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往事

◎“意意，稍微依靠一下我，好不好？”◎

宋幼意頓時腦子一片空白。

她試圖提取出一些有用信息，耳邊卻響起楊九語糾結的語氣：“我舅舅，好像對女孩子不感興趣……”

她定定地看着賀憬，小聲喃喃：“你是九語的舅舅嗎？”

賀憬笑着點頭，嗓音溫柔：“是。”

這個消息對于宋幼意而言，簡直就是五雷轟頂。

她有些恍惚，不知不覺問出另外一個問題。

“……那裏面那個，是你的男朋友？”

賀憬有些不解地挑眉：“男朋友？”

問出這一句話已經耗盡宋幼意全部的勇氣。

她甚至沒有不敢再去看賀憬的表情，她倉皇轉身，卻碰到放在一旁的傘架，磕了一下膝蓋，一陣尖銳的疼痛突然襲來。

好痛。

下一秒，宋幼意被身後人攔腰抱起，清淺的烏木沉香透過薄薄的睡衣，她感受到賀憬的體溫，極淡的木質調香氣霎時傳來。

她下意識想要掙紮，卻不小心扯松賀憬鎖骨前的扣子，裸|露出冷白的皮膚。

“別亂動。”

溫言和剛剛從書房出來，低頭看着手裏的文件：“賀憬，投研的資料我明天再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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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擡頭，就和抱着宋幼意的賀憬打了照面。

氣氛頓時詭異地安靜下來。

賀憬衣冠不整地抱着宋幼意，扣子已經被扯掉三分之一，而他懷裏的宋幼意眼角泛紅，場面一度有點混亂。

一瞬間，宋幼意和溫言和都莫名其妙覺得自己是澄亮的電燈泡。

溫言和立刻用文件擋着臉：“我什麽都沒看見啊！！什麽都沒看到！！賀憬你不能小肚雞腸報複我，我先走了我先走了……你們繼續繼續……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溫言和走得很快，還不忘貼心地給賀憬關燈。

客廳裏一片黑暗，只能零星看到賀憬的側臉輪廓。

黑暗中，她聽到賀憬的聲音。

“認識剛剛那個人嗎？”

“……認識，是和你關系很好的溫師兄。”

宋幼意慢吞吞地說着，賀憬的大學本科舍友她都認識，賀憬曾經帶她和大學舍友一起吃過飯。

“那聽到剛剛他說的話嗎？”

“聽……聽到了。”

微涼的手指抵在宋幼意的下巴上，輕輕轉了過來，讓宋幼意直視他的眼眸。

細碎的眸光映在眼底，正很專注地看着她。

宋幼意心跳如鼓，清淺的氣息拂過她的耳畔，近得幾乎呼吸交纏，宋幼意只是仰頭呆呆地望着他。

她僵持在這極度暧昧的距離，只要再靠近一點，她甚至就能碰到他的唇角。

太近了……

賀憬嘴角微揚，對她微微一笑，嗓音帶着微不可聞的蠱惑。

“所以意意，我是直的還是彎的？”

客廳的燈再次亮起，宋幼意蜷在沙發上，身上裹着賀憬剛剛給她披上的小毛毯。

剛剛在黑暗中滋生出來的暧昧似乎倏然消失不見。

好尴尬……

宋幼意垂着頭，眼神也不敢到處亂飄，只是落在沙發下的淺灰色地毯上。

一個醫藥箱占據她的視野，賀憬回來了。

他一圈圈挽起褲腳，原先雪白柔嫩的膝蓋已經磕得青紅一片，在白皙的肌膚上，看起來有點慘不忍睹。

正準備上藥，賀憬扔在沙發上的手機卻倏然亮起，有人發了兩條消息。

賀憬手上沾染了藥水，不方便拿手機，示意宋幼意幫忙點開手機。

“幫個忙。”

宋幼意拿過他的手機，手先一步腦子，仿佛演練過無數次，極其熟稔地輸入幾個數字，手機解鎖，微信界面出現在宋幼意眼前。

賀憬似乎極其愉悅地輕笑一聲。

“誰發的消息？”

宋幼意不太自然的輕咳一聲，以掩飾自己的尴尬：“是溫師兄。”

她點開，準備把手機屏幕給賀憬看，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卻頓住了。

溫言和：【賀憬，你他媽能當個人嗎？】

溫言和：【不是，你他媽能拿我當個人嗎？我一個外人還活生生站在你家書房，你就已經按捺不住了？你玩情|趣能不能稍微挑一下場合？？】

她慌忙收回視線，只是那三個極其羞恥的字眼已經深深印在她腦海裏，直接讓她的耳尖徹底紅透。

再想下去，她的腦袋都要熟透了。

“發了什麽？”賀憬放下藥瓶，“直接念吧，我聽着。”

“……确定嗎？”

宋幼意深吸一口氣，開始逐字念消息：“賀憬，你……”

後面的字眼她一個字都念不出來，聲音戛然而止。

她還是克服不了。

“……”

“算了，你還是自己看吧。”

宋幼意把手機屏幕對着他，讓他看。

賀憬正半蹲在地毯上，給宋幼意上藥，擡眼掃過，眉眼沉靜，一字一句看得認真。

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賀憬才出聲。

“意意，幫我摁着語音鍵。”

宋幼意聞言，指尖點住語音鍵。

賀憬賀憬聲音極近，一字一句如玉石敲擊，清冽好聽：“把你腦子裏的黃色廢料倒一倒，意意受傷了，我抱她起來搽藥。”

