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番外二
景春八年臘月三十, 又是一年除夕。
為除舊迎新,更為熱鬧一下宮內氣氛,謝安雙在宮中設下一場宮宴,宴請書齋閣的小孩和他們的家人, 算是一年中難得的齊聚一堂。
宮宴規模不算大, 小孩們平日相熟, 在謝安雙的默認下放得比較開,一場宮宴下來大部分時候都是小孩們的歡聲笑語。
其餘的皇族旁支們免不了有懷抱其他心思的, 只是謝安雙幾乎都将注意力放在小孩身上, 沒給他們任何單獨接近的機會。
為了迎合小孩們的興趣,宮宴上的表演都特地換成了更活潑的節目, 氛圍一度很歡快。
整場宮宴下來謝安雙過得也算開心,唯一不開心的點大概就是宮宴過半時, 以侍衛身份坐在他旁邊的邢溫書把他的酒統統沒收,換成了白水。
當着大殿內那麽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明目張膽去邢溫書那邊搶回來,只得勉為其難地就着普通的水過完宮宴後半場,直到宴席結束回到長安殿後才找邢溫書算賬。
邢溫書對上他幽怨的視線,笑得一如既往的溫和:“飲酒傷身, 陛下還是莫要多喝為好。”
“平時你管就算了, 今日可是除夕诶, 而且我現在喝的又不是冰酒。”謝安雙還是十分不滿。
自從發覺邢溫書就是溫然那一夜過度飲冰酒到生病之後,謝安雙對冰涼的東西接受度遠不及從前那麽好了,上一次一時興起再度往酒裏加冰塊,沒喝多少又給自己喝出病了。
于是那之後,邢溫書就謹遵元牧的診斷,平日裏嚴格控制他喝酒與用冰食的量。
在今日的宮宴前, 謝安雙已經有足足半月沒能喝上酒了。
雖說他沒到嗜酒如命的地步,但是有事沒事還是很喜歡當娛樂喝幾壇。
見邢溫書不回應,謝安雙繼續說:“這都一年的最後一日了,明日就是春節,又不用上朝,喝點酒不礙事的。”
“丞相哥哥——”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謝安雙故意攥上邢溫書的袖角,把聲音放軟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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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溫書最受不住的就是他這種語調神情,嘆口氣說:“好啦,依你便是。不過也不能喝得太多,至少不準到喝醉的地步,不然明日可是要難受的。”
酒量還不錯的謝安雙欣然答應,立馬就松開了拽住邢溫書的手,丁點方才賣乖的情緒都不剩。
邢溫書報複似的蹂.躏一把他的腦袋,随後道:“我去準備一下。正好今夜月色也不錯,去屋頂可以吧?”
謝安雙沒意見,想了想又興致勃勃地說:“對了,你陪我一起喝吧。雖然我不能喝多,但是你可以呀。”
邢溫書:“……?”
他一時間沒能跟上謝安雙跳脫的思路。
謝安雙繼續道:“你每次喝酒都不多,我還沒見過你喝醉的樣子。”
邢溫書總算明白了他的意思,無奈道:“酒不宜喝多,我既然會這樣要求陛下,在此之前肯定也以這個标準要求我自己。”
“不過陛下提起這個的話……”邢溫書思索了下,回答,“我好像确實不太有喝醉的時候,只寥寥有過一兩次。我并不是很喜歡在人前太失控的感覺。”
謝安雙聽到這裏反而更有興致:“我想看,可以嗎?”
