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白雲道人

從書房到自己的住所,短短的一路,卻足夠讓賈永把自己和妻子的相識的情景從頭到尾回憶個遍。到了住所,賈永打了個彎去了妻子所在的內室,賈永向在床邊看護柳氏的王大娘點點頭,示意她先出去。

賈永在熟睡的妻子床邊輕輕坐下,把妻子額頭一縷發絲輕輕撫到耳後,看了看被子中間的那一塊突起,賈永露出個和煦的笑容。自己的身體狀況自己知道,雖沒明着告訴過柳月紅,但他想妻子該是知道的:從他們成親已經6年多來一直未有孩子,妻子不曾問過他緣由就可看出一二,他不曾解釋過什麽,只盡責的把上門來游說納妾的媒婆暗自打發了。

如果是6年前,有人告知他會有個自己中意的妻子和可愛的孩子,賈永多半會以為那人沒有睡醒。那時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和父親一樣,在看着妹妹出嫁之後,在賈府兢兢業業工作到老年,把管家一職交給到下一任接班人手中,便向賈泓請辭選一方偏僻之所孤獨終老,可誰知上天偏讓他遇到了柳月紅,讓他有了除去永父妹妹賈玲賈泓之外第4個在乎的人,啊,不,是馬上要有第5個了——賈永輕輕把手放在妻子的肚子上方的被子那裏,感受着手掌心的律動。他不禁眼神放柔,連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下來。

哎,賈永突地嘆了口氣,不知覺的蹙了蹙眉。,收回手摸了摸藏于胸口內衣口袋的書信,白雲觀白鶴道長嗎?他不知想到又什麽,又陷入了沉思。

那是大約遇虎之事後的5年,賈永和柳月紅早在3年前就已成親,而賈泓也即将在兩個月之後和林家的嫡女成親,正式接管賈家。那天是賈永的父親的忌日,賈永提着裝着妻子柳月紅準備好的紙錢、酒水和水果的祭籃便準備出門去——妹妹2年前已經出嫁,是以這兩年都是賈永一個人去祭拜的。

臨出門時,卻碰上了百無聊賴的賈泓,大概成家立業、婚前恐懼症是每個時代具有的症狀吧,近幾年來表現良好、成熟穩重的賈泓今天突地任性了一回,硬要賴着要同賈永一起出門。賈永拿着他不是去游玩,而是是去祭拜的說詞勸了了半天,哪知賈泓卻半點也沒聽進去,仍是堅持要一起去。最後還是聞訊而來的賈老爺拍板,讓下人準備了一輛馬車例外囑咐兩個穩重的護衛跟着,便讓幾人出了門——其實早在經歷了遇虎一事後,賈老爺專門在書院的課程之餘,專門請了一民退役的兵士武教頭在後院教兩人。所以賈泓賈永現在雖比不上什麽武林高手,但再遇上那白虎之類的猛獸,不說徒手對抗,至少逃脫事不成問題的。

到了永父墓地所在的山頭,賈永請賈泓和護衛在山腳歇息,他則拎着祭拜的籃子獨自上了山。到了目的地,他便是一愣,原來,永父的墳前同前幾年一樣,又是一副被人清理休憩過的模樣——倒是沒有燒紙錢的痕跡,只在墳頭上多了一小株小雛菊——賈永拿着垂柳的手頓了頓,繼續把手中柳條做了個頭圈,小心套在墳頭。

賈永一邊按着祭奠的步驟祭拜父親,一面心裏想着,這人到底是誰呢,其實比起祭拜習俗的柳條,永父更喜歡的是小小的雛菊,這點是妹妹賈玲都不知曉的,連他也是偶然在父親的枕下翻出一副奇怪的很寫實的畫像之後,問過父親才知道的。可他也分明明記得父親說過,這種花極其罕見,是父親這畫上的這一株還是父親用一顆難得的種子培育出來的,後來父親遭難,卻是連那唯一的一株也在早年的颠沛中遺失了,那這每年的這株花到底是哪裏來的呢。

靜下心掃完墓,跟父親說了會話,他慢慢的下山,卻只看到其中一位護衛牽着兩匹馬等在那裏,少爺和另一個護衛和馬車則不見蹤影。一時間以為賈泓出事的賈永立馬加快腳步奔至那護衛跟前,不想不等他發問,那名留下的護衛便告知他,原來少爺見到了一名受傷的道人,所以先行搭着馬車回去了,讓護衛等到賈永,再二人一同回去。

賈永聽了之後一時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這幾年一起長到大的少爺成長的讓他隐隐有些陌生。

待回府,他拜見完老爺,想了想還是去了賈泓的院中,打了報告之後,不一會有人請了他進去,他很快見到先一步回來的賈泓,自也見到了那名賈泓救回的道人。

賈永進去的時候,那道人正和賈泓推辭着要告辭,而賈泓卻一再的好言相勸,讓那道人多休息幾日,待身子大好再說。看到賈永進來,賈泓舒了口氣,這時賈老爺進來請了賈泓前去,賈泓思索下,讓賈永陪着道人說說話解悶。

