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中原中也覺得自己在做夢。

噩夢。

噩夢的開頭還算正常，港口黑手黨下令處決一名叛徒，他因為順路過去處理。結果對方的情人受驚過度，抱着魚死網破的決心，啓動了埋在樓棟下面的炸|彈。

最終救出生還者三人，兩名身份不明。其中一人很快醒來，說自己是來千裏尋夫的。

而她的丈夫，無論從道德還是法律的角度，都是個徹頭徹尾的渣滓。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死對頭搭檔突然冒了出來，盯着那名可憐的女士，用一種惡心到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語氣說：

“你是終于放棄了我那個人渣大哥，跑來找我私奔的嗎？”

……

……

中原中也瞬間就被吓清醒了。

然後他瞪大眼睛，看着眼前毫無變化的環境、站在自己旁邊的黑發少女、以及不遠處打着手電的青花魚，突然發現……這好像不是個噩夢。

是真的。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

港口黑手黨的重力使風中淩亂，面部表情扭曲如同燒開的沸水。旁邊的兩人絲毫沒有體諒他的心情，以手電筒的光作為媒介，只長久而沉默的對視着。

Advertisement

不知道過了多久，名叫津島町枝的女人微微側頭，避開光線的直射，也仔細觀察光源處的人。

然後她露出怔忪的表情：“……修治？”

shuji？

中原中也聽到這個陌生的發音，先愣了一秒，然後反應過來，瞪向站在幾米外的黑發少年。

港口黑手黨的幹部候選、十六歲的太宰治眨了眨眼，肯定地說：“是我。”

“……”

津島町枝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像是面對多年不見的老友，或者倉促分手的前任。她在手電筒散射的光芒中打量對方，突然發現了什麽：“你的臉上怎麽了？為什麽纏着繃帶？”

不說對方衣着打扮如何，那張眉清目秀、甚至殘存着嬰兒肥的臉上，右眼包括邊緣的額頭，居然包裹着厚厚的繃帶。

讓人瞬間聯想到相關部位的創傷，尤其是眼睛這個位置……

“這個啊，”太宰治搖頭，“沒什麽，個人興趣而已。”

“興趣？！”

“所以，町枝醬。”太宰治顯然不想再聊這個，打斷她近乎于質問的話，“我以為你是來找我的，看你的樣子……還是為了大哥嗎？”

“我猜，大哥也到橫濱來了？”

“……”津島町枝沉默了。

少年的面孔一半掩藏在繃帶後面，露出一只鳶色的眼睛打量她。最後微微呼了口氣，聽不出是失望還是自嘲：“果然啊……我不該自作多情的。”

“……所以，這到底怎麽回事啊，太宰？”

中原中也聽兩個人你來我往、眉來眼去的打（對他來說）啞謎，忍了又忍。此刻終于忍不下去了，轉身瞪向那邊孤零零站着的人。

津島町枝有些疑惑：“‘太宰’？”

太宰治看了她一眼：“我已經抛棄了那個名字，現在的名字是‘太宰治’。”

他輕輕脆脆地念出這個發音，卻沒看向中原中也，仿佛對空氣說話一樣拖長了音節：“町枝醬的話，是我青梅竹馬的……”

“我們已經沒有其他關系了，‘太宰’。”

還沒說完的句子被突兀的女聲打斷，津島町枝的表情冷了下來，神情不再有之前的迷茫。

仿佛要通過這個咬重的音節，徹底劃清彼此的界限。

“好吧好吧。”太宰治也不失望，關掉了手電筒，走向草地另一頭的兩人。然後在手機上操作了兩下，把一樣東西丢給中原中也：

“剩下那個女人是這家的雇的傭人，身份已經查清楚了，沒什麽問題。至于町枝醬……”

他眯了眯眼睛，沒有掩飾自己的不爽：“雖然很不想跟蛞蝓分享自己的過去，但是為了避免産生麻煩的後續，你可以現在帶上耳朵聽聽。”

“哈？！”

中原中也懷疑地看着對方，本能地露出如臨大敵的表情。

于是，之後的十分鐘裏，年少的重力使聽到了一段……蕩氣回腸餘音繞梁令人三月不知肉味的故事。

一言以蔽之，就是津島町枝之前講過的悲慘人生——的前傳。

作為津島家養女的津島町枝，和作為幼子的太宰治年齡相近，一起長大，關系當然非常好。用一句俗語形容，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要不是年齡不到，兩個人可能因為一時沖動，幹出私定終身這種事。

然而天不遂人願，在津島町枝長到可以嫁人的年齡之前，家中的長輩冷酷無情地對她下達了指令——

她将來的命運，是嫁給津島家的人。但不是青梅竹馬的太宰治，而是他的大哥。

可憐的女孩悲痛欲絕，終日以淚洗面，卻無法反抗這操蛋的命運。

太宰治比她更難接受，忍不住跑去跳河自殺好幾次，救回來之後又忙不疊找地方上吊。

等津島町枝嫁人之後，老公就離家出走了，不久她被确認懷孕。為了避免家中發生某些倫理事件，家主把太宰治這個終日沉迷自殺的小兒子趕出家門，讓他自生自滅去了。

最終，又雙叒叕一次跳河自殺的太宰治順流而下，進入橫濱的地界，被森先生撿了回去。

“這、是這樣嗎？”

聽完一段這虐心虐肺跌宕起伏的傻逼故事後，中原中也瞳孔地震，大腦一片空白。

腦子裏唯一剩下的念頭，只有一行“狗血竟在我身邊”！

“所、所以，”終于消化完這寫信息，面對這種超出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人間真實，有那麽一瞬間，赭發少年居然覺得某人的自殺不是那麽難以理解了。

不，他還是不能理解啊！！！

“所以，”中也中也噎了一下，發現自己居然結巴了，“你們之後……打算怎麽辦？”

一言既出，兩名當事人齊齊沉默。

“町枝醬。”

在一片無處着落的寂靜之中，黑發的少年主動走到少女面前，語氣裏聽不出情緒，“放棄那個人渣吧，讓我來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