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景春三年二月初十, 距離厲商疏請見那日已過去了五日時間。
這五日的時間裏,謝安雙在後宮中流連的時間明顯增加,一日到晚都不會去幾次禦書房, 偶爾倒是會很有興致地召見龔世郎詢問京郊園林建造進度, 将奢侈享受貫徹到底。
除此之外, 為了不讓邢溫書繼續調查蒙面人之事,也為了暫時與他拉開距離,謝安雙開始給他安排更多雜七雜八的活。
邢溫書最忙的時候,甚至一整日下來都沒有時間去找謝安雙。
而趁着他忙碌的這段時間,謝安雙與葉子和私下的接觸逐漸增多。
當時厲商疏來向他禀報的關家世子,就是謝安雙與葉子和布下的棋局正式開始的訊號。
關家家主在翰林院中任職, 也曾是當初的丞相人選之一,權勢不小, 也算是太後黨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家主本人嚴苛狠厲, 是太後黨中心眼最多的一人。只可惜他忙于事業,從未管教過自己唯一的兒子, 放任自己的夫人溺愛孩子, 養成個張揚跋扈的主。
所以這關家世子, 便成了他們一系列布局中最合适的引子。魚餌已下, 接下來就看魚是否會上鈎。
然而謝安雙沒想到, 在等到魚咬鈎之前,他先等到了一個意外——
關押在地牢中的蒙面賊人越獄了, 而且還到了寧壽宮中去行刺元貴太後。
謝安雙接到消息時正在禦書房中與葉子和商讨計劃進展, 聽到福源的禀報後同葉子和對視一眼,都能看見對方眼裏明顯的驚詫。
福源繼續禀報道:“所幸宮中巡守侍衛及時發現, 太後娘娘并無大礙, 而那名刺客被侍衛抓捕後咬舌自盡。”
謝安雙聽完, 皺起眉頭思索片刻,吩咐:“擺駕寧壽宮,孤要過去看看。”
福源在這時又說:“啓禀陛下,太後娘娘已提前叮囑,說是考慮到陛下平日事務繁忙,而娘娘并未受傷,陛下就不必前去看望了。”
“……”謝安雙起身的動作頓一下,又問:“那太後可還有別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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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源回答:“太後娘娘說……蒙面賊人一事遲遲不能結案,還讓賊人有機會逃脫,主管此事的官員與地牢的獄卒都脫不了幹系,希望陛下能嚴懲。”
聽完,謝安雙輕抿唇。
主管此事的官員,那不正是邢溫書麽。
他坐回座位上,輕吸一口氣後才說:“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福源依言告退,獨留謝安雙與葉子和在房間中。
葉子和看着謝安雙的神色,擔憂問:“你還好吧?”
“還能撐會兒。”謝安雙揉揉眉心,繼續說,“元貴知道主管蒙面人之事的就是邢溫書,所謂遇刺多半是她自導自演的戲碼,為的就是給我一個懲戒邢溫書的理由。
“而且如今蒙面人咬舌自盡,原本就沒多少頭緒的線索徹底中斷,她也能更無後顧之憂。”
葉子和跟着皺了下眉,說:“我記得元貴原本想推上丞相位的人是龔世郎。之前她喊你過去那次可是因為這事?”
謝安雙點點頭:“她那時就有讓我處置邢溫書的想法了,這此多半也有試探我态度的意思在。”
葉子和又問:“那你打算如何處理?”
若是按照他們的原計劃,這時候是邢溫書發展勢力的最好時期,若是在這個時候讓剛剛上任丞相沒多久的邢溫書降位,他的威信勢必受到影響。
謝安雙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博古架前,擡手拿下一個盒子,沉聲道:“既然元貴想把這件事情鬧大,那便遂她的意。”
他打開長盒蓋子啊,看着躺在裏邊的一支白玉笛,輕輕摩挲了一下玉笛上的梅花紋路。
……
次日,二月十一,謝安雙破天荒地主動開了一次早朝。
他換上繁瑣的龍袍,施施然步入大殿。
“臣等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衆官員畢恭畢敬地跪下,齊聲行禮。
謝安雙坐在龍椅之上,往底下掃去一眼,最終将視線停留在最前方的邢溫書身上。
邢溫書也是難得穿上一次朝服,手執朝笏跪得筆直,溫和而沉穩,仿佛不論發生什麽,他都能沉着從容地應對。
謝安雙很快收回視線,淡然道:“衆愛卿平身。”
“謝陛下——”
官員們齊聲回應,陸續起身,恭敬規矩地把視線放在自己手中的朝笏之上。
坐在最高處的謝安雙幾乎一眼便能看清大部分官員此刻的神情,或是不辨真假的恭敬,或是不甚在意的散漫,又或是長久安逸後對突如其來朝會的不滿。
不過兩年時間,朝堂群臣的心思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謝安雙微斂眸色,開口道:“衆愛卿可知孤今日召你們前來,所為何事?”
見底下大臣一片默然,他輕哼一聲,又冷然道:“邢慎。”
邢溫書依言出列:“臣在。”
謝安雙單手支着下巴看向他:“你可知孤緣何召集你們?”
