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邢溫書擡眸對上謝安雙的視線,颔首退出小半步,恭順道:“臣既以侍衛身份跟随陛下左右,自然要事事為陛下考量。再者……”

他頓了頓,看向謝安雙頭頂發冠:“陛下真的認為臣合适入後宮麽?”

謝安雙:“……”

他回想起邢溫書今晨糟糕的表現,決定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右手微發力,将邢溫書手中的傘徑直抽了出來。

“邢愛卿這般嬌貴,孤可不敢勞煩你替孤撐傘。”

謝安雙拿着傘轉身走到茹念身側,看向她身後那名撐傘的宮女:“你退下吧,孤與愛妃同撐。”

宮女收到他不動聲色的眼神示意,微垂眼睫,自覺往後退下小步,走到邢溫書旁側為他撐傘。

謝安雙狀似不經意往後一瞥,見狀便不再管身後之事,與茹念一同走向栖梧殿主殿,在進去前将邢溫書留在殿外值守。

栖梧殿內早已點燃安神香,謝安雙幾乎是在走進去的一瞬間便認出那淺淡的味道。

他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把安神香撤了吧。”

茹念目光困惑:“你确定?”

謝安雙揉着眼睛點頭:“嗯。今日不睡了,去密室裏查點東西。”

“……陛下是想查太子黨此前的勢力?”茹念皺眉,“可是陛下昨夜回來的那般晚,現下顯然困倦,不歇會兒的話如何應付那群日日尋你的朝臣?”

謝安雙不甚在意地回答:“再說吧。蒙面賊人之事多拖一日就有可能多一人遇害,還是盡早解決為好。”

茹念看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後才輕嘆口氣:“那好吧。朝臣勢力圖冊仍在老地方,陛下去拿便是。晚些我再給陛下帶杯茶提神。”

“好,麻煩師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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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雙向茹念道過謝  ,轉身走到床尾,掀開小毛毯,露出幾乎與地面顏色一致的密室入口。

出于方便起見,他在每一位能信得過的嫔妃宮殿中都專門開辟了一個密室。

不過大多數嫔妃處放的都是些書冊,唯有栖梧殿還保管有一些較為重要的物品。

例如方才謝安雙與茹念提及到的朝臣勢力圖冊。

那圖冊是他登基兩年來陸續收集到的部分朝臣關系網,還有當年所有皇子們的黨派勢力。

謝安雙輕車熟路地走進密室,從一個隐秘的角落處找出那本圖冊。

他走到一側的小書案前坐下,點亮燭燈,在昏暗的環境中翻閱起圖冊。

這圖冊來源繁雜,有他茹懷師父茹念師叔搜集到的,有朝裏他安插之人留心的,也有他自己平日有意無意試探出來的,大部分內容他自己都沒完全看過。

他壓着困意一頁一頁往後翻,在看到自己需要的信息時才勉強打起些精神,抽出張宣紙簡要記錄。

“吏部尚書之子曾任太子伴讀,與太子關系匪淺。”

“先帝時光祿大夫,為太子母族人士。”

“……”

“先帝時丞相次子,與太子……私交甚篤?”

原本一目數行看得飛快的謝安雙忽然停頓住。

先帝時丞相次子……那不就是邢溫書麽?

謝安雙輕蹙眉。

邢溫書父親任職丞相期間向來秉公辦事,保持中立态度,并未明确表示過對哪位皇子的支持。

他未曾想到,原來邢溫書亦是太子黨派人士。

謝安雙輕抿唇,在幽幽燭光下将邢溫書的名字加入了宣紙上。

……

約摸半個時辰後,密室上方傳來茹念的聲音。

“陛下,可要來喝些茶?這茶葉可是臣妾家中特地寄來的上等茶葉呢。”

謝安雙聽出是有人來了,将手中宣紙胡亂揉成一團揣進衣裳裏,重新收好圖冊後便從密室出去。

等離開密室時,他已經調整回平日在朝臣面前的狀态,端起茶杯喝了兩口,沒多會兒便聽見外室傳來邢溫書的聲音。

“啓禀陛下,福公公說奏折已送至禦書房,另外今日吏部尚書與刑部尚書求見。”

