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福源将糕點端走後不久, 邢溫書又帶着厲商疏到了長安殿來請見。
“臣等參見陛下。”
謝安雙吊兒郎當地坐在主位上,看着臉色明顯不是很好的厲商疏,勾唇輕笑:“怎麽, 厲大人不覺得到長安殿來不合禮數了?”
厲商疏往邢溫書的方向看一眼, 生硬地回答:“此前是臣愚鈍死板, 還望陛下恕罪。”
謝安雙輕挑眉:“沒想到孤有朝一日,還能從厲大人口中聽到一句‘恕罪’?厲大人不是素來覺得孤配不上你的才華麽?”
“……是臣狂妄自大,請陛下恕罪。”厲商疏壓着脾性繼續回答。
若非他話語中的勉強意味太明顯,謝安雙簡直要懷疑他被換魂了。
厲商疏一直以來就是對謝安雙最恨鐵不成鋼的,恨不得一天罵他三頓想把他罵醒,平日性子也耿直, 在朝中樹敵不少。若非謝安雙不是真的昏君,恐怕他早就連腦袋都保不住了。
能讓這般頑固的老臣說出這種妥協的話, 邢溫書也屬實厲害。
謝安雙往邢溫書的方向撇去一眼, 總算把注意力放回正事:“行了,客套的話孤也不想聽太多, 厲大人前來是有何事便直說吧。”
聽到正事, 厲商疏神情總算恢複些正常, 開口道:“啓禀陛下, 臣想向陛下禀報京郊園林興建總監工人選之事。”
“歷來工程興建由主管官員舉薦總監工, 經吏部确認後方可最終确認。然而昨日主管官員龔侍郎未上報吏部,便擅自選任總監工, 置王法于不顧。”
由于注重各種興建建築的質量, 北朝工程監工的要求比較嚴格。
監工品級雖低,但主管的事務繁雜, 涉及到各項建築用材的錢款劃撥規劃, 是最容易出現貪取錢款的職位, 因而按照必須由吏部對人選進行審核。
謝安雙沒有第一時間評價什麽,随口問:“龔侍郎最後定的人選是誰?”
厲商疏回答:“啓禀陛下,是葉尚書舉薦的關家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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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家世子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關家與葉家明面上算是關系不錯,平日葉子和也常會到關家走動。
而關家家主也是太後黨勢力中的一員。
謝安雙一手摩挲着茶杯,漫不經心地說:“關大人日日想着讓孤給他的好兒子一星半點的官職,這不是正好麽。”
厲商疏皺着眉反駁:“可是陛下,關家世子為人放蕩,貪財好色,臣以為其不能勝任監工之職。”
謝安雙不甚在意:“那不是還有龔侍郎與葉尚書看着麽。這些小事就不必再同孤禀報了,孤的時間可不是用來聽你們告狀的。”
厲商疏還想再說,旁側的邢溫書卻稍稍往前了一小步,開口道:“啓禀陛下,臣也以為此事或許還應再行商議。陛下興建京郊園林之事本就頗受百姓非議,若是于監工一事再出争端,恐怕對陛下也十分不利。”
“人生在世本就應當及時行樂,争端與否與孤何幹?”
謝安雙不屑地嗤笑一下,“孤既将此事交于龔侍郎主管,便由龔侍郎全權決定便是,不必再多言。孤乏了,若無他事便下去罷。”
說完,他自己先站起身往內室走去,揮手讓福源送他們離開。
厲商疏只得無奈告退,但直到離開長安殿,神色中仍是不服氣。
邢溫書一路陪着他走出去,溫和寬慰:“厲伯伯莫生氣,陛下或許也有陛下的想法。”
厲商疏憤然道:“那小皇帝能有什麽想法?不過是聽信了那些個讒言,只知享樂,不顧社稷百姓。”
“厲伯伯慎言。”邢溫書提醒一句,繼續道,“晚輩還是覺得陛下本心不壞,只是從未接觸過朝政,缺乏治國理政的思維與想法。”
厲商疏不以為然:“小皇帝登基也有兩年了,皇子時期在宮中必然也沒少與以前的幾位殿下接觸。那幾位殿下多少都有些朝堂人脈,小皇帝就是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了吧?”
說到這裏,厲商疏神情更為不滿:“再者,不論小皇帝曾經遭遇如何,如今年紀幾何,只要坐上了那個位置便意味着要擔起江山的重擔。江山不是黃口小兒的家家酒,稍有不慎要牽連的可是無數百姓的生計啊!”
