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賣身錢
宋黎擡起胳膊, 将滑落的背包細帶勾回肩上,話說完,不慌不忙下了車。
從始至終, 對他的眼神視而不見。
盛牧辭還是向前倚在副駕駛座椅的姿勢, 只不過她一走, 身前的座位空了。
側過臉, 目光從玻璃前窗看出去,她踩着小短靴, 昂首闊步, 漸行漸遠。
目送她走進小區,他低頭, 抽出胸前口袋裏的錢, 指間略一摩挲, 約莫七八張的樣子。
靜靜望了會兒, 盛牧辭倏地笑了。
還真的是給了他嫖資。
盛牧辭對這姑娘假淡定的本事再次有了新的認知,都明明白白地臉紅了,還能宛如一只驕矜的貓,不向他示弱。
十四循着熟悉的氣味伸過頭, 嗅他手裏的錢, 大抵是辨認出這是宋黎的東西,它不停往前湊, 蠢蠢欲動。
盛牧辭笑, 把錢折疊起來塞回口袋,按住十四的腦袋用力揉了一把, 語氣別有幾分占有欲。
“我的。”
宋黎一進景格灣,就撞見了蘇棠年。
她貼在門口的方形羅馬柱後,鬼鬼祟祟地往外探出雙眼睛, 像間諜似的躲在暗處偷窺情況。
轉角遇見,宋黎被吓了一跳。
“你藏這兒做什麽呀?”宋黎撫撫心口,在花壇那裏落了陰影,她心靈還脆弱得很。
“我看到了。”
宋黎不解,而蘇棠年望着她,一臉嚴肅地說:“你剛和盛大佬在車裏,打kiss了!”
“……”
先前的紅暈還未散,宋黎臉頰又燙起來,矢口否認:“怎麽可能。”
蘇棠年敏銳地盯住她:“要不然你臉紅什麽?跟掃了腮紅一樣。”
“真沒有,你看錯了,他就是……離得近了點兒……”很莫名其妙,宋黎居然心虛了,三言兩語說不清,她忙岔開話,挽住蘇棠年的手臂,悄悄耳語:“棠年,我昨晚被綁架了。”
短短兩秒,蘇棠年的表情從不敢信到逐漸無語:“你現在有了男人都這麽敷衍我了?”
“……”
也不能怪蘇棠年,這事确實過于不可思議,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宋黎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會遇到這麽離譜的事。
她只是想出門買一碗面。
結果僅僅一夜,情況就成了她不得不和某人同住。
宋黎沒有将前因後果都講清楚,她只是避重就輕,坦白了始末,譬如昨夜盛牧辭陪着她睡,以及五天後要住到盛牧辭那裏的事,都暫且沒提。
亮堂的客廳。
蘇棠年愣在沙發裏,花了十分鐘終于接受了這個浮誇的真相,抱着宋黎左看右看,擔心得像是要把她有沒有掉一根頭發都檢查出來。
其實宋黎還是後怕的,原本就有恐黑症,又在後備箱裏被關到昏厥,她心理素質沒那麽強硬。
但盛牧辭說他在,她焦慮的心情慢慢地,就從危塔飄落到了實地。
宋黎也是想不明白,盛牧辭這人總是吊兒郎當,難有正形,可他身上又有一種氣勢,矛盾地讓人覺得很可靠。
在他身後,可迎萬難。
至少那一刻,她願意無條件信服。
當晚,蘇棠年在家裏開了個臨時小派對,因為知道宋黎怕黑嚴重,迫切地希望她能忘掉那段糟糕的記憶。
來的也就那群哥哥,都是熟人。
他們并不知道宋黎被綁架的事,只以為她因故停職不開心,所以帶着食材上了門,有用來烤肉的,有用來涮火鍋的,還有各種蛋糕甜品。
那晚語笑喧阗,蘇棠年舉高自拍杆,所有人圍着一桌惹人垂涎欲滴的豐盛食物,興致高昂地拍了張合照。
宋黎坐在正中間,脫了外套,身上是一條打底連衣裙,氣氛熱烈,她也喝了小半杯香槟,拍照時托着紅紅的腮,歪着腦袋,笑容明豔。
聚會哄笑不止,愉快地鬧騰到了半夜。
結束後,小哥哥們前後腳離開,蘇棠年有些醉了,躺在沙發起不來,倒是宋黎在門口送客。
傅臣是最後走的,在玄關換好鞋,笑說:“別送了,早點睡。”
宋黎莞爾,說再見,讓他路上慢點。
邁出門,傅臣頓足,猶豫着,回過頭來,喚一聲:“宋宋。”
“嗯?”宋黎單純淺笑,眼裏蘊着分醉意。
傅臣看了她會兒,狀似随意地問:“那天在玻璃房和你一起的,是盛家那位老三嗎?”
