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梳發 才上的口脂,總不能再擦了……
“可是蘇将軍, 我不怕的。”
蘇明遠被氣笑了,連着語氣也加重了幾分:“你都沒上過戰場,沒見過血肉模糊, 沒見過一刀下去, 斷骨連着人皮, 沒嘗過血腥的滋味,知道甚麽是害怕?”
祁玥蹙起眉頭, 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養在深閨裏的姑娘,莫說沒見過斷臂殘骸, 屍橫遍野的場面,就連殺只雞亦或是殺條魚她都不曾見過。
因為底下的人壓根不會讓血漬污了主子的眼。
蘇明遠并非吓唬她, 他只是将最壞的結果率先明說。
将來有太多無法預估的事,祁玥還小,尚不太懂,可他已經歷一遭,不能再重蹈過往的覆轍。
祁玥咬了咬下唇,垂首盯着自己的鞋面。她說的不怕, 是不怕等, 并非不怕蘇明遠受傷。她喜歡蘇明遠,自然盼着他好, 可若有一日蘇明遠不慎傷着,扪心自問,她斷然沒法波瀾不驚。
事實上, 喜歡一個人時,哪還有甚麽雲淡風輕,二人的喜怒哀樂,有時候竟能相連相通。
“你莫要曲解我的意思, 我自然是怕你受傷,怕失去你的。但這些并不能教我退縮。你是不是覺得我比你小,以為我口中的喜歡,只是一時興起?”
祁玥擡起眸子,向前一步,攥着蘇明遠的衣襟,踮着足尖,仰頭去吻他。
雙唇緊貼,二人皆愣了一瞬,還未等蘇明遠推開,祁玥便抽身而退。
她強忍心裏的慌亂悸動,頗為認真地說道:“蘇将軍,我說喜歡你,并非小孩脾性,我是真的真的有在認真的喜歡你呀。”
蘇明遠負手而立,他薄唇緊抿,面上不辨喜怒。可他背在身後的手卻緊緊地斂在一塊,掌心處捏着塊布條,那是方才祁玥仰頭吻他時,他一個無措,不小心從自己的衣袖處扯下來的。
二人在蘇府小坐了一會,直至外邊熱意退去,才起身回了郡守府。
馬車內,白念同祁玥打鬧着,因祁玥從後院回來時,花了口脂。
白念記起祁荀在吻她時,會特地擦去她唇上的口脂。倒不是他不喜口脂,相反地,他還樂意見着白念唇邊染紅,無辜瞧着他的那副模樣。
可他知曉小姑娘面薄,想着這般捉弄她,她定會氣急敗壞地同他鬧小脾氣。
是以祁荀總會極有分寸地點到為止,惹得白念又氣又惱,卻又挑不出他的錯來。
白念一眼瞧出端倪,遞給她絹帕道:“快些擦去,教你大哥哥瞧見,免不了質問你。”
祁玥親了蘇明遠後,一顆心險些跳至嗓子眼,哪裏還顧得上唇上的口脂。白念一直在同蘇伯母交談,也未能及時發覺。
直至上了馬車,她才瞧出其中的端倪。
“你倆進展得未免太快了些。”
祁玥在她腰上撓了一把,半威脅道:“你再說我,我便告訴堂哥。”
白念有些哭笑不得:“你要告訴他甚麽?”
祁玥朝她招手,示意她附耳過去。眼瞧着白念的小臉愈發紅熱,她心滿意足地做了個鬼臉。
馬車停在郡守府前,二人下車時,正巧碰見祁荀。
祁玥輕輕地推了她一把,白念身子不穩,一股腦地撲入祁荀的懷裏。
擡眸時,對上祁荀滿含笑意的眼,頭頂傳來男人愉悅的聲音:“不過半日未見,就這般想我?”
白念瞪了祁玥一眼,又記起她在馬車內說的話,小臉紅了徹底。
她提着裙擺,頭也不回地跑入府內。
祁荀瞧見她一臉異樣,側首将視線落在祁玥身上。
想必是祁玥說了些甚麽羞赧的話,否則白念也不會一句話也不說,繞過他便往府內跑。
祁玥立馬站直身子,一步步地挪動步子,離祁荀稍遠一些後,逃似的溜進府裏。
祁荀無奈地扯了扯嘴角,理正白念扯亂的衣襟後,也緊跟了上去。他今日回府極早,手裏的事也差不多辦完了。
抓着胡庸的細作後,原先激起的民憤也順勢平息,他将這幾日所經歷之事謄寫在呈文上,着陳崇快馬加鞭的呈遞至宮內。
然這些還不算最為打緊的,呈文上還交代了暗衛綁架一事,皇帝是個聰明人,不需明說,也該知曉這些暗衛出自誰手。
大明宮內,聖上撚着呈文,逐字逐句地揣測其中的用意。
淮公公立于一側,斂聲屏氣斟酌聖上的神情。他是宮裏老人,在崇文帝身側伺候了十五年。十五年的光景,委實不短,他之所以屹立不倒,憑得就是他一身察言觀色的本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合時宜,他早在心裏畫下一柄丈量的木尺。
諸如現在,崇文帝眉頭緊擰,隔三差五地抿着茶湯,一瞧就是心中有事,且這事不可謂不小,足以教他心煩意亂。
良久,崇文帝嘆了口氣,他頭疼地阖眼,淮公公心領神會地繞至他身後,替他揉着穴位。
“小侯爺撫慰民心,又活捉了胡庸的細作,陛下應當寬心才是。”
崇文帝冷嗤了一聲,将呈文拍在桌案上:“是樁大快人心的好事,這不,他指定朕會給他縱着他,他已率先在上邊讨賞了。”
淮公公笑了聲,這位小侯爺當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自古帝王确實會對勞苦功高的臣子論功行賞,可他從未見過有哪位臣子趕在聖上開口前自行讨賞的。
況且祁荀金銀不缺,甚麽官職封賞,崇文帝能給的都給了。到後來,崇文帝也不知該賞些甚麽,回回問起祁荀,他總是三言兩語揭過,甚麽也不讨,完全不将嘉賞放在心上。
這回主動開口,淮公公也覺得好奇。
“究竟是甚麽奇珍異寶,能入小侯爺的眼?”
