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禦書房內,  謝安雙已經疼暈過去,縮在邢溫書的懷中,眉頭依舊緊鎖,  顯然是昏過去後仍被折磨到不得安寧。

邢溫書心疼地将人抱得更緊等了許久才終于等到太醫趕來。

被福源喊來的太醫正是上次謝安雙中毒時召見過的那位,  似乎對處理這種事情很有經驗,  讓邢溫書将謝安雙抱到軟榻上躺好後就開始給謝安雙診治。

太醫全程神情嚴肅,而且眉頭也有越皺越深的趨勢。

等到他終于把完脈後,邢溫書忍不住問:“陛下如何了?”

太醫皺眉思索片刻,反問:“邢丞相可知陛下此前吃了什麽?陛下這一次的症狀比平時中毒時要糟糕許多,下官需要确認陛下究竟是中了什麽毒。”

邢溫書配合地回答:“就是那邊書桌上擺放的糕點,陛下只吃了一口。”

太醫颔首致意後走到書桌前,  端起那碟糕點仔細研究,好半會兒後得出結論:“陛下這次被下的不是毒藥,  是媚藥。而且這媚藥下官認得,  是北朝中藥效最烈的,在先帝時曾有妃子用在先帝身上,  被先帝提前察覺,  于是先帝就将此藥列為禁品。”

邢溫書聞言,  擔憂地看向謝安雙:“那陛下……”

許是聽出他話音外的意思,  太醫斟酌一會兒,  試探性先詢問一句:“不知丞相大人可知陛下平日的抗毒性?”

邢溫書點點頭:“我陸續從陛下處得知過,是陛下幼年經歷所致,  一般的毒藥只會使得陛下感覺難受,  不會有其他毒.藥本身的作用。”

聽他這麽說,太醫才放下些心,  如實回答:“正如丞相大人所言,  陛下情況與常人不同。陛下幼年服用毒.藥過多,  對一般的毒.藥早就有了抗毒性,但也使得體內髒器受損。平日裏陛下就常年體熱,喜好涼食。

“這種壯陽所用的烈性媚藥,對常人而言就是藥效強些的情趣之物,纾解掉便是。可對陛下來說,這無異于生吞火漿,灼燒陛下的五髒六腑。”

邢溫書正坐在床榻一側,輕輕握住謝安雙滾燙的手心,繼續問:“那可有何辦法,可以幫陛下緩解?”

太醫思索後回答:“最快的辦法是讓陛下服用大量冰涼的東西,抵消藥效。只是這種辦法使得陛下體內短期的冰火兩重天,輕則落下病根,重則……很有可能将會卧床不起。而且因為陛下身體本就受損,這一次再被損害的話後續是不可能再調理回來的。”

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不是邢溫書想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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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稍稍握緊了與謝安雙相牽在一起的手,又問:“那可還有其他方法?”

太醫嘆口氣,說:“再餘下的辦法,就是讓陛下自己撐過去,但是需要多久……下官也不能估算,得看陛下自己的意志力了。頂多是可以讓陛下浸泡在冷水中,多少緩解些體內灼熱的不是。只是同樣的,如今這天氣若是在冷水中泡太久,對陛下身體也不好。”

邢溫書大致明白了太醫的意思,心底愈發往下沉。

能讓平時不怕疼的謝安雙都疼暈過去,這藥效對他的影響絕對不小,撐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撐得過去,而萬一撐不過去……

他不敢接着往下想。

太醫見邢溫書神色,眸中多出些不忍的情緒。

他原本只是個普通的江湖郎中,後來在謝安雙十一二歲那年受茹懷所托,入宮假扮成太醫,但實際上只為謝安雙診治。初時是茹懷想讓他嘗試把謝安雙的身體調理好,但那時謝安雙的身體他已經無力回天,所以只在後來專門照顧謝安雙,以免他的身體狀況更惡化。

太醫元牧本不是什麽善人,答應照顧謝安雙也是與茹懷可取所需。可是後來照顧得久了,也忍不住因為謝安雙的可憐多出些真情實感來。

總是孤身一人的小皇帝如今身邊終于多了個關心他的人,雖然是臣子,但總比永遠只能自己熬過去好。

元牧再次輕嘆口氣,說:“下官會盡量再想想辦法,只是在這之前有勞丞相大人照顧陛下,那麽下官就先告退了。”

“好,麻煩你了。”邢溫書向他颔首致意,目送他離開後很快又将視線重新放到謝安雙身上。

謝安雙仍然深陷昏迷,緊鎖眉頭,臉色與唇色都格外蒼白,身體卻滾燙得吓人。

在邢溫書把他抱到軟榻上後,沒多久他又開始将自己蜷縮成一團,像是在拼命地壓制些什麽。他被邢溫書握住的手也逐漸收緊,似是想從他掌心中汲取些涼意。

僅僅是一口糕點就已經難受成這樣,倘若邢溫書再來得晚些,他吃下了更多的糕點,後果恐怕會更不堪設想。

邢溫書将另一只手也覆在謝安雙的手背上,只想盡可能讓他沒那麽難受。

“唔……”

就在這時,謝安雙悶哼一聲悠悠轉醒,眉頭皺得更緊。

邢溫書連忙問:“陛下?可是感覺更難受了?”