謝安雙仍端坐在內室,懶洋洋應聲:“孤今日不批奏折不見客,讓他們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外室的邢溫書沉默片刻,又開口道:“臣以為陛下此舉不妥。陛下年紀輕,玩心尚重實屬正常。但朝堂事務耽擱不得……”

謝安雙不甚在意地打斷他:“長篇大論孤可聽得慣了,邢愛卿還是省點口舌功夫吧。”

然而外頭的邢溫書似是沒聽到他這句話,等他說完後又十分自然地接上:“……蒙面賊人之事尚未平息,京城百姓與官員們惶惶不安,對于我朝發展不利。再者……”

“……孤命你閉嘴。”謝安雙聲線比方才更冷厲些,是平日他要發怒的前兆。

邢溫書卻仍在繼續:“蒙面賊人之事若不查明,必然還會有無辜百姓遭其毒手,甚至也可能危及……”

“……”

謝安雙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從內室走出來:“擺駕禦書房。”

邢溫書立即停住話頭:“好的,臣這就吩咐備轎。”

他這次應得幹脆,謝安雙懷疑他方才的長篇大論就是故意的,并且他有十分充足的證據。

謝安雙心情十分不妙地等着備轎,在臨出門時忽然說:“愛妃近日勞累,這次就不必跟來了,在殿中好好休息吧。”

“臣妾多謝陛下體恤。”茹念施施然行禮,面容中多出幾分憂慮,“只是臣妾不在,那些個笨手笨腳的下人伺候不好陛下,又該如何是好?”

謝安雙側眸看向邢溫書:“邢愛卿這般憂國憂民,想必也不會介意替孤的愛妃來伺候孤罷?”

邢溫書莞爾致意:“為陛下分憂是臣的職責。”

“孤看是增憂還差不多。”謝安雙嘟囔一句,擡腳往殿外的轎子走去。

邢溫書聽着他抱怨似的話,眼底帶上笑意,向茹念簡單致意後便跟上他的腳步,一道坐上轎子。

轎子內早已備置好暖爐,走進去便是撲面而來的暖氣,直叫謝安雙困意愈發上頭。

邢溫書在旁他不好輕易打哈欠,在轎內看一圈,視線定格在酒壺上。

“替孤倒杯酒來。”他開口吩咐,說完頓了會兒又補充,“這個你總會吧?”

邢溫書溫和回應:“這等小雜務臣還是會的。”

謝安雙輕哼一聲:“孤還以為邢愛卿事事有人伺候,連端茶倒水都不會呢。”

邢溫書沒理會他的陰陽怪氣,伸手拿起酒壺時卻皺了下眉:“這寒冬之際,陛下怎麽又飲冰酒?”

謝安雙單手托腮斜睨一眼:“怎麽,管孤去不去禦書房不夠,邢愛卿還要管孤喝的什麽酒?”

邢溫書斂神:“飲冰酒于身體不好,陛下九五之軀,當要保重龍體”

“這時候說得倒是冠冕堂皇。”謝安雙趁機懶散地打了個哈欠,嗤笑一聲,“背地裏你們不就盼着孤駕崩麽。”

邢溫書眉頭皺得更深:“陛下。”

謝安雙卻是笑意漸深:“怎麽,難道孤說得有哪裏不對麽?倘若孤沒記錯的話,你此前可是太子黨之人吧?邢二公子。”

“臣只是曾與太子殿下有所往來,并不參與任何黨派。”

邢溫書認真地看向他,嚴肅回答:“再者,不論臣是何等身份,臣都是真心希望陛下能夠保重龍體。”

謝安雙對上他眸中的誠摯,半晌後輕哼一聲撇開視線,不予置評。

邢溫書輕呼一口氣,放緩語氣:“這酒臣會替陛下溫好再給陛下,還請稍候片刻。”

