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謝安雙看着面前低頭專注替他系系帶的邢溫書,又回想起方才那副畫,眸色微沉。

他記得他的太子皇兄幼時就是頑皮性子,唯有在禦花園中賞花時能安靜片刻,其餘時候時常四處去玩鬧,便是在學堂中都不安分。

後來似乎就是在與邢溫書無意中相識之後,太子便漸漸收斂了性子。

想來邢溫書是把他當成了和太子一般還有救的性子,才會如此順從。

那副畫中那般有活力的模樣,從來就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他與他的太子皇兄,與邢溫書終究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邢溫書遲早會發覺他的無可救藥吧。

謝安雙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時邢溫書已經撐着傘等候在他身側,眸間似有困惑。

他沒解釋什麽,沉默着往轎子方向走去,直到回到皇宮都不發一言。

回到宮中,謝安雙随便找了個由頭把邢溫書打發走,之後一整日幾乎都待在後宮中,把要來找他的大臣們統統拒之門外。

直到當天晚上,收拾好心情的謝安雙才在栖梧殿中換好夜行衣,準備繼續出門去找線索。

亥時過半,京城再度籠罩于一片冷白凄清當中。

謝安雙站在一棵高大的青松樹上,身形沒于黑暗之中,擡眸掃視四周的情況。

昨夜蒙面人被他發覺,今日或許不會再按往常的規律作案,那麽他今日就要跑更多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再次撞見蒙面人。

謝安雙在樹上輕呼出一口氣,正欲離開時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明顯不對勁的風聲。

“何人在此?!”

他擡手摸向腰間暗器,眸底浸入冷厲,下一刻卻聽見一個不太着調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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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別害怕嘛,是我呀。”

一名黑衣男子笑吟吟地從樹側走出來,站在冷霜似的月色下,周身被潑上一層柔和的銀白。

——是昨夜遇見過的人。

謝安雙雙眼微眯,卻下意識将摸向腰間的手收了回來,不客氣地問:“你怎會在此?”

邢溫書眨眨眼,無辜地說:“你好無情哦,我可是專門在這裏等了你許久。”

“等我?”謝安雙明顯不信,“等我作甚?”

邢溫書笑嘻嘻地回答:“怕你一個人會孤單,來陪你一起找蒙面人的線索呀。”

謝安雙抿了下唇,冷淡地說:“不需要。”

“別那麽冷漠嘛。”

邢溫書擡手又想拍他的腦袋,被他冷冷地瞥一眼,只好遺憾作罷,繼續說:“再說這大晚上的,誰知道哪裏潛伏了什麽危險,多個人多個保障。”

謝安雙不屑道:“我看是多個人多個靶子。”

邢溫書聳聳肩回答:“多個靶子也可以分散點風險,也一樣是多個保障。”

謝安雙:“……”

謝安雙不是很想理他,轉身直接用輕功離開,也不再管身邊那個一路跟過來的身影。

但邢溫書似是看出他想無視自己的企圖,從頭到尾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直接把存在感拉到至高點。

“說起來,我們那麽有緣,要不要互相交換個稱呼方式?不用真名,比如你可以叫我溫然。當然如果你想叫得親近些我也不介意。”

“诶你今日不止在東南面巡查了麽?是擔心那名蒙面人會将範圍擴大?”

“……”

到最後謝安雙實在忍無可忍,停下來問他:“你有完沒完?”

托之前那些聒噪臣子的福,謝安雙平時最讨厭的就是有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說一大通。

然而邢溫書無辜地攤手回答:“還沒完呢。”

謝安雙:“……我們不熟吧,你到底哪來這麽多話可說?”

邢溫書笑着回應:“當然是從我心裏來。我不是說了麽,怕你孤單嘛。”

謝安雙冷然道:“我也說過了,不需要。”

“好好好,那我換個說法。”邢溫書順着他的話繼續說,“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都是獨來獨往,好不容易覺得你還挺有眼緣的,就當是我怕孤獨,死皮賴臉纏着你好不好?”

謝安雙沒回應,眼底的神情卻很明顯在說“難道本來不是這樣嗎”。

邢溫書笑嘻嘻的神情沒變,又繼續道:“你昨夜不是還欠我兩個人情嘛,讓我跟着你一塊行動,等事情結束之後就算兩清,你看行不行?”

提及到昨夜的兩次人情,謝安雙才總算沒有那麽冷淡,思考過後勉強點頭同意了。

他想了想,又小聲地憋出兩個字:“……安樂。”

“嗯?”邢溫書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謝安雙垂眸補充道:“假名。安定之安,禮樂之樂。”

邢溫書看向他,半晌後輕笑一聲:“禮樂安定,倒是個好名字呀。我可以叫你安安嗎?”