這一句語音發出去，賀憬沉靜依舊，沒有再理會手機的消息，繼續給她上藥。

宋幼意卻有些出神，偷偷看着賀憬的側臉。

他本就應該是這樣，永遠不帶一絲欲念，斯文溫和，禁欲到極致。

也永遠不會喜歡她。

他眉眼輕垂，伸手托着宋幼意的小腿，褐色的藥倒在膝蓋上，一點點揉搓開，白皙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輕輕揉起來，動作相當輕柔，幾乎感覺不到痛感。

似乎有所感，賀憬擡眸看向她，四目相對後，宋幼意有些心虛地挪開視線。

“你對我，總是異常放心。”

賀憬慢條斯理地出聲。

“因為你和別人不一樣。”宋幼意霎時擡起眼，又覺得這句話有點歧義，“就是說……我信任你。”

“确定嗎？”賀憬語氣帶笑，意味深長，“意意，随便和男人獨處一室挺危險的。”

“賀憬。”

宋幼意擡頭，語氣極其認真：“如果你危險的話，那這個世界上，我就沒有能信任的人了。”

她的手捏着垂下的小毛毯：有點結結巴巴：“我們……都一起開過房，還有什麽好怕的。”

賀憬聞言看向宋幼意，瞬間失笑。

宋幼意念高二那一年冬天，賀憬成年生日，她穿着很漂亮的小裙子來見他，眼睫都冷得打顫，還笑着說不冷。

賀憬把衣服給了她，結果宋幼意安然無恙，反倒賀憬當天晚上就發燒了。

這事不知怎麽傳到宋幼意那裏去，本應該在學校裏的宋幼意偷偷跑了出來，給賀憬送藥。

見到賀憬的時候，她就要哭出來了，踮着腳往賀憬的額頭貼退燒貼，一邊小聲地說：“對不起……”

賀憬扶了扶眼鏡，墨發垂下，隐隐能看到額頭上白色的退燒貼，因為發燒，唇色紅潤，聲音也比往常低啞。

“這麽晚過來，你還能回得去嗎？”

北附和北城大學相隔很遠，打車也要半個多小時才能到，宋幼意在高中是住宿，下了晚自習過來的，一來一回，根本趕不上寝室熄燈時間，還會被記晚歸。

賀憬見她沒有說話，讓她等一下，過了一會，他帶着筆記本電腦和幾本書下來。

“走吧，帶你去開房。”

宋幼意整個人都愣住了：“開……開房？”

她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做這麽離經叛道的事情，和一個男生去開房，只是賀憬開的是雙人床房，小旅館老板掃了他們一眼，遞來一盒東西，賀憬拒絕了。

上樓時，狹小老舊的木樓梯咯吱咯吱作響，宋幼意扯着他的衣角，小聲問：“那是什麽？”

賀憬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猜。”

電光火石間，她突然明白那是什麽東西，臉越來越紅，最後像只鹌鹑，躲在角落裏。

“都敢從學校偷偷跑出來，膽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

宋幼意抿了抿唇：“我很擔心你。”

“而且你生病，是因為我。”

她擡頭看賀憬，眼眸澄淨純粹，語氣毋庸置疑：“我要照顧你。”

賀憬笑了，刷卡進了房間；“一會離我遠點，我怕傳染給你。”

賀憬把電腦放在床上，坐在地上開始工作，宋幼意蜷在另一張床上，時不時問他。

“賀憬，你想喝水嗎？要不要我給你倒？”

“不用。”

“賀憬，你該吃藥了。”

“知道。”

“賀憬，你要不要睡覺？”

賀憬終于擡起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宋幼意：“你這是在邀請我嗎？”

宋幼意磕磕巴巴：“你別亂想……”

賀憬合上電腦，站起身：“趕緊睡覺，明天早上送你回學校。”

宋幼意看着他的背影，一直藏起來的情緒似乎瞬間崩潰。

她好像給賀憬添了很多麻煩。

父母的長期忽視，幼時在學校經歷過的不愉快，讓她失去依靠其他人的信心。

沒有人能讓她依靠，她也盡量不去麻煩其他人。

但不知怎麽，一直控制得很好的眼淚止不住。

她手忙腳亂地抽出紙巾擦眼淚，試圖掩飾自己哭過的痕跡。

但适得其反，還是被賀憬發現了。

腳步聲漸近，賀憬的嗓音既溫和又無奈：“哭什麽？”

宋幼意低着頭，聲音帶着鼻音：“對不起賀憬，對不起，因為我你才會生病……”

他抽過幾張紙巾，微微傾身，托着她的下颔，手指白皙修長，指尖微涼，還帶着一點濕潤的觸感一點點傳到她的皮膚上，他垂眸給宋幼意擦眼淚，清絕眉眼藏在薄薄鏡片後，帶着隐約熠熠的光，嗓音低啞帶笑：“妹妹，你這個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欺負你。”

宋幼意有點愣住，後知後覺才發覺這個“欺負”是帶點其他意味的“欺負”。

她的耳尖泛起燙意，說話聲音很輕：“賀憬，我是不是又麻煩你了？”

賀憬笑了：“如果我舍友能有你這覺悟，我就不用大半夜幫他搭DCF模型了。”

說完，他很輕地點了點宋幼意的額頭：“所以別想這麽多，沒麻煩我。”

宋幼意擡頭看向賀憬。

那是十八歲的賀憬，精致秾麗的眉眼難掩鋒利，依稀能窺見少年的朝氣，卻用着世界上最柔軟的嗓音和她說話。

“意意，稍微依靠一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