邢溫書不排斥喝酒,平日雖然出于養生的目的少喝,但偶爾多喝些對他來說沒什麽關系。
見謝安雙确實很期待的樣子,還是笑着應下:“好,那我今夜陪陛下一起賞月對酌。不過我酒品很好的,醉了就睡,到時候只怕會讓陛下失望。”
謝安雙興致不減,反而更添好奇,催着他去準備東西。
邢溫書只得連聲應下,去小膳房準備好酒好一些下酒小食。
出于方便起見,他準備了一些烈酒與一些果酒,只允許謝安雙主要喝果酒,烈酒最多一兩杯,讓他切實體會到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過考慮到邢溫書都願意為了他破一次自己不多喝酒的戒,謝安雙還是勉勉強強接受了這件事,拉着他一塊到屋頂賞月對酌。
除夕夜的屋頂比較冷,上來前謝安雙難得聽話地系好一件厚實鬥篷,還特地坐在與邢溫書靠得極近的位置。
他仰頭看着月色,感慨似的說:“上一次與你一起坐屋頂對月同酌,似乎還是景春三年你生辰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說開,此前他還因為邢溫書生辰要和家人過難過了許久。
邢溫書也想起這件事,輕笑一聲說:“是啊,我還記得當時陛下喝醉後可委屈了,說籌劃了許久,結果我說走就走。”
“你還好意思提,我可是從廟會節拿到笛子後就開始籌劃了。”
提起這個,謝安雙又輕哼一聲佯裝生氣:“你還說什麽那個笛子你早就想要了,現在看來又是在哄我玩吧?”
邢溫書抿下一口酒,看着面前的磚瓦,似是陷入什麽回憶:“那句話不是騙陛下的。”
很快他又從回憶中抽身,恢複平時的模樣看向謝安雙:“不瞞陛下說,在廟會節陛下說那支笛子只想給要送的人用時我就在羨慕,羨慕那個人居然能被陛下這般珍重。我也想被陛下那麽重視。”
“所以當陛下把那支玉笛送給我的時候,我真的很驚喜。”
月色下,邢溫書的笑意裏浸入幾分朦胧的柔和。
謝安雙對着他的視線,半晌才後知後覺地撇開頭,不自在地小聲說:“我珍重的人,可從來就只有你一個。”
“我摯愛之人,也只有我的小陛下。”邢溫書湊近他,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聽着他輕柔的嗓音,謝安雙耳尖微紅,但唇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揚了揚。
時隔五年,他們的心境早已不如從前。
當初他的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與邢溫書這樣溫馨和諧地相處。
謝安雙往邢溫書的方向更湊近些,幾乎是完全緊貼着他,又道:“對了,那日之後我在你告假的奏折內發現了一張字條,上面寫了一句‘翩翩紅葉寄池蓮’,是什麽意思啊?”
聽到他說起這個,邢溫書又抿了口杯中酒,笑吟吟地說:“那個啊,只是随手堆砌意象的一句詩。紅葉與蓮都是可以象征愛情的意象,所以陛下覺得會是什麽意思呢?”
謝安雙頓了下,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
若是按照他這個解釋的話……那邢溫書豈不是在那時就隐晦地向他告白過了?
“原來你那時候已經喜歡我了啊。”
謝安雙的重點一下子就歪掉,看起來還有些頓悟的感覺。
“不止。”邢溫書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廟會節的時候就喜歡了。”
謝安雙目露困惑:“廟會節時你不是才回來沒多久麽?”
邢溫書應答:“是啊。所以或許很早之前我就已經喜歡我的小陛下了,只是直到那時才終于明白自己的心意。”
“畢竟小陛下這麽好,怎麽可能不喜歡呢。”
如今謝安雙已經能坦然收下對他的贊美,帶着點小驕傲地說:“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邢溫書很喜歡他這樣的神情,笑着又揉了一把他的腦袋。
這個話題到此也算結束,兩人很快又聊起別的事情,邊聊邊喝,氣氛融洽而愉快。
由于明日沒有早朝,謝安雙全程都十分放松,不需要顧及什麽早點休息的事情。
而邢溫書逐漸有些不勝酒力,待到後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謝安雙的話。
謝安雙并不在意,偶爾想到了什麽就說幾句,漸漸将手邊的果酒全都喝完了。
他看着旁側最後一個空蕩蕩的酒壇子,目露遺憾。
不過考慮到邢溫書身子骨比常人差些,這寒冬臘月在房頂待太久也不好,還是準備喊他一起回房去。
然而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左肩就忽然多出一個毛茸茸的重量。
他低頭看去,就見邢溫書閉着眼睛靠在他肩膀淺眠,臉頰在月色下都有明顯的紅意。
看來是真的喝醉了就睡。
謝安雙笑一聲,趁他這時候毫無防備薅了一把他的腦袋,盤算着給他去準備些醒酒湯。
——畢竟邢溫書這麽大個人,他可沒這個力氣把他扛回房間裏去。
因為不想受生病的苦,邢溫書對于自己的要求很嚴格,一開始他其實沒有抱希望真的能看到邢溫書醉酒,什麽後續的準備都沒有。
而且以他們之間默契,邢溫書肯定也知道他沒打算強求,可他還是這麽做了。
“看在邢愛卿這麽有心的份上,朕就親自為你備份醒酒湯好啦。”
謝安雙眸間笑意更深,想扶着邢溫書暫時躺下,卻在有所動作時被他伸手緊緊攥住衣角的一塊布料。
他沒在意,想将自己的衣角抽出來,結果他越是抽,邢溫書拽得就越緊。
謝安雙:“……”
謝安雙:“你別是在裝醉吧?”