網上都傳開了,不再有隐瞞的必要。
宋黎點頭,說是。
“他在追你?”傅臣又問。
宋黎喝得少,沒到醉的地步,但也是有些暈的,那時傅臣言語間的微妙她察覺不到,迷糊地思考後,宋黎搖搖頭。
她也不知道。
傅臣倒是沒再問其他,笑着說晚安後,替她合上門離開。
燈頂的光在眼前,照得宋黎搖搖晃晃,她後知後覺地想——
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呢?
盛牧辭哪可能在追她,就他那惡劣又強勢的行為,是在追兇犯吧?
宋黎獨自靠到玄關,低頭,目垂落下來,盯着視線裏重影的棉拖鞋,心裏有不知名的惆悵,空空落落的感覺。
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麽,大約靜了有三分鐘,蘇棠年睡醒了,攀着扶邊爬起來。
“咱們睡覺嗎?”蘇棠年頂着雞窩頭,眼都睜不開,眼神恍惚地四下裏找她:“崽崽……”
宋黎才趿拉着拖鞋往屋裏回。
洗漱後,蘇棠年沾床就睡死過去,宋黎留了盞小夜燈,在她旁邊輕輕躺下來。
沒睡,在玩手機。
蘇棠年突然呓語了句,模模糊糊聽不太清,大概是忘了發朋友圈,要她發的意思。
宋黎也暈乎乎的,沒聽明白,想了想,稀裏糊塗地把合照po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什麽話都沒,只有一張被美男簇擁的圖。
不多時,微信收到了新消息。
生吃小孩兒:【和哥哥們玩兒得開心麽】
宋黎咯噔了下。
他沒配任何表情,文字也不過稀松平常,但宋黎莫名有種浪蝶被當場捕捉住的尴尬。
而且古怪的是,那天的語音邀請,她拒絕後就沒再有下文,可他又猝不及防找了過來。
宋黎準備回個表情包敷衍了事,忽然留意到他頭像,她愣住,點開查看大圖。
一只帥氣的德牧犬,穿着軍用防護服,蹲在槍靶前十分威武,模樣和十四很相似。
其實他的頭像一直都是這個,但此前宋黎沒見過十四,自然不覺得奇怪。
宋黎看了又看,終于忍不住問:【你的頭像,是網圖嗎】
難道說是和十四撞臉了?
對面略無語地回她一串省略號。
生吃小孩兒:【你是不是傻?】
能感受到他認真的疑問,潛臺詞仿佛是——憑你的智商我很難跟你解釋。
宋黎覺得有被冒犯到,心想這人真沒禮貌,怎麽脾氣比盛牧辭還要難搞!
難不成找她就是為了羞辱她嗎?是她之前心理咨詢的費用沒付到位?
宋黎開始懷疑這個人惡趣味,品性不端,再說了,誰沒事就和陌生的女孩子語音通話,還要半夜三更私聊她呢?
很有騷擾的嫌疑。
特別像那種張口就問“在?看看腿?”的猥瑣低俗男。
直接删怕蘇棠年夾中間難做,宋黎琢磨片刻,想了個馊主意,杜絕他再和自己聯系。
宋黎敲字:【不說啦,這麽晚了還跟小哥哥聊天,我新男朋友知道了要生氣的】
那邊陷入一段沉默。
宋黎鑽在被窩裏,狡黠地彎唇笑,以為他中套了,心裏有些小得意。
随後。
生吃小孩兒:【新男朋友?】
宋黎:【嗯】
生吃小孩兒:【誰】
忽然,宋黎心跳有些不穩,但在網上她能做到理不直氣也壯,甚至還要唬他:【他還挺有名氣的,就是脾氣不太好,兇得很】
生吃小孩兒:【嗯?所以他是……】
宋黎深深吸氣,快刀斬亂麻。
直言名字:【盛牧辭】
反正他倆在外界眼裏都不清白了,也不能算是占他便宜,頂多互相利用。
宋黎如是認為。
對面又是一徑無聲,半晌後。
生吃小孩兒:【啧,那你還敢和這麽多哥哥鬼混?就不怕他生氣?】
不知道是不是宋黎的錯覺,他非但沒有知難而退,反而字裏行間多出些饒有興趣的意味。
宋黎底氣不由自主地漸漸弱下:【不是鬼混,正經聚餐……】
生吃小孩兒:【是麽?】
生吃小孩兒:【行吧】
生吃小孩兒:【這盛老三脾氣夠差的,你還要跟他在一塊兒呢妹妹?】
不知不覺間,宋黎就被對面反客為主了。
宋黎:【我……】
她硬着頭皮:【我貪圖他的錢財】
生吃小孩兒:【哈哈】
“……”
哈、哈。
這兩個字,像是自帶語音播報,宋黎一看頭皮頓時有了麻麻的感覺。
雖然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慌,但宋黎乖慣了,他一笑,她驀地發慫,打起退堂鼓,和他說困了,倉皇想逃。
對方的回複很淡定,半是調侃半是調情一般。
生吃小孩兒:【睡吧】
生吃小孩兒:【盛牧辭他女朋友】
“……”
可能是心虛吧,宋黎心不經意地撲通起來。
很湊巧,那天是許延的生日。
一群.交情深的朋友特意從京市飛到南宜,要和他們盡興瘋上一夜。
市中區某高檔會所,包間裏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搖骰的搖骰,吆喝聲此起彼伏,透過厚厚的隔音門都能聽見。
盛牧辭手上夾着一支煙,獨自倚在陽臺,煙霧随着風飄散。
他外套脫在了包間裏,不喜束縛,襯衫的前三顆紐扣總愛松着,黑夜裏,很惬意地栽歪着身子抽煙。
那畫面,誠然足夠招人迷戀。
能借描寫嵇康的那句話來形容——
孤松獨立,玉山将崩。
一個朗朗卻又頹唐的男人。
當時他眼睛裏映着手機屏幕的亮光,薄唇控制不住上揚的括弧,或許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這群人都醉得沒邊兒了,在包間裏鬧得不像話。
不知是誰在叫喚。
“三哥,三哥——”
“三哥哪兒去了?小嫂子還沒見着呢!”
