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到禦書房後,被拎過來的倒黴禦醫急匆匆提着藥箱趕到,鄭重其事地給邢溫書指尖包紮好,然後莫名其妙地又回到太醫院去。
謝安雙這時心情還不太好,瞥眼邢溫書被裹起來的指尖,一言不發,随手抓起書案上的筆開始批閱奏折。
他熟練地無視規勸他不要沉溺享樂的折子,精準抽出其中兩三名官員上報的奏疏。
兩年時間下來他可算是摸清了那群老油條的心思,有事沒事寫個勸誡的折子裝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實際上真正操心國事的應該是那寥寥幾名堅持上奏京城朝堂近況的官員。
謝安雙挑出吏部尚書的折子,果然看見裏邊記錄了那蒙面賊人的新動靜。
就在昨夜,那名蒙面賊人又對先帝時任光祿大夫的人下手了。只是蒙面賊人似乎沒料到光祿大夫會武,一時輕敵沒能得手,而那位光祿大夫追趕不及,最後還是讓蒙面賊人逃走了。
在奏折最後,吏部尚書還附上了光祿大夫對蒙面賊人的描述——穿着夜行衣,露出兩只眼睛,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聽一席話。
不過至少這也說明昨夜蒙面賊人确實還在行動,而且并未有新增的傷者。
謝安雙斂神,用朱砂筆圈起光祿大夫的名字,然後——
畫了個王八。
“……陛下這是在做什麽?”
給謝安雙端來溫酒的邢溫書正好看見這一幕,忍着笑問他。
謝安雙理直氣壯地回答:“畫王八啊。這說的一通龜話,還不準孤畫個王八還給他?”
邢溫書将酒遞到他旁側,實在忍不住輕笑一聲,開口道:“陛下開心就好。”
謝安雙這才滿意,拿起溫酒喝了幾口,繼續畫他的小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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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八畫完,謝安雙又去看了眼另外兩本被他挑出來的奏折,內容基本上差不多。
他逐個畫上小王八,然後就開始給其他羅裏吧嗦規勸他的折子潦草披上一個“已閱”的回複。
只是這些折子數量實在多,加上酒意上頭,謝安雙沒批多久就打了三四個哈欠,整個人昏昏欲睡。
最後他實在是撐不住了,手裏的朱砂筆哐當一下掉落在桌面上。
站在稍前方位置的邢溫書聞聲回頭,就見謝安雙趴在書案上又睡着了。
看得出來是真的累到了。
邢溫書小心翼翼地走近,想将另一側的酒杯收起來,以免謝安雙無意中碰倒。
在拿起酒杯的同時,他不經意間瞥到之前被謝安雙畫了小王八的奏折,留意到那三封奏折上的小王八似乎都将先帝時那位光祿大夫的名字圈了出來。
而小王八的腦袋都指向了正東方向——那是那位光祿大夫昨日遇到襲擊的方位。
邢溫書看向謝安雙安靜的睡顏,眸間多出些思緒。
方才小陛下真的只是想“畫個王八還給他”這麽簡單麽?
邢溫書尚在思索,又見謝安雙有些不安分地縮了縮,似是覺得有些冷。
他往旁邊掃視一圈,沒找到什麽能蓋的,淩晨那張小毛毯也已經被收起來了。
當時似乎是被收到側室裏了?
邢溫書拿上酒杯放回側室中,順便找了一圈,果然在側室的一個小櫃子裏找到那張毛毯。他帶上毛毯回到禦書房內,謝安雙似乎已經睡熟了,呼吸聲變得平穩。
邢溫書輕手輕腳繞到謝安雙的背後,緩緩将手中的毛毯蓋到他身上。
然而就在毛毯觸及到謝安雙的一瞬間,他再次于頃刻間睜眼暴起,驟然從袖中抽出一把飛刀,抵在邢溫書脖頸一側。
邢溫書對此似乎早有預料,電光火石之間壓住抵擋的本能,後背撞上冰冷牆壁,脖間傳來森然的寒意。
溫熱的氣息交織在兩人靠得極近的鼻翼之間,沾着淺淡的酒味。
謝安雙在進一步動作前看清眼前人的容貌,雙眼微眯:“孤似乎警告過你,不要在孤休息的時候靠近孤。”
邢溫書保持溫順的姿态回答:“但是臣不能放任陛下就這樣睡下去,會着涼的。”
“孤的身體孤自會掂量,無須邢大人操心。”
謝安雙壓低聲音警告一句,一對桃花眸中浸滿冷冽,眼下一點淺淺的淚痣若隐若現。
邢溫書感受着身前傳來的體溫,神态不變:“陛下于冬日飲冰酒着木屐,請恕臣無法信任陛下會保重身體。”
謝安雙冷聲道:“孤不需要你無謂的關心。”
邢溫書不卑不亢地回應:“但臣也有選擇是否要關心陛下的權利,不論陛下是否接受。”
“啓禀陛……呃?”
就在兩人僵持不下時,福源推門而入撞見這一幕,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謝安雙斜睨福源一眼,冷聲問:“何事?”
