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緊要 你于他,是極為緊要的

白念迷迷糊糊醒來時, 發覺渾身動彈不得。先前灰暗的過往一幕幕地在眼前呈現,她下意識地縮成一團,凝神靜聽周遭的聲響。

耳邊傳來幾道陌生的聲音, 聲音不大, 字句卻清晰。

“這丫頭當真是寧遠将軍的遺孤?”

“誰知道呢, 也就老大聽信趙婉的話,要我說, 這不過是趙婉脫身的說辭,一塊玉牌, 怎麽會輾轉兩位姑娘之手?”

“說起來,還是眼前的這位姑娘更好看些, 你可記得将軍夫人生前容貌?她可是綏陽數一數二的美人。我方才在電閃雷鳴中瞥了一眼白姑娘,細看之下,确有那麽幾分神似。”

“算了,且不胡亂猜測了,待她醒了,一問便知。”

白念斂聲屏氣, 大致聽了明白。她被人綁來此處, 皆是因為趙婉的一番話。起初聽到寧遠将軍遺孤時,她還有些疑惑, 自己分明同将軍府沒有半點關系,怎會扯到這樁事來。

直至聽見‘玉牌’二字,她才将事情的來龍去脈相通。

若她記得沒錯, 趙婉身上确實有塊玉牌,而這這玉牌正是她同趙婉打葉子牌時輸掉的。自她記事時,這塊玉牌便挂在她身上。因這玉牌并非甚麽昂貴之物,質地一般, 且彼時白家不缺稀罕的古玩,白念還以為這玉牌是阿爹出海時随手帶來放在她身上的,故而也未曾對它上心。

聽這些人的話音,這玉牌好似同‘将軍府’有關,也難怪外界皆傳趙婉是将軍府的遺孤。只是眼下出了事,趙婉并不想擔責,這才開口道出事情的真相。

理清這些思緒後,白念更是緊阖雙眼,想出逃脫的法子前,她只能佯裝昏迷,這些人無法從她口中套出話,想來也不會這麽快動手。

周遭突然寂靜,雨滴順着縫隙砸落在石塊上,一滴接着一滴,砸地人心惶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又響起腳步聲,一陣衣料摩挲後,有人率先喊了聲‘老大’。

那被喚作‘老大’的人開口問道:“怎還沒醒?”

底下的人似是沒起疑心:“興許是我下手時重了些。”

“這丫頭來歷不小啊。”

說完這話,白念愈發覺得不安,甚麽叫來歷不小?她活了十五年,平日只在永寧走動,白家出事前,她甚至連城門也未出過。

白念自诩同‘來歷不小’沾不上關系,她絞盡腦汁,也猜不透這群人話裏的意思。

思及此,這位被喚作‘老大’的人,又接着說道:“祁荀果真在意她,想必不出一會,他便要摸到這處山洞了。”

白念羽睫狠狠一顫,徹底慌了神。祁荀若是來了,拿下這些人自是不在話下。可眼下自己落入這群賊人的手裏,一旦需要顧及旁人的安危,他行動起來難免束手束腳。

愧疚之意登時湧上心頭,喉間盡是難忍的澀痛。

孤身一人被綁時,雖有害怕,卻遠不如現在這般煎熬,她無法想象,祁荀若為自己所拖累,最終會落得甚麽樣的下場。

正想着,闌風長雨中裹挾着倉促紊亂的馬蹄聲,有人匆匆來報:“老大,不好了,祁荀帶着不少人馬,正在山腳下圍堵着。”

白念忽覺身子懸空,頭暈目眩,再醒神時,脖頸處一片冰涼。

一把利劍貼着她細膩的脖頸,再逼近一份,恐要沁出血來。

白念咬了咬牙,鼓足勇氣,拔高聲音道:“我同那祁小侯爺并無半點關系,你拿我做誘餌,怕是算計錯了。”

為首者不覺意外,這番話,他已然在趙婉那聽過一回了。

“有沒有關系,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小侯爺的一切行動便足以能說明,你于他,是極為緊要的。”

白念仍同他周旋,企圖拖延時間。

“他坐鎮應郓,出了事自是不能睜一眼閉一眼,前來搭救,不過是他分內之事,如何能說明我于他的緊要性。”

“丫頭。他聽聞趙婉出事,可是半晌沒出軍營,一聽你出事,便不顧風雨,連夜趕來。若非親眼所見他對你情意,我怕是差些被你诓騙。”

白念呼吸急促,哪裏顧得上甚麽情意,這時候,她寧可祁荀沒有那麽在意他,如此一來,也不至被人捏住軟肋。

眼前的黑布條被人取下,擒住她的人語氣狠戾道:“好好瞧瞧他是如何死在你面前的。當然,你也跑不掉,允你倆死在一處,也算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白念逐漸瞧見周遭環境。

