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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雙後知後覺地明白他的意思, 小聲反駁:“我不是魚。”
邢溫書笑着應和:“嗯,你不是魚,是我釣到的小寶藏。”
“……”
謝安雙抿了下唇, 耳尖在夜色遮掩中稍稍泛紅, 生硬地轉移話題:“你怎麽會在這裏?”
邢溫書笑眯眯地看着他:“這問題我可是才回答過, 還是你想聽我再說一遍?”
謝安雙顯然更不自在了,隐隐還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方才和小孩們玩得這麽坦率,怎麽現在又別扭起來啦?”邢溫書單手搭上謝安雙的肩膀,主動幫他換了個話題。
謝安雙看他一眼,把他的手挪開:“你剛才就在了?”
“嗯哼。”邢溫書自然地收回手,繼續說, “大抵就是在那個爬樹的小孩墜落時正好路過,尚未來得及出來便看見你直接沖了過去。那之後我就一直在了。”
謝安雙問:“我怎麽沒看見你?”
邢溫書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因為我厲害啦。”
謝安雙:“……”
他果斷給了邢溫書一個白眼, 轉身就要走。
邢溫書連忙開口道:“難得又遇見了, 別這麽急着走嘛~再陪我坐會兒?”
謝安雙看一眼他身旁的魚竿:“陪你坐着繼續釣魚?按照北朝例律,護城河可是禁止垂釣的, 你不怕巡守的衛兵看到?”
“放心啦, 我這只是單純做個樣子而已。”邢溫書将身旁的魚竿拉起來, 就見魚鈎上其實根本就沒有魚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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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真是一出姜太公釣魚, 願者上鈎。
謝安雙看着月光下泛起銀白的魚鈎, 半會兒後收回視線,問:“你要我陪你作甚?我很忙的, 沒有閑功夫同你閑聊。”
邢溫書将魚竿收好來, 暫時找個角落藏着,說:“那就不閑聊。要不要來聽我演奏?你想聽的我都可以吹哦。”
說話的同時, 他晃了晃手中的埙。
謝安雙之前沒有見過這種樂器, 好奇地問:“這是什麽?”
“這叫埙, 和笛子一樣是吹奏樂器。”邢溫書回答的時候特地加重了“笛子”二字的發音。
謝安雙沒留意到他的小心機,倒是因為這個想起之前廟會節的事情,又問:“我記得你之前說,你也會吹笛子?”
“嗯哼~”邢溫書看起來更驕傲了,“但凡是樂器我基本都會,不過比較熟悉的還是埙、笛子、蕭這類吹奏樂器。”
謝安雙由衷贊嘆一句:“好厲害,我都不會。”
邢溫書順勢問:“那你想不想學一點?我可以教你一些最簡單的。”
謝安雙卻搖了搖頭:“不必,這些高雅的興趣不适合我。”
聽到他的回答,邢溫書扭頭看了他一眼,繼續說:“興趣本就是為了自己開心而學,這可不分什麽高雅低俗。”
謝安雙依舊搖頭:“我還是更喜歡聽別人的演奏。”
邢溫書看了他一會兒,最終沒多問,遺憾地嘆口氣,又重新打起精神道:“那你有沒有喜歡的曲子?我吹給你聽。”
謝安雙想了想,有些為難地回答:“我有一首喜歡的曲子,但我不知那曲子名字。”
邢溫書一下子就來了非常大的興趣,問:“那你會哼麽?我聽過的曲子不少,只要是我知道的,你給我個調子我就能想起來。”
“我……試試。”
謝安雙回憶着幼時總是聽到的那陣旋律,輕輕哼出一個曲調來。
許是不習慣在人前哼唱,他聲音放得很小,聽着細細軟軟的,像只貓兒一樣。
邢溫書走神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仔細辨別他哼出來的曲調,卻在辨別時倏地愣住了。
——謝安雙哼的曲調,是先帝舉辦世家子弟宴席時,他最常用笛子吹奏的那首。
但是他記得每次到世家子弟表演環節時,謝安雙都已經不在宴席上了。
在邢溫書愣是詫異的片刻,謝安雙已經結束哼唱,見他一直沒反應還有些失落:“果然你也不知麽。”
邢溫書連忙回神,笑着說:“不是,只是有點詫異原來你喜歡這種歡快風格的曲子。我還以為以你這般別扭的性子,會更喜歡那些曲調憂傷綿長的曲子。”
謝安雙瞬間收起剛剛的小失落,回以一個無語的神情:“都叫你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本了。”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邢溫書把話題轉回來,“這首曲子叫荷畔,荷花的荷,是……嗯,邢府二公子自創的樂曲。”
謝安雙愣了一下:“邢府二公子自創的?”
邢溫書點頭,反問:“你不知道麽?邢府二公子的樂曲天賦可是京城音律圈中知名的高,這首曲子是邢二公子十一歲左右時譜出來的,在幾次宮宴中一點點完善,最後就成了你方才哼唱的版本,那也是京城中流傳最廣的版本。據說這首曲子的靈感來源,是邢二公子幼時在某個荷塘畔遇見的一位小孩。”
謝安雙這會兒可就愣了不止一下。
在荷塘畔遇見的小孩……會是他麽?