邢溫書聽得出厲商疏是真心實意為百姓為北朝擔憂,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他回身看了眼逐漸離開視野的長安殿,腦海中又回想起前世謝安雙堅定地走進被熊熊烈火點燃的長安殿的模樣。
從年幼懵懂時,他的爹娘、兄姊就一直告訴他,他們家底殷實,他可以不用變得多優秀,但不論日後是從官、從軍、從商亦或是從農,都不能忘記他是北朝的子民。
身為北朝人,就應當時時刻刻為北朝着想。
而從小受父親和兄長的影響,他最終也選擇了走上官場。他畢生來最大的願望,就是想輔佐一位明君,為百姓、為北朝開創一個盛世之景。
他立下這個志向時仁初帝仍在位,原太子也尚在世,若是按照原本的軌跡,他的這個志向并不會是空想。但偏偏後來出了那樣的事故,最後登基的是所有人都不了解的五皇子。而且五皇子謝安雙自上位後起,就沒有半點明君會有的風範。
前世邢溫書就是因此對他抱有一定的偏見,果斷地選擇随父回鄉。後來雖然在謝安雙給出的七日征召時限趕了回來,但那時他的想法也與厲商疏差不多,覺得自己撞上了一位聽不進話的昏庸之主,空有一番抱負而無處施展。
現如今重生回來經過了半個多月的相處,他卻愈發覺得他們的小陛下或許真的不似他表現出來那麽簡單。
明明他也會在夜間犧牲睡眠去抓捕蒙面人,也會因為錯過蒙面人而感到懊悔,可偏偏在白日時,他總是表現得草菅人命,聽信讒言。
說到底,謝安雙只是一個連糖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少年,究竟是什麽,能夠讓他甘願背負罵名也要僞裝到底?
邢溫書遙遙地望着長安殿,腳步不知不覺便停了下來。
厲商疏好奇地問:“怎麽忽然停下了?”
“無事。”邢溫書回過神,繼續往前走,“晚輩能理解厲伯伯的心情,但是也請厲伯伯相信晚輩此前說的話。臣可以篤定陛下絕不僅僅是厲伯伯如今所看到的模樣。總有一日,陛下會成為一位受民敬仰的好皇帝。”
厲商疏只當他是年紀輕過于樂觀,看他模樣又不忍心潑冷水,半晌後嘆口氣道:“若是真如你所說便好了。”
邢溫書莞爾笑笑:“厲伯伯且放心,一定會的。”
兩人默契地不再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轉而談論起近日朝堂中發生的一些事情。
邢溫書一路将厲商疏送到了宮門,目送他離開後才終于返回自己的住處。
不過在回到住處時,他意外地見到了等候在門口的福源。
“福公公?”邢溫書面露困惑,“可是陛下找我有事麽?”
福源搖搖頭,歉意地說:“老奴是來将這些糕點送還給邢丞相的。陛下說他讨厭糕點,若是……若是邢丞相真有誠意的話,倒不若自己做一份送去。”
邢溫書聽完後稍感詫異,沒有想到謝安雙會拒絕這份糕點。
經過一段時間相處,他其實能感覺到謝安雙對他的戒備心已經遠沒有初見時那麽強,也習慣了他會接受自己好意。
是仍然抵觸糕點麽?
邢溫書思考無果,還是先行謝過福源,接過他手中的食盒。
福源在這時忍不住補充:“老奴在問陛下如何處置這糕點時,陛下是有猶豫過的。老奴猜想陛下或許……或許是有什麽別的原因吧。”
聽出福源話裏安慰的意思,邢溫書笑笑,回答:“無妨,我不介意的。既然陛下希望我自己做,那稍微去學一學也不妨事,正所謂技多不壓身。”
“有勞邢丞相了。”福源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末了又加一句,“日後若是邢丞相有什麽需要到老奴的地方,也請邢丞相盡管吩咐。”
邢溫書擡手将他扶起來,溫和道:“福公公客氣了。不過若是說到需要的地方,我确實有一事想請福公公幫忙。”
福源連忙說:“邢丞相但說無妨。”
邢溫書看了眼四周,确認無人後讓福源進屋,這才開口問:“我想問一下福公公可知道陛下年幼時曾住在護國寺的事情?”
“護國寺?”福源想了想,回答,“似乎确有聽聞。說是陛下幼時被蔔出煞氣過重,因而到護國寺中暫住一段時間,沾染些香火之氣。”
邢溫書皺了下眉:“你确定是為了沾染香火之氣麽?”
福源肯定地點點頭。
但是當初謝安雙對邢溫書說的明明是養身體。
邢溫書沉吟片刻,繼續說:“我想拜托福公公的事情就是與這有關。我疑心陛下幼時或許并沒有去過護國寺,如若可以,能麻煩福公公找找相關的線索麽?”
福源對他的這個懷疑稍顯不解,但還是應聲下來:“邢丞相放心,老奴會盡力試試看的。”
“有勞福公公了。”
邢溫書向福源拱手致意,被福源連連擺手避開了:“老奴職責所在,當不得邢丞相這般禮遇。”
說完他估摸了下時間,繼續道:“老奴已經離開有一段時間,再不回去恐怕陛下會起疑,便先告退了。”
“好。”邢溫書點點頭,還是執意将他送到了房間門口,目送着福源的背影一點點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好半晌後才終南@風@獨@家于收回視線,轉身回房看向那副被他挂起的幼童賞荷圖。
他總有種直覺,當年他遇到過的那名小孩,或許真的就是年幼時的謝安雙。
作者有話要說:
突然發現作收過五百了,不過最近比較忙沒有時間加更,等一月中下旬的時候會找一天加更作為感謝,很榮幸能夠得到小可愛們的喜歡呀mua!
——
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感謝【葉子】x50、【隱沫流笙】x30、【兮之】x10、【77】x3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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