這是一處山洞,洞內還燃着煙氣十足的火堆。外頭雨勢頗大,雨珠同綠豆大小,白念雖在洞內,卻能覺得外邊的雨,砸在身上,定是生疼生疼的。

祁荀孤身走到她面前時,裏邊的衣裳已經濕透了。他來時來不及穿油衣,一路疾馳,風雨撲面,至山洞時,玄色的錦衣又染上一層暗色。

即便如此,白念仍覺得他意氣風發,像極渾身是膽,安心定志的少年郎。

平日‘阿尋阿尋’地使喚慣了,縱使知曉他小侯爺的身份,白念也沒覺得二者差了甚麽。

直至方才,他闊步邁入山洞,周身皆是不可近人的凜然之氣,白念方才明白,不外乎常有人說他聲名在外,人人懼怕,祁荀平日的好性子,都是裝出來的。

只因站在他面前是自己,這才極力隐藏,斂起鋒芒。

興許是怕吓着眼前的小姑娘,對上她眸子的那刻,祁荀盡數斂去殺意十足兇狠,眼底全是白念習以為常的柔情。

少年郎薄唇緊抿,忽而開口道:“對不起,我還是來遲了。”

一瞬間,眼淚傾眶而出。

白念扯出一抹笑,搖了搖頭。她不想教祁荀擔心,更不想他因自己分心。

“我既來了,便自願落在你們手裏。放了她,我任由你們處置。”

這話說得好聽。

自願落在你們手裏,又何嘗不是自願落在白念手裏?

祁荀輕笑一聲,想着大約在慶春院時,自己便不自覺地落入白念的牢籠,他從未想過自己對此甘之如饴。

白念聽出他話的意思,一個勁兒地搖頭,她不知道該說些甚麽,只好極力否認同祁荀的關系。

挾持他的人冷笑道:“放了她,我們手中便沒了籌碼。”

他緊拉着白念,又往後退了一小步:“我知道你身手極佳,所有人加起來也不是你的對手。要想救她,便自行廢去右手,如若不然,那我只好先取了她的性命。”

祁荀巋然不動地站在遠處,面上不變喜怒。見他遲遲未有動作,賊人手裏的長劍複又壓近幾分。

“怎麽?小侯爺怕了?”

祁荀眼皮微掀,毫不猶豫地伸出右手:“拿去。”

白念瞳孔驟縮,連喊幾聲‘不要’,她整個人顫抖地厲害,淚珠挂在下巴上,哭得梨花帶雨。

掙紮時,脖頸上的長劍已經劃破她的肌膚,猩紅的鮮血反襯出她嬌嫩生白的小臉。

眼瞧便要手起刀落,白念心髒瑟縮,疼地喘不過氣起來。她不知哪來的狠勁,一口咬在那人的小臂上,口中泛着濃重的血味。

挾持他的人倒吸一口涼氣,不由地轉了注意力,正此時,祁荀右手将要落下的長劍,左手袖口處飛出一枚暗器,那柄飛刀不偏不倚,正巧戳中挾持之人的眼珠。

血腥味登時充斥山洞,有餘下賊人聞聲趕來,見此慘狀,拔腿就跑。可祁荀殺紅了眼,一個也沒放過。

白念緊緊抱着祁荀,衣裳冰涼的水漬寒冷入骨,洇濕她的羅裙。

她帶着哭腔,照例将眼淚抹在祁荀的袖上:“賊人狡猾,他本就不會放過我,你明明可以不管此事,獨自離開,幹嘛答應他廢去右手。”

“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并無大礙嗎?反倒是你,太折騰了些,擡起頭來,讓我瞧瞧。”

祁荀拍了拍她的背,又捏着她淚濕的下巴,示意她仰起頭來。

白念一仰頭,才有銳刺的疼意席卷而來,她下意識地去捂脖頸,沾了血的小手卻被祁荀握住。

男人俯下身,側着腦袋,輕輕地在她脖頸處落下一吻。

那一吻帶着憐惜、心疼、亦有說不出的自責。他無法想象,那刀劍再近一分,眼前的姑娘會落得甚麽下場?

指尖細細地抹去脖頸上的血漬。

白念身子微顫,怔愣在原處。

祁荀方才是在親她嗎?

還未及她反應,男人又将她攬在懷裏:“都是我不好,教你卷入朝堂的紛争中。”

白念搖搖腦袋,認真地同他說道:“不是的。我是因一塊玉牌被牽扯進來的。”

祁荀揉着她的腦袋笑道:“你同那玉牌又有甚麽關系?玉牌是趙婉的,要抓也是抓趙婉才對。”

“不是的。”白念擡頭去瞧他,語氣篤定地說道:“那玉牌本來是我的,因趙婉使詐,在玩葉子牌時動了手腳,彼時我輸了個精光,她這才将我的玉牌要了過去。”

祁荀渾身一僵,神色多變,他捧着白念的臉左看右瞧,有錯愕、不可置信,更多的,毋庸置疑是驚喜。

“你方才說甚麽?能否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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