他回想起那首曲子裏輕快的曲調,很快又排除掉這個想法。
倘若是他們的初遇,應當不可能是這樣歡快,或許是邢溫書和其他的人罷。
留意到謝安雙的情緒變化,邢溫書掠過一瞬意味不明的笑意,接着狀似不經意地說:“不過我之前偶然聽到過這首曲子的初版,調子比如今憂傷些。據說是他希望當初遇到的那位小孩能有更自在的未來,所以把基調都改了。”
更自在的未來……
謝安雙垂着眼睫,心情略微複雜。
邢溫書在這時把話題重新拉回來,似是真的只是随意提了一嘴,又道:“埙的音色更适合初版,我此前也跟着學了下初版的吹奏,你要不要聽聽看?”
謝安雙點點頭,之後便被邢溫書拉着到附近一塊大石頭上坐下。
這邊用來當裝飾的大石頭比較多,謝安雙随意挑選一個位置,背靠大石頭席地而坐後,邢溫書就坐在他旁側,輕輕吹奏起手中的埙。
缥缈而空蕩的樂音從埙的音孔中緩緩流淌而出,起初是平靜而和緩,音調綿長悠然,如同春日拂過池塘的微風,和煦平緩。
但是在一個轉音之後,曲調的節奏變得比起初快一些,卻罩上了若有似無的憂愁,很淺淡,又令人無法忽視。宛若低低沉吟,飄蕩在空曠寂寥的原野中,環繞着一個孤單寂寥的身影。
只是在淺淺的憂愁之下,還有一縷似是安撫,似是鼓勵的清揚。
這個版本的荷畔比起謝安雙後來聽到的要更顯稚嫩,可也更有感觸,恍惚間甚至讓他以為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個午後。
春雨初歇,暖陽乍現,獨自躲藏的他一擡頭,便看見一束暖洋洋落在他心間的光亮。
謝安雙無意識抱起雙膝,習慣性地将自己藏在石頭的陰影當中。
恰巧此時一曲奏畢,邢溫書放下手中玉埙看向他的方向,就見他整個人都縮在月光照不到的陰暗面,似乎還未能回神。
邢溫書眸色微暗。
方才小孩沒出事之前,他也是這樣躲在樹葉遮蓋的黑暗中,靜靜看着光亮下玩耍的小孩們。
其實他早在得知謝安雙去了賢妃宮殿時就猜到謝安雙今夜應當會出宮,在皇宮到京城繁華區域最近的必經之路旁潛伏着等到了謝安雙,然後便一路不遠不近地跟着他。
他還記得,謝安雙看着小孩們玩耍時面上帶着笑意,那時候的他顯然很開心。
他的小陛下所求,或許也不過是個孩童歡樂,百姓富足的生活之景。
之前那一日早朝時他往謝安雙的方向看過一眼,當時他就看出,謝安雙不是真心想做這樣的決定。
相處一月的時間,他早就看出謝安雙只有在情緒波動過于強烈的時候,才會以冷漠的姿态把所有情緒都藏起來,不讓外人發覺。
那日在大殿中的謝安雙就是這樣的狀态。
他不想做出這樣的決定,但他還是在百官面前這麽說了。
就如同他明明心系百姓,卻偏偏要做出昏庸放蕩的表象來;他明明就是當年荷塘畔的那個小孩,卻偏偏要否認。
他的小陛下還真是秘密重重呢。
邢溫書将心緒收好,揚起笑臉一副十分不正經地模樣問:“怎麽突然不說話啦?是不是被我的技藝折服了?”
謝安雙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稍稍偏頭:“沒有,我只是在想事情。”
“什麽事情讓我的安安這麽不開心?”
邢溫書坐在大石頭上,屈起左膝,單手托腮,笑着看向謝安雙的方向:“說出來說不定會好受一點哦。”
謝安雙原本沒有想說出來的打算,只是在擡頭看到身側人眼底溫和的笑意時,恍惚間又想起了邢溫書。
平日裏邢溫書就總是這樣看着他。在某些時候,溫然總是和邢溫書很相似。
謝安雙收回視線,繼續抱着自己的膝蓋,擡頭看着不遠處銀白如雪池的月光,忽然開口道:“你會讨厭什麽樣的人?”
“嗯?”邢溫書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麽,“怎麽突然問這個?”
謝安雙仍然看着前方,聲音變得有些沉悶:“我想讓一個很有耐心的人徹底讨厭我。”
幾乎是在問完的同時,謝安雙就後悔了。
他站起身拍了下衣擺,說:“算了,當我沒問。今日多謝你的曲子,我還有事,便先走了。”
說完,他絲毫不給邢溫書反應的時間,運起輕功徑直離開,獨留邢溫書一人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依照小陛下方才話裏的意思,他的小陛下……是希望他讨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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