謝安雙還是沒說話,扭頭看向窗外。

邢溫書只當他是默許,端着酒壺到暖爐旁暫且溫一下。

溫酒的過程有些久,中途兩人沒再進行任何交流。

等邢溫書覺得溫度差不多時,扭頭便見身側的謝安雙阖着眼,似乎已經睡着了。

怪不得一直沒聽到他再開口挑刺。

邢溫書無奈地笑了下,将剛拿出來的酒杯放回桌上,重新看向身側已然入睡的人。

謝安雙靠着轎子睡着的模樣與淩晨時一樣,都顯得格外乖順,只是因為距離近些,邢溫書在他面容中看出了更多倦意。

其實這位小陛下也是個可憐人吧。

邢溫書回想起前世謝安雙主動走進熊熊烈火當中,葬身于火海的情景。

那時謝安雙也是一襲紅衣,于慌亂的人群當中泰然自若,只在他急匆匆趕到時朝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一個灑脫而真誠的笑容。

然後謝安雙就轉身,毅然決然步入火場,任由大火将他豔紅的身影吞沒。

那一世他因為謝安雙的種種刁難,以為他是忌憚自己的勢力,因而始終對他持以能避則避的态度,幾乎沒有多少正面交鋒。

如今重活一世,他想試着重新接近這位小陛下,試着去找出他前世那抹笑容的含義。

邢溫書在心底輕嘆口氣,收回思緒,拿起放在旁側的鬥篷想給謝安雙蓋上。

然而幾乎就在他靠近的同時,謝安雙倏地睜開眼睛,目光冷厲,頃刻間出手要将邢溫書鉗制住。

邢溫書下意識躲避,奈何轎子空間太小,他手中還拿着一件鬥篷,不經意間将桌沿的酒杯掃下桌面。

“啪——”

清脆的聲響打破轎子中的寂靜,轎子外當即傳來福源擔憂的詢問聲:“陛下?老奴似乎聽聞轎子中有動靜,可是出了何事?”

謝安雙回過神來,看見邢溫書近在咫尺的面容時恍惚了一瞬,随後才松開手回應:“無事,不必驚憂。”

“……是。”

轎外的聲音逐漸散去,謝安雙重新拉開與邢溫書之間的距離,冷然道:“以後孤休息的時候不要打擾孤,否則孤可不一定每次都停得這般及時。”

邢溫書卻似是困惑,詢問:“今晨陛下與禦書房中休息時,臣也曾替陛下重新蓋上毯子,當時陛下似乎不會有這般大的反應?”

謝安雙不帶情緒地看他一眼,漠然開口:“邢二公子是想打探孤的私事?”

“不敢。”邢溫書敏銳覺察出他這一次不是開玩笑,收斂起試探他底線的行為。

謝安雙收回視線,微揚下巴給出命令:“去把碎瓷片收拾好。”

然而邢溫書面露為難,猶豫着問:“這轎中可有手帕一類?碎瓷片容易割傷手,會疼的。”

謝安雙:“……”

謝安雙:“你是哪國派來卧底的小公主嗎?這麽嬌氣。”

聽出他的情緒比方才緩和些,邢溫書神情沒有多大變化,輕嘆口氣後徒手去收拾碎瓷片。

在收拾到第三塊比較大的碎片時,邢溫書留意到謝安雙将視線轉向了窗外。

他輕輕摩挲了下手中的碎片,想起謝安雙方才那一瞬間的恍神,眸底若有所思。

片刻後。

原本還在看景色散心的謝安雙聽到身側傳來一個輕輕的吸氣聲,再扭頭就發現邢溫書皺着眉看向自己滲出血跡來的指尖。

許是留意到他的視線,邢溫書又望向他,露出一個“您看,臣就說會這樣吧”的目光來。

“……”

謝安雙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孤招來的究竟是丞相還是祖宗啊?”

沒等邢溫書回答,他轉而沖着轎子外吩咐:“福源,等會召名禦醫帶個藥箱過來。”

說完他頓了下,看眼邢溫書指尖那道小小的口子,補充一句:“記得讓禦醫來快點,不然你們邢大人的傷口就要愈合了。”

作者有話要說:

福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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