淮公公是崇文帝的心腹,這話沒甚麽不能說的。況且早在祁荀寫這份呈文前,綏陽城內已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
“寧遠将軍的遺孤。”
聞言,淮公公的手腕微微發顫,這事攸關十二年的舊事,且不說十二年前的事是否另有隐情,只因這事是聖上親口定論,誰也不敢有第二個說法。
小侯爺提及此事,明面上是求樁婚事讨個恩典,可依照侯府門楣,崇文帝如何作主,将有污點的寧家同顯赫的祁家婚配。
祁荀此舉,無非是逼着崇文帝重翻舊案,還寧家一個清白,還寧家遺孤一個清白。
淮公公心知肚明,可他不敢妄議。與此同時,他也感慨祁荀膽量過人。
呈文上,祁荀提及白念的身份,想必心中早已有了論斷。他認定十二年的舊事另有隐情,且直言不諱地在呈文裏提及。這一行為,相當于質疑天子九鼎之言,既如此,他就不怕聖上為保全自身天子威嚴,将白念除之而後快嗎?
淮公公偷偷地打量着崇文帝的神情,卻見他面上并無多大怒意,相反地,他眉宇間多了前段時間未曾有過的松快。
崇文帝提筆批複,寫完後又着淮公公前去傳話:“就說胡庸使團進京在即,祁小侯爺常年駐守應郓,想必比誰都了解胡庸人的秉性。傳朕口谕,着祁荀即日回京,務必早日抵達綏陽,商議和談一事。”
淮公公突然松了口氣,看來也不是不能商談。崇文帝肯下口谕,不正是要護祁荀周全。有了這道口谕,不能說一路暢通無阻,至少能讓那些另有所圖的之人心存忌憚,不敢輕易下手。
這另有所圖之人究竟謂誰,淮公公也是心知肚明。
總而言之,崇文帝已然暗許他徹查此事,這事能不能成,就瞧祁荀自己的本事了。
口谕抵應郓時,祁荀的行裝已然收了大半。他早就料定崇文帝會松口,比起朝堂穩定,重翻十二年的舊案又不會威脅崇文帝的帝位。
大不了随意尋個借口,抑或是将十二年的事歸咎于大理寺失職,反正崇文帝正要整肅朝堂,誰都可以背下這口黑鍋。
至于白念,崇文帝也會因心生歉疚,寬撫朝臣,而對她多加眷顧。有了忠臣之後的聲譽,誰也不敢輕易對白念下手。
祁荀理着白念的發絲,因心裏想着事,不小心弄疼了她。
白念倒吸一口涼氣,轉身嘟囔着嘴道:“分明是你說的要替我梳發髻,眼下心裏也不知在想着誰?”
祁荀思緒回籠,被她這句醋意濃濃的話逗笑。
他手指屈起,刮了刮白念精巧的鼻尖:“除了你,我還能想着誰?”
白念環着他的手臂,仰着腦袋,一雙杏眸,醞着一汪秋水,輕輕一眨,也不知在勾誰的心魂。
祁荀繞着她的濃黑馥郁的發絲,捏着她的小臉威脅道:“別再這般瞧着我。”
白念吃痛地揉了揉,不明所以地問道:“為何呀?”
祁荀生來長得俊朗,星眉劍目,棱角分明,加之他颀長身形,很難不引人注目。
她多看幾眼,也不過分呀。
“你不是要同阿玥出門嗎?”
白念心虛地挪開眼:“是呀。阿玥說要買些應郓的吃食回去。”
買吃食是假,陪她去見蘇明遠是真。三人回京在即,祁玥總想着再見蘇明遠幾面,可這幾日祁荀時常在郡守府處理軍務,她若獨自一人出門,祁荀定要過問幾句。
實在沒轍,便只好拉上白念當個幌子。
祁荀摁着她的肩,将她轉了回去。
“你若再這般看我,阿玥怕是要等上許久。”
梳妝到這個時辰,也非祁荀動作慢,實在是眼前的姑娘太過誘人,口脂上了又擦,擦了又上,反反複複了好幾回。
銅鏡裏的姑娘眉目如畫,突然意識到甚麽,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
才上的口脂,總不能再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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