“兄弟幾個大老遠跑一趟,就是過來看三嫂的,讓三哥把人帶來!”
這一晚許延盡在輸,朝着陽臺怨聲載道地嚷嚷:“三哥,我又輸完了,你外套裏還有現金沒有?”
盛牧辭走進去的時候,許延靠着麻将桌,剛從他的外套裏摸出一疊錢。
“別動。”
盛牧辭不愠不火一開口,包間裏瞬間所有雜音都消停了,一陣安靜。
“放回去。”他撂話。
冷不防觸及他寡淡的眼神,許延一僵,不敢再亂動,小心翼翼把錢原路塞回他的外套口袋。
“這什麽錢啊三哥……”許延小聲試探。
盛牧辭垂眼,走到麻将桌前,煙頭抵在煙灰缸裏,一點點揿滅,人很平靜:“老子賣身錢。”
“……”
“?”
“!”
一包間十幾二十號人,全都愣了神。
那天後,宋黎就把朋友圈設置成了對“生吃小孩兒”不可見,試圖抹掉那段黑歷史。
也是從那天開始,宋黎幾乎沒出過門,白天待在蘇棠年家裏看書,晚上蘇棠年下班後,她們就一起吃晚飯,在客廳看劇。
只有那麽兩天的中午出去過。
前面一天,宋黎到小區門口取快遞,一對耳夾,墜着閃亮亮的小粉鑽,特別好看。
看着挺貴的,簽收人是她的名字,可問了一圈,宋黎都不知道是誰買給她的。
宋黎沒打耳洞,也不習慣戴耳飾,有試過,但夾着耳朵總有不舒服的異物感,就放回盒子裏沒再拿出來過。
後面一天,是傅臣過來給她送吃的,壽司拼盤,很美味。他說只是路過景格灣,知道她一個人在,就順便帶了些。
宋黎沒多想。
在景格灣的這幾天,大多數時候宋黎都很舒心,但時不時也會煩悶。
不清楚是在煩什麽,就是想到盛牧辭突然沒了動靜,一個電話都不給她,胸腔裏就好像悶着一股氣,上不去下不來,憋得慌。
宋黎就也不聯系他,賭氣似的。
實際上,她沒有找他的理由,而盛牧辭也沒錯,她又不是他誰,憑什麽要求他時刻記着自己,難道和他們那個圈子裏微妙的男女情一樣,做走腎不走心的小情人就高興了?
宋黎當然沒那樣想。
說不上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就兩個人毫無預兆地斷掉,還挺不是滋味的。
就這麽平平淡淡到了第五天。
那天正好是周五,蘇棠年為迎來雙休日喜極而泣,她有個做吃播的表妹,約好今晚到蘇棠年家開個直播。
那晚客廳裏,也就是她們在安裝直播設備的時候,宋黎接到了盛牧辭的電話。
看見他的來電,宋黎足足怔了半分鐘。
說內心波瀾不驚是假的,她回過神,慌稱自己上廁所,逃離現場,緊張地躲進了衛生間。
宋黎清了清嗓子,才接通他的電話。
那邊,男人直抒來意:“想好了沒?”
話從他口中慢條斯理地說出來,口吻在這幾天的醞釀裏變得溫輕,含笑問她。
“明天要不要我接你?”
宋黎後背抵在廁所的門上,感覺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
很奇怪,一聽見他的聲音,郁在心中多天的不快瞬息就散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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