他剛剛可是真情實感地感動過的诶。
不過還沒等他打算驗證時,又聽見邢溫書似乎很模糊地吐出了幾個字。
“不要……走……”
輕飄飄的三個字聽着很含糊,似是夢呓,又似是無意識下的一個請求,眉頭輕輕皺起,仿佛夾雜着幾分不安。
謝安雙還是第一次見他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他一時并未多想,只當是他喝醉又說什麽胡話,安撫道:“我不走怎麽給你準備醒酒湯?若是在屋頂待一晚,你明日定然是要生病的。”
說話間,他又試着将邢溫書的手拉開。
結果邢溫書直接轉成拽住他的手,力道很大,像是生怕被掙脫,隐隐還有顫。
這個狀态似乎不太對。
謝安雙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總算不再試圖掙脫,耐下性子安撫他:“好好,我不走,不走行了吧?”
許是感知到他确實沒有再要走的意思,邢溫書眉眼總算舒展一些,指尖力道放松些許。
還挺好哄的。
不過一直在屋頂幹坐着也不是事,謝安雙又試着勸誘:“我就去小膳房備些醒酒湯,就一小會兒好不好?”
聞言,邢溫書稍稍睜開眼,神色似乎還有些委屈:“你說了不走的。”
謝安雙哪裏見過他這般模樣,當即又是一陣心軟:“我又不會跑掉,就去一會會兒,很快就回來的。”
“我不要。”邢溫書重新加重力道,聲音變得更輕,“你別想再丢下我一個跑掉。”
謝安雙失笑:“我什麽時候丢下你一個人跑……”
說到這裏,他的腦海裏忽然冒出當年在軍中與邢溫書久別重逢時,邢溫書那一句輕輕的“我終于找到你了”。
……難道是在說那時候的事情?
謝安雙愣了一下,暫時不敢确定,但除卻那時候他就再沒和邢溫書分開過。
不知是不是他的停頓戳中了邢溫書,邢溫書垂着眼睫,委屈巴巴地翻起舊賬來:“從前世到今生,已經兩次了。兩次我都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你還說什麽害怕被抛棄,可明明一直以來,都是你無情地丢下我們。”
“我找了你好久才把你找回來,你不要想再丢下我。”
說最後一句話的同時,邢溫書把手握得更緊,語氣也變得比之前強硬,但謝安雙明顯注意到了他眼睛裏深藏的不安。
那是他平日裏從來不會表現出來的,最脆弱的情緒。
謝安雙感受着手心處傳來的力道,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複。
他回想起在他心病爆發那段時間裏邢溫書對他的引導,回想起當初邢溫書同他商議未來納妃的事情,更回想起這段時間來邢溫書始終分開公私的距離感。
邢溫書其實有很多機會讓他能夠離不開他,讓他永遠都只會待在他的身邊,可是他從來沒有這樣過。
謝安雙還一度認為,這是因為他本身就在寵愛下長大,所以不會有缺乏安全感的時候。
可原來他只是将所有的不安深深埋藏在心底,騙過別人,也騙過他自己。
真是……
“蠢到無可救藥。”
謝安雙輕罵了一句,擡手将他抱入懷裏,嘟囔似的開口:“這麽好的一個大寶貝,丢了我上哪裏再撿一個去?我才沒那麽蠢呢。”
“我可是……最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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