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二更】

等謝安雙再醒來時,已是寅時過半。

他在朦胧間睜開眼,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立即驚坐起身,又忽地感覺身上有什麽東西滑落。

——是溫然的那件鬥篷。

“安安你醒了呀。”坐在一邊的邢溫書手中還把玩着他的埙。

謝安雙下意識擡手摸向自己的面具,發覺他還完好地戴在自己臉上。

邢溫書見到他的動作,笑着說:“放心吧,既然都以假名來相互認識了,我也不會做出那種趁你不備偷看的事情。”

謝安雙重新擺出了警惕的姿态,質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我說過的,毒藥對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

“別擔心。”邢溫書依舊持以寬慰的态度,“我沒有下毒,只是在幹糧裏加了安神的花草,順便帶了點安神香。”

說着,他晃了下手中的一個小香囊,淺淡的味道逸散,确實是謝安雙最熟悉的安神香。

謝安雙仍然保持戒備,入睡前的和緩蕩然無存。

邢溫書只得無奈地繼續解釋:“這也不能全怪我,你會睡着也有你自己的原因。安神花草沒有使人昏迷的功效,只是會讓你覺得放松。你一放松,這幾日的勞累就一擁而上,所以你才會直接睡過去。”

“我是昨夜才開始夜間出來找線索,但我看你輕車熟路的模樣,應當之前就開始了吧?”

邢溫書笑吟吟地看着他,繼續說:“我本來只是想讓你安神,回去後能夠好好睡一覺,誰知道你真的直接在這裏睡着了呢?我可是為了你的安全在這裏守了你兩個時辰呢。”

謝安雙怎麽聽都覺得,按照他的意思來說,這是他自己的錯了?

他仔細想了想,這幾日來他每日睡覺的時間基本不會超過兩個半時辰,好像确實比平時勞累不少。而且他身上一切完好,若眼前人真想害他,也不可能一直坐在這裏。

謝安雙勉強信了他的說辭,半晌後別扭地道了聲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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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溫書眉眼一彎,趁他不備揉了揉他的腦袋,說:“這才乖嘛。”

然後在謝安雙要上手打他之前站起身拍拍衣角,悠然道:“今夜應當是沒有什麽收獲了,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明夜我在這裏等你。”

“明日見啦。”

說完,邢溫書不等謝安雙的回答就操起輕功往別處離開,只留下一絲安神香的氣味于夜風中飄散。

謝安雙看着他的背影,抿唇片刻後才起身,拿着他的鬥篷往皇宮方向去。

平日他通常都會在寅時整左右回到皇宮中,這次晚了半個時辰,一回去就看見茹念擔憂的神情。

“陛下,你終于回來了。”茹念見到他平安歸來,總算松下一口氣,又問,“怎麽今夜這麽遲?”

謝安雙找了個借口回答:“擔心蒙面賊人的目标擴大,今夜去的地方也多了些,所以遲了。”

茹念沒多想,開口道:“你沒事就好。下次還是不要這麽勉強自己了。”

謝安雙搖搖頭回應:“無妨。這還算不得勉強。”

接着他又将話題偏轉,詢問:“對了師叔,你認不認識江湖裏一個以‘溫然’名號的人?”

“溫然?”茹念皺眉思索片刻,搖頭道,“未曾聽說過。陛下問這個人是有什麽發型麽?”

謝安雙含糊地回應:“也沒有。就是昨日出宮時偶然聽到的,便留意了一下,師叔不認識就算了。”

茹念也不再多問,和平日一樣告辭出去,給謝安雙換衣裳的空間。

謝安雙卻比平時要心不在焉一些,看着他在進來時随手搭在了屏風上的那件鬥篷,不經意又想起昨日邢溫書給他系鬥篷的事情。

他總感覺那個叫溫然的人和邢溫書有些相似,不過……

謝安雙回想起溫然一次次拿他當小孩的舉動,還有之前那句“以身相許”的玩笑話,果斷排除了這個選項。

他的邢愛卿溫和儒雅,絕不可能是那種不正經不着調的人。

另一頭,皇宮的某個住處內,剛剛潛伏着回來的邢溫書在摘下面具時大大地打了個噴嚏。

“果然還是不能吹太久的冷風。”

