他好些。”
——“為什麽死的不是你!你才該和你的母親一起去死!而不是他!”
——“都是因為你!因為你們!你們,你和你的母親一起逼死了他!逼得他不得不去死!”
——“風家的人和姜家的人在一起就是詛咒,是詛咒!”
——“是你們害死了他!”
隔着多年的光陰,封青的話還響在耳邊,他當時身上有濃重的酒氣,五官扭曲,臉上有淚痕。
平福把他趕出去,氣得大罵:“灌足了黃湯不知道老老實實挺屍去,偏要來跟一個小孩子過不去,一把年紀全活到了狗身上!”
想想,還是氣不過,尖聲道:“當初是誰死乞白賴非要取我們家公主的?是你主子!他自己發瘋,一把火燒死了我家公主,咱家還沒找他算賬呢!”
在姜九懷的記憶裏,平福和封青一直是不和的。
就算是應各自主子的要求,也只不過是在重要的節慶之日向對方扯出一個又硬又假的笑臉而已,平福還會附贈一個白眼,封青則低語:“娘娘腔。”
作對多年,他們當然知道怎麽戳對方會比較疼。
平福被戳得當即炸毛,家主和公主又要準備勸架。
而他則坐在父母的懷裏,笑嘻嘻看着這兩人吵吵鬧鬧。
當時覺得,好熱鬧,好好玩。
“那次他們大吵了一場,從來沒有吵得那麽厲害過,因為一直以來為他們充當和事佬的人已經不在了。”
姜九懷聲音像屋頂漏下來的星光一樣淡薄,“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姜長信說,原本給他安排了一份差事養老,但他不要。”
于是他便理解為,封青不要姜家了,走了。
這便是姜長信一貫的風格,他不說謊,他只是說出想讓你知道的部分,其餘的,由你自己去補充。
“我們可以跟他說清楚啊!”元墨道,“當年你昏迷了,事情如何全是姜長信一張嘴說的,誰知道是真是假?不,肯定是假!兇手不是你,你為何要受他的罵?”
姜九懷良久沒有開口:“他是第一個沖進來不錯,但封青只比他晚一步,兩人是前後腳,姜長信沒時間動手腳。”
這就是原因嗎?
元墨沉默下來。
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是害死父母的兇手。
“姜長信當年一定做了什麽,他的布局如此深遠,你父母的死跟他一定脫不了幹系。”元墨看着姜九懷,認真地道。
星光照在她臉上,她認真的模樣讓姜九懷心中微微一暖:“傻阿墨。”他攬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睡吧。現在無憑無據,再多的解釋也是無用,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無需解釋,他也會明白。”
這一番折騰,元墨确實也累了,靠在姜九懷肩上,打了哈欠,“是不是回了姜家,你就可以吹個口哨,然後暗衛們就會沖出來,把姜長信抓起來?就像你在京城做的那樣?”
姜九懷失笑:“被你一說,好像很簡單。”
元墨也笑了,确實,單是進入銅牆鐵壁一般的姜家,就難如登天。
以前姜九懷是借助花魁獻藝的身份,這一次,姜九懷要怎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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