福源連忙回答:“吏部尚書、刑部尚書和另外幾位大人求見。”
“讓他們進來。”
謝安雙總算松開對邢溫書的鉗制,吩咐完福源後又對邢溫書繼續說:“既然邢大人這麽喜歡發散無處安放的關心,那便去外邊跪上個半時辰好了。”
這次邢溫書沒再反駁,拱手道:“臣遵旨。”
說完他便轉身走出去,恰好碰上迎面進來的幾名官員。
邢溫書态度自然地朝他們致意,不疾不徐走出禦書房,于禦書房前面向謝安雙筆直地跪下。
謝安雙心底又是一陣煩悶,走到軟塌前坐下,“啪”的一聲将手中飛刀砸在面前的小桌上。
“有事說,沒事滾。”
底下的官員們面面厮觑,陸續禀報起他們這次來要說的事情。
總結來說和之前吏部尚書奏折中寫的內容差不多,無非就是多出幾句請求加大力度徹查的話。
謝安雙一副聽得厭倦的模樣,單手撐着額頭,待到底下安靜時才掀起眼皮掃去一眼。
“都說完了?”
底下無人敢應聲。
謝安雙冷哼一聲:“說完了就滾。”
“可是……”有名官員似乎還想再掙紮着補充什麽。
謝安雙冷冷掃去一眼:“還是說你們也想和邢丞相一起跪上半個時辰?”
這下就徹底沒有官員再敢說話了,一道告退離開。
謝安雙目送着官員們一出去,直到全部都離開後才終于長吐出一口氣松懈下來。
從屋外走進來的福源憂心詢問:“陛下,可需要老奴倒杯茶水來?”
謝安雙擺擺手,詢問:“不必了。邢溫書現下如何了?”
福源盡職回答:“尚在雪地中跪着。”
“怎麽跪到雪地裏去了?”謝安雙皺眉,“你沒跟他說在連廊下就可以了麽?”
福源無奈道:“老奴勸過了,只是邢大人說……如果他受罪能換得陛下保重龍體,他甘願受罪。”
謝安雙一時語塞。
真是……蠢到無可救藥。
福源試探着問:“需要老奴再去勸一下嗎?”
謝安雙回想起方才他們對峙時的場景,疲憊地揉揉眉心:“……算了,勸了肯定也不會聽。等會孤擺駕回長安殿,你留在此處看護着。倘若下雪了就替他打把傘,出了什麽事情及早喊禦醫。”
說到這裏他想了想,又道:“順便讓禦膳房那邊用最好的材料做份驅寒的姜茶,時辰到了你就帶他回宮中的住處,把姜茶給他。”
福源一一應下:“老奴遵旨。”
謝安雙不放心地再叮囑一句:“切忌不得透露這些事情是孤吩咐的,否則你知道後果的。”
他用着威脅的語氣,福源卻沒有多少懼怕,只是在心底輕嘆口氣,恭順應下。
該說的事情都說完了,謝安雙不再逗留于禦書房中,等宮人備好轎後就走出禦書房準備離開。
出去的途中他沒看跪在雪地裏的邢溫書一眼,仿佛将他視若無物,一直到上了轎子才終于忍不住看向他挺直的背影。
雪白的身影幾乎要與滿地白雪融為一體。
謝安雙回想起福源禀報的話,既覺得心疼,又覺得煩悶。
從安插人舉薦邢溫書回來當丞相開始,謝安雙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來面對邢溫書的疏遠、厭惡乃至仇恨。
可邢溫書偏偏一而再再而三地表露出真誠,一次又一次溫和地包容他的刁難。
這要他如何忍心繼續欺辱。
謝安雙自暴自棄似的放下簾子,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随着轎子回長安殿。
……
半個時辰後,禦書房前。
福源掐着點提醒邢溫書時辰夠了,上前将他攙扶起來。
邢溫書借力起身,稍微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溫和地謝過福源。
福源連連擺手,按照謝安雙之前的吩咐送他前往宮中安排給他的住處,再給他送上裝在保溫器具中的姜茶。
“邢大人在雪地跪了這麽久,喝些姜茶暖暖身子吧,應當還是熱的。”
“多謝福公公。”邢溫書接過福源替他倒出來的一杯姜茶,入口便是溫熱甘甜的味道,只摻雜着零星姜的氣味,暖身而不辣口。
他看了眼那個保溫器具,随口似的問:“這是陛下吩咐的麽?”
福源連忙笑着說:“恐怕要叫邢大人失望了,這是老奴讓禦膳房那邊騰個空做的。”
“嗯?”邢溫書稍顯困惑,但很快又了然一笑,“福公公有心了。”
福源仍然只是擺手,又關心了幾句他的身體狀況後便告辭離開。
邢溫書目送福源的身影消失在門後,随後才将視線放回桌上的保溫器具。
那器具做得十分精致,乍一看或許和世家大族中所用的差不多,但仔細看便會發現這器具上的圖案,是龍紋。
上好的姜茶,龍紋的器具。
即便是禦前太監,又怎麽可能有膽子用這樣的組合呢。
邢溫書的雙眸中暈出幾抹淺淺的笑意。
看來他們的小陛下還是刀子嘴豆腐心。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謝安雙os:我都這麽壞了邢溫書為什麽不讨厭我?
邢溫書os:小陛下果然心善。
——
感謝【南瓜很黃】x4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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