他輕呼出一口氣,翻出一件鬥篷來裹上,作出才起身的模樣喊下人端來熱水與溫茶。

就着熱水簡單捂熱雙手再洗過一把臉,邢溫書又将溫熱的茶水慢吞吞喝完,從冷得不行的狀态中舒緩過來。

他身為邢府的幼子,上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姐姐與武藝高超的兄長,父親和母親對他的期望就是能夠過得開心順遂即可,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麽苦。

他被嬌生慣養慣了,雖說沒有變得驕橫,但一般也不會自讨苦吃。甚至因為怕疼,幹脆把武藝練到極致,讓別人沒有機會傷他。

就連随兄出征的那一次,他沖在前線也基本沒受什麽傷,而且平時也被兄長照顧得很好。

換作以前的他,或許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還會主動給別人做一些苦差事吧。

邢溫書在心底輕舒一口氣,走到床榻邊摸出一張宣紙,上邊滿滿當當寫的都是這幾日他在謝安雙身上發現的疑點。

前世他只覺得謝安雙是忌憚他會對皇權造成威脅,但是從今生目前為止的相處來看,他感覺事情或許不會這麽簡單。

邢溫書在宣紙中添上一條“不似多情”,晾幹墨跡後再塞回床榻邊他弄出來的一個小夾層中。

他估摸着時辰差不多了,謹慎收好換下來的夜行衣與面具,準備直接前往禦書房。

許是出于方便需要,他被安排的住處與禦書房相距不遠,又位于後宮之外,附近鮮少會有人經過。

濃重夜色下,宮道唯有一片冷清,森然孤寂。

邢溫書不緊不慢地走在宮道上,回想起當初謝安雙原本只是在衆多皇子當中最不起眼的一名。

他時常會在宮宴中留心到那個沉默寡言的小身影,整個人像是浸在陰郁之中,排斥與外界的一切交流。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謝安雙,是在十二歲時随父親與兄長赴一場宮宴。

那一年謝安雙應當才九、十歲左右,明明是當時元貴皇後膝下唯一的孩子,卻很瘦,穿得也十分樸素。

其餘的皇子們或是相互攀談,或是與受邀前來的大臣、世家子弟交談。

只有小小的謝安雙獨自站在荷塘邊,在一朵盛放的荷花旁靜靜旁觀。

起初邢溫書也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只是莫名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才扭頭看見了他,與他四目相對。

他想過上去和他打個招呼,但正好當時的太子來找他聊天,等結束話題後再回頭,小謝安雙已不見了蹤跡。

邢溫書從那時起對他有些在意,但還達不到有興趣的地步,只是在後來的宮宴都會特地尋找那個沉默陰郁的身影。

他也有好幾次想試着上前搭話,但是在付諸行動前謝安雙的身影就不見了。

邢溫書推測他應當是本身就不愛與他人往來,逐漸放下了對他的在意。

再後來……就是這位永遠沉默寡言的小皇子成為了唯一的皇位繼承人,在元貴皇後的推動下登上皇位,開始肆意放縱地沉浸在享樂當中。

他也曾和其他大臣們一樣,推測過謝安雙是不是一直在扮豬吃老虎,暗地裏了結了他的皇兄與在京的皇叔們。

所以當他的父親屢次勸谏無果,一氣之下辭官返鄉時,時任兵部尚書的邢溫書選擇一同辭官,回鄉侍奉父親。

——他有縱橫官場的野心,但是也不介意當個高山流水的閑雲野鶴。他并不想輔佐荒淫無度的昏君,讓他不厭其煩地對聽不進話的君主進行勸谏,他可沒興趣。

不過如今經歷一次重生,他的想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重生在了收到謝安雙七日內返京的聖旨之時,前世的一切悲劇都尚未發生,他還有機會改變局勢。

他曾以為謝安雙是因為初次接觸巨大的權力才會變得這般飄飄然,但經過這一段時間的不斷試探與接觸,他能篤定謝安雙本心并不壞。

而當初那名陰郁的小皇子,或許不是不喜歡與他人相處,而是……不敢與他人相處。

思及此處,邢溫書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昨日他在煙柳樓畫的那副幼童賞荷圖,其實就是基于他初次見到謝安雙的情景所作。與其說那是他想象的年幼時期的謝安雙,倒不如說……

他覺得,幼年的謝安雙或許也曾有過這樣一個賞荷的念頭,就如同他或許也有過想敞開心扉與他人結交的念頭。

他想了解更多的謝安雙,不為他的皇帝身份,僅僅是為謝安雙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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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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