“恕臣不敢妄自揣測陛下心意。”
他回答得中規中矩,謝安雙卻好似并不滿意,倏地厲聲說:“跪下。”
邢溫書幾乎是毫無猶豫與詫異,在謝安雙話音落下的同時掀起衣擺,筆直跪下。
謝安雙雙眼微眯,問:“邢慎,你可知罪?”
邢溫書不卑不亢地回答:“臣不知,請陛下明示。”
“昨日蒙面人越獄前往寧壽宮行刺太後,你身為主管此案之人,遲遲未能得出一個結果,招致孤的母後受驚,險些釀成大禍。”謝安雙說完,又慢條斯理地問,“這罪,你認是不認?”
邢溫書在這時忽地擡頭望謝安雙方向看了一眼,謝安雙尚未來得及辨別他眼底的思緒,便見他重新低下頭,沉聲道:“臣認罪。”
謝安雙冷哼一聲:“邢丞相倒是敢作敢當。那你說,孤應當如何處罰你?”
“臣願聽憑陛下一切旨意。”邢溫書跪在百官之前,鎮定從容,倒不像是被問罪的人。
而旁側的厲商疏似是終于聽不下去,插話道:“啓禀陛下,臣有一言。”
謝安雙看他一眼,開口:“說。”
厲商疏繼續說:“臣以為此事不當由邢丞相擔責。邢丞相近日雜務衆多,事務繁忙,本就無暇顧及蒙面人之事,不應為此受罰。”
“丞相大人的事務都是陛下交予他的日常工作,照厲大人這麽說,這過錯莫不是應由陛下承擔?”
葉子和突然在另一邊陰陽怪氣地插了句話。
厲商疏皺下眉,“葉尚書此話未免有些強詞奪理。臣不過就事論事,并無意責怪陛下。”
“厲大人平日責怪孤的時候還少麽。”謝安雙漫不經心地說一句,顯然是要偏向葉子和。
厲商疏似是不滿,還想再争辯,謝安雙卻先一步打斷:“行了,既然邢丞相肯認罪,此事孤也不想再多深入。即日起暫停邢慎一切丞相職務,待在宮中好好思過反省。”
他的話音落下,大殿中零星響起一些意味不明的聲音。
謝安雙的視線向他們掃去,将他們的情緒一一收入眼中,見到有人似是想出列時補充道:“有想求情者,孤不介意一并罰了。”
原本幾個有動作的官員一下子又猶豫起來。
謝安雙的處罰說重其實也不重,更多的還是對他身份的羞辱意味。
當初邢溫書本就是在七日極限時間內趕回來,如今任職丞相才将近一月時間就被暫停職務,還必須待在宮中繼續侍奉謝安雙。
這對于先皇時期風光無限的邢溫書來說,絕對是一大恥辱。
但是邢溫書本人沒有任何神情變化,靜默片刻後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臣願聽憑陛下一切差遣。”
沒有人知道他靜默的一瞬在想什麽。
謝安雙也不知道。
他看着邢溫書一如既往的神情,微微垂眸斂下眼底思緒,随後才說:“行了,起來罷。”
“謝陛下。”邢溫書依言起身,施施然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仿佛方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謝安雙沒再看他,将蒙面人行刺太後的事情交給了大理寺處理,又随意聽了幾句官員們上奏的事情後便宣布退朝。
他先百官一步離開,但是沒有着急回長安殿,先到大殿的偏殿去待了會兒。
謝安雙坐在偏殿的桌子前,看着桌面上一套梅花紋的白瓷茶杯,思緒飛散回方才的早朝當中。
他最終……還是在百官面前為難了邢溫書。
他趴在桌上,将腦袋埋進自己的肩膀中,腦海中回想起幼時邢溫書意氣風發的模樣。
謝安雙曾經聽到過邢溫書對太子皇兄說,他想要輔佐一位明君。
如果不是後來的那一連串意外,他本該有更好的前程,更坦蕩的仕途,與原太子一起守住這北朝江山。
數不清的罪惡感在他心底紮根萌芽,肆意生長,幾乎要将他的心髒緊緊束縛住。
而在這時,他忽地聽見門口傳來一個敲門聲。
“陛下,臣可以進來嗎?”
……是邢溫書的聲音。
謝安雙稍稍擡頭,半晌後才收拾好心情直起身,淡然道:“進來罷。”
緊接着他便看見邢溫書推門進來,手中端着一杯茶,面上依舊是溫和的笑意:“見過陛下。福公公同臣說陛下來偏殿休息,臣便想着陛下許是累了,命宮人泡了杯安神茶過來。”
謝安雙看着他放過來的安神茶,沒有和往日一樣直接拿起,反而道:“邢丞相倒是從容啊。”
聽出他話外的意思,邢溫書莞爾:“臣近日瑣事纏身,少有閑暇時間。如今陛下停了臣的職務,臣倒是落得一身輕松,還能更專注地照顧陛下,何樂而不為呢。”
他眼底笑意清淺,看得出來是丁點兒郁悶都沒有,甚至還有點發自內心覺得挺開心的意味。
謝安雙:“……”
白心疼一場,浪費他感情。
謝安雙心底憤懑,但是在他沒有察覺到的瞬間,他心底的罪惡感悄然消去不少。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感謝【箱子裏的龍】x20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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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