賈泓走後,那道人冷哼兩聲。

賈永他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是默不作聲暗暗打量着那道人。這越打量越是心驚,他分明不曾見過這人,可是,現在一看到,卻莫名想起一個遙遠的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的畫面。

不過5,6歲的自己,正睡得迷迷糊糊,卻聽得一個聲音在說着什麽,只聽得清晰的一句“文卿你跟我走,”他一驚,頓時清醒了幾分,因為‘文卿’正是永父的名字。他忍不住伸長了耳朵細聽,卻只隐約感覺父親說了幾句什麽,具體內容卻是聽不清。小小的他實在害怕有人帶走父親,便偷偷起身,從角落的門的縫隙看過去,從他的角度他只看到一個穿着白色奇怪衣飾的背影,而父親的身影也半隐在月光的陰影中,看不大清。

最後那道人狠狠的撂下了句:“賈家——”之後,很快離去,很快消失了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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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的出神,連父親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清楚,父親輕輕把他重新抱上床,那天後來怎麽睡着的記不清了,卻隐約記得父親是對他交代了什麽的。可他直到現在也想不起來絲毫。

他不作聲,那道人也不理。倒是那道人看了眼他手中的祭籃,突然問了一句,“你就是文卿的那個養子,今日就是你去看的文卿?”

賈永本是在苦苦思索那個夢境裏父親交代的話是什麽,聽這一問,猛地回過神,他先看了看門口,發現沒人,這才仔細回答,“是的,不知仙長如何稱呼?”他剛才進來的時候,只聽到賈泓一口一個仙長,倒是不知這道人到底姓甚名誰。

那道長聞言,沒好氣的說,“白鶴道長,你這般叫我就好就行。真是晦氣,和這賈府的孽緣真是沒完沒了了,這賈府老的小的端的狡猾,先是讓他們撿到了文卿,現在又是本道長——若不是上次被師父責令跟随待客,被這一老一小看見,若不是今日是文卿的忌日,本道長何至于被他們給弄來這讨厭的賈府了,真是——要不是我答應過文卿,我早就——。”

父親的忌日,難道這道人受傷和父親有什麽關系嗎?雖這般想着,賈永卻依舊眼觀鼻鼻觀心,沒有說話。

那道人見賈永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突地壞心眼的一笑:“你可知那賈泓為何強留本道在此嗎?”不待賈永說話,他便繼續道:“因為本道長出自香火最為鼎盛的白鶴觀,本觀更是享有仙人從道觀直接飛升成仙的傳說,而修道之人最忌諱沾染因果:一旦有所虧欠必定會千百百計早日償還因果,如若不然這因果待修道之人他日修生正果之後,必得千倍百倍的代價方能償還。是以為了日後能更好的修煉,除非事出奈何,修道之人一定會盡一切可能不與凡人纏上因果。”

賈永愣愣的聽着,仍是不明白這白雲道長同他說這番話的原因。

那道人說了半天,也不見對面這木頭樁子有絲毫的反應,不免氣憤的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你,你怎麽跟文卿一樣,呆呆傻傻的,本道暗示了這麽半天,你就不會趁着賈府現在有求本道的時候,讓本道看在和文卿的交情上的份上,開口要求賈府免除了你和你妻子在賈府的奴籍嗎?”

賈永這回聽懂了,他擡頭看了看白雲道長,“您也這樣勸過父親吧,父親是怎麽回答您的呢?”

道人似乎沒想到賈永是這樣的反應,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憶起什麽不好的事,面上陰晴不定起來。

見道人不回答,賈永便笑:“一個人,只要存活于世,就都會有自己的責任,不會有完全的自由之人,太過自由其實也是另一種無形的牢籠。或許在道長你看來,賈府上下都很勢力;但其實,父親同我說過,賈老爺救了他之後并未要求他簽訂任何契約,”,賈永伸手阻止了道人張口語言的反駁,“我知道您可能說這是賈老爺以退為進的做法,可是,父親那時重傷,沒有任何的可以看出可以利用的價值,甚至是身份來歷不明,在這樣的情況下,賈老爺給了父親選擇,留下還是帶着銀子離開——父親他不是沒有辨識能力的人,他是自願留下來的。至于——”停了停,賈永說道:“至于我和妹妹,父親其實也未要求我們一定要呆在賈府。賈府提供了我們成長過程的衣食住行,也給了我們平等的學習和謀生的技能學習的待遇,我們從小就生活在這裏,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至于我的妻子,也許她更喜歡在獵林裏面的生活,可是現在于我一起生活在這裏也是他心甘情願的,也許在再過上十載,我提前培育出一位新的管家,我會提前想少爺請辭,帶着月紅回到獵林。至于我們的孩子,她是否跟我們一起又或他有了別的自己的際遇,我們自是會盡力支持他。”

賈永說完,再看那道人,去發現道人不知何時已陷入自己的回憶中愣住,完全不再踩他。于是,房間又靜默下來。

正當賈永以為道人睡着的時候,那道人突地又問道,“他,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

“他?”賈永疑惑。

“就是文卿,他生前有沒有對你說過什麽關于我的事?”道人一臉期待。

賈永搖搖頭,正當道人不抱期望的低下頭去的時候,賈永有些遲疑的開口,“硬要說的話,我一直有個模糊的夢境,夢境裏我只有5,6歲的年紀,父親似乎交代了我什麽事,可是我直到現在都什麽想不起來。”

那道人聽了,沉默半晌,終是長嘆口氣,揮手示意他離開。恰好賈泓這是也被賈老爺放回來了。賈永朝賈泓點點頭,便拾起祭籃舉步離開。

這是賈永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白雲道人面對面接觸,在那之後到現在過去5年,賈永再為見過他,也不知道賈泓最後跟白雲道人到底說了什麽,或者提了什麽要求?