“……随你。”謝安雙指尖動了下,扭頭就走。

邢溫書看着他在月色下稍顯倉皇的背影,眸間笑意加深。

看來他們的小陛下本質上還是很純情的。

他沒再多謝,跟上謝安雙逐漸遠去的身影。

而謝安雙在緩過方才那一陣的情緒後,很快又恢複成原本的模樣,警惕地留意着周邊一切動靜。

為了盡可能不錯過與蒙面賊人相關的動向,今夜謝安雙把原本只在東南面的範圍擴大到京城的絕大部分地方。

但是京城實在太大了,即便他們始終以比較快速的方式從房頂、樹梢中穿行而過,等走完大半部分地方時都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

而且毫無收獲。

兩人共同找了一個廢舊房屋的房頂,暫時在上面休息一下。

“這樣大海撈針似的找下去也不是辦法啊。”邢溫書輕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自己的腿,顯然是累到了。

謝安雙的狀态也沒好上多少,坐在磚瓦上平緩氣息。

然後平着平着,他就聽見了自己肚子“咕咕”一下的叫聲,在寂靜的夜晚中顯得格外清晰。

謝安雙:“……”

他扭過頭不去看明顯在忍笑的邢溫書,耳尖在不知不覺間蔓上些許紅意。

今夜的體力消耗實在太大,在宮中時他又因為心情不是很好,晚膳吃得不多,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餓了。

許是看出他的羞憤,邢溫書單手抵唇勉強壓住笑出聲來的沖動,摸出一個小包裹問:“我帶了些幹糧,你要将就着來一點嗎?”

謝安雙重新扭頭看向他,疑惑他為什麽會随身帶這些。

邢溫書笑着解釋道:“昨夜打草驚蛇,那蒙面賊人今日一定不會再在固定的線路上等着我們去抓,所以我猜到你肯定會滿京城地跑。”

“京城這麽大,體力消耗不會小,但其餘吃食不好保存,便備上了些幹糧以防萬一。”

說到這裏,他将手中的幹糧掰下一半遞給謝安雙:“你一半我一半,這樣你就不怕我下毒了吧?”

謝安雙卻很自然地接了過來,開口道:“就算你真的下毒也沒什麽用,毒藥對我來說是無效的。”

邢溫書多出些好奇,詢問:“這麽神奇?說起來你昨夜好像也是這麽說的,為什麽呀?”

“這就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了。”謝安雙語氣變淡,咬下一口手中的糗餌,意外地覺得味道還不錯,似乎隐隐還有花的清香。

看出他眼中微微的訝異,邢溫書解釋道:“這是我可是我今日特地做的,加了些花草的汁水作為佐料,是我以前偶然發現的做法。是不是比一般幹糧好入口不少?”

謝安雙點了點頭,又問:“你懂廚藝?”

邢溫書謙虛一笑:“廚藝嘛……我是一竅不通的。不過我之前說過我行走江湖多年,所以自然也時常會有在路上奔波的時候,就特地學了幹糧的做法。”

“你要我做別的,那我是什麽都做不出來。但你若是要我做幹糧,我可以給你做出花來。”

謝安雙了然地點點頭,專注而小口地吃下手中的東西。

他坐在了房頂較陰暗的一處,身邊只有零星月光濺到他的衣角與臉頰一側的面具上,安安靜靜的模樣看起來乖巧不少。

邢溫書看着他的側顏,笑意變得更柔和,半晌後又不知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埙。

舒緩空靈的曲調傾瀉而出,如煙似霧,似是給這皎潔月色罩上一層朦胧薄紗,在寂靜的夜晚中回旋飄蕩。

顫音綿長,愁緒缱绻。

在這般和緩的曲調中,謝安雙不知不覺地打了個哈欠,困意逐漸翻湧。

耳畔柔和的曲調逐漸飄遠,似是要将他帶去一個遙遠而安靜的地方。

在那裏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刀光劍影,只有寧靜的祥和。

……

一曲奏畢,當邢溫書再擡眸時,謝安雙已經側躺在磚瓦上陷入睡眠當中。

邢溫書淺淺一笑,在他身側放下一個裝有安神香的香囊,随後才解下自己身上的鬥篷,輕輕蓋在了謝安雙身上。

方才他給謝安雙吃的幹糧當中,其實也加入了一些安神的花草。

謝安雙近日來都勞碌不得安眠,也是時候好好地休息一下了。

邢溫書将鬥篷嚴嚴實實給謝安雙蓋好,确保他不會着涼,這才放心地繼續守在他身邊。

他看着謝安雙乖巧的睡顏,烏黑的雙眸中滿是笑意。

“夜安,我的小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檸檬精】x46、【阿冰】x3的營養液mua!

——

關于埙的那段是聽着某站埙版的天空之城寫的,有興趣的小可愛也可以去聽聽看,氛圍感真的一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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