然而謝安雙這時候意識根本就不清醒,分辨不出他說了什麽,只能聽出他嗓音裏的柔和。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方才他于大火中無聲痛哭,潛意識還以為自己是陷入了臨死前的夢境,這樣溫和的嗓音一下子就撥動了他心底始終緊繃卻脆弱的弦。

“邢溫書……”他哽咽着開口,掙紮着想要起身。

邢溫書忙伸手想将他扶起來,卻猛地被他抱了個滿懷。

“嗚……”他壓制着體內灼熱的刺痛,雙手緊緊環抱住邢溫書的脖子,嗚咽一聲後終于還是忍不住哭出聲來,“邢溫書……我好難受……嗚……”

邢溫書聽着他的哭腔,心疼得不行,擡手撫上他的後腦勺,正想開口安慰時,又謝安雙繼續哭着說:“我、我也不想死的啊,可是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長、長安殿的火真的好大……燙得我好疼……”

聽到後面,邢溫書忽地愣了一下。在他記憶裏,長安殿唯一一次失火,就是在前世的景春五年。

“陛下……”他的聲音微顫,想要确認些什麽,卻被耳邊的哭訴聲堵回去。

如今謝安雙正難受得緊,這時候即便問他什麽,他應當也回答不了。

當務之急還是要安撫下他的情緒,想辦法緩解他的難受。

邢溫書感受到肩頭被溫熱的眼淚浸濕,擡手繼續撫摸他後腦的發梢,溫聲道:“陛下別擔心,這一次我不會再讓陛下出事了,陛下一定能好好地活着。”

可不知是不是被“好好地活着”觸動,謝安雙反而哭得更兇了,抽抽噎噎地說:“我真的……好想活着……可是我沒得選……”

“有的。”邢溫書斬釘截鐵地回應他,“只要陛下想,我會盡我所能,護陛下一世周全。我不會再讓陛下走到最後的那一步。”

謝安雙也不知聽沒聽進去,但哭的聲音确實比方才小些,只是身體仍在輕顫,應當是還疼得難受。

他吸了吸鼻子,又忽然說:“其、其實……我一直以為,能夠死在你手裏,我、我就可以得到解脫……可是、可是那天真的到來時我才發現,我真的好難過……

“我真的……好喜歡你……”

謝安雙将頭埋進邢溫書的脖頸之間,似乎是想壓下自己的哭聲。

他真的喜歡邢溫書很久了。哪怕邢溫書自從回來後就一直對他愛答不理,因為他的刁難而厭惡他。

可是邢溫書卻會在各種節日和他的生辰時,給他送來符合他喜好的禮物。有時或許是一些小物件,有時又是他自己親手作的畫。邢溫書送的從來就不是華貴套路、從來不換的東西,是唯一會真的用心給他準備賀禮的人。

哪怕他每一次都會對邢溫書的禮物表現出嫌棄的姿态,他下一次依舊是按照原來的想法為他準備賀禮。

這也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難得能夠感受到的來自旁人對他的重視,哪怕就只有那麽一點點。

謝安雙攥緊了手中邢溫書的一角衣料,抽噎着低聲說:“我真的一直都好喜歡你……”

“……”

邢溫書心下翻湧起一陣酸澀,已經不知該如何回應他了。他從未想過他的小陛下原來在前世時就已經開始喜歡他,也不知道他的小陛下原來是以這樣的心情赴死。

倘若前世他能再去得早一點,他能掙脫那些阻攔他的人沖進長安殿裏救他,他的小陛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受這種苦,就不用在悲傷中死去。

他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将懷中人抱得更緊,聲音微啞:“對不起,以後我都不會只留你一人了。”

許是邢溫書的态度真的太溫柔了,謝安雙的情緒終于平複下來一些,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說:“邢溫書……我好難受……這裏不是夢嗎?為什麽夢裏會這麽疼……”

邢溫書溫聲安撫他:“疼就再睡會兒吧,睡着了就沒那麽難受了。等……等熬過去,都會好的。”

“可是我、我不想睡。我怕閉眼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謝安雙的嗓音裏還摻着濃重的鼻音,聽起來委屈又可憐。

邢溫書握住他的依舊滾燙的手,輕聲回答:“不會的,我會一直陪着陛下的。陛下安心睡吧。”

微涼的掌心緊貼手背,雖然驅散不了多少謝安雙體內灼燒一般的痛楚,但在無形中傳遞了一份安心感。

還有一份他曾夢寐以求的珍視。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這章寫到親親的,失算了(。)

下章一定!

——

感謝【芊梓安櫻】的地雷mua!

感謝【物理是個小壞蛋】的營養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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