回到現實的賈永,從回憶中清醒,看着妻子的睡顏,他想起昨晚再次做的那個夢,緊了緊壓着棉被邊角的手,看來當年之所以想不起父親到底說了什麽話是因為時機未到的關系嗎,那現在重新夢到,是因為終于到了知道的時候了嗎?父親和那道人,白雲道長究竟是何關系?

賈永最後看了看妻子的睡顏,出去外間,細細對他們院中唯二的兩位下人,當年永父請來做賈永妹妹賈玲的乳母王大娘和他的丈夫王老實。囑咐王氏夫婦在自己出門之後好好照顧妻子柳月紅後,他便向外趕去,事情緊急,唯有期盼這趟旅程順利,讓他可以趕回來陪着妻子臨盆。

白鶴觀。

遞上賈府的拜帖,不知是不是白鶴觀的人真的有未蔔先知之能,總之當賈永遞上拜帖之後,很快便被迎了進去,又經過一陣子等待之後,賈永被一個童子引領着去了白雲道人的居室。

童子說了聲‘師尊,人已帶到’之後便立在白雲道人不遠處不動。房間又只留下賈永和在房間的打坐臺上打坐的白雲道長。

許是想到5年前的情景與之相似,賈永大着膽子,仔細打量了下閉目打坐的白雲道人,第一反應就是,原來果真有修仙之術,這白雲道人,5年未見,竟是容顏絲毫沒有改變。第二感覺到的便是,這白雲道長是不是真要得道飛升了,不然為何只是看着,便讓人感到了高山仰止之感,似乎那坐臺之人,似要馬上就要飛升離開這本不屬于凡間一樣。但是除此之外,還有賈永分明還感到了一種視人做蝼蟻般的不近人情和一股不知哪來的戾氣。

賈永微微皺了眉,雖說這白雲道人五年前和他談話,便可看出他不喜歡些繁雜瑣事,可也沒有現在這般嚴重。這道人簡直與幾年之前那還有些狡黠活潑判若兩人的感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賈永不免又想起昨晚的夢境。

賈永還在思索,白雲道人卻已睜眼問他何事,賈永也不多話,只把內衣的信紙拿出遞于上前接信的童子讓道人查看。

白雲道人接過信看了一會,也沒說話,只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也不知道那紙包中裝着什麽,只那動作在賈永看來卻是有些小心翼翼,白雲道人也不看賈永,徑自從紙包中取出一小塊像是焦炭的東西,在賈泓的信紙的上寫了些什麽,末了,交于童子轉交給賈永。

賈永接過童子手中的信函小心裝好,那童子見他裝好信紙便走上前示意賈永跟上他,可賈永卻遲遲不肯跟上,那童子見狀登時有些急了,正要開口詢問,不想白雲道人卻先一步揮手暗示他先出去。童子只得聽令而出,只出門之前狠狠瞪了賈永一眼。

白雲道人淡聲問,“賈永,你還有何事?”

賈永定定看着他,“白雲道長,你能擔保您信中這個解決辦法是完全有利賈府的嗎?”

白雲道人似乎很久未見到有人敢這樣反駁他,不禁有些氣樂,冷笑道:“對知足常樂的人來說,現在的結果未嘗不是好的,可是這世上總是貪心不足的人要多些,求仁得仁,他們既不滿現在的這個結果,那我就給他們換個他們滿意的好了。至于完全有利,呵——”

賈永得到這個答案,沉默了下,未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結,而是對道人說了一段與賈泓拜托之事完全無關的話。說完之後,也不管那白雲道人是何反應,便告辭離去。

賈永在離開白雲觀之後,便徹夜兼程的往賈府趕,萬幸的是,終是在妻子柳月紅臨盆之日趕了回去,賈永在向賈泓禀告了這一趟的事宜,把那封寫有白雲道長回話信函交于賈泓之後,便去了妻子的産房。

當天半夜柳月紅誕下一名女嬰,取名寧兒。而同一時間,賈府別院居住的賈泓的嫡子賈南突然高燒不止,賈南的貼身丫鬟以素半夜冒險求到賈泓那裏,畢竟是親生血脈,賈泓連夜請來名醫,總算是穩定了賈南的病情。且這次病愈之後,賈南突然聰慧起來,不但靈巧過人,且學習很快,賈府上下全是一片歡慶,特別是賈夫人林氏,對這個時間出生的賈永之女寧兒更是青睐有加,視之為福星也不為過,而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情過去之後,誰也沒有注意到床上的賈南脖子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塊紅線綁着的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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