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 不白睡

那夜可能有雨的。

宋黎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下起, 等她渾濁的頭緒能再思考,耳邊深深淺淺,有他的呼吸, 和檐下雨落, 嘀嗒嘀嗒的白噪音。

他說什麽上他那兒住, 分明故意, 是要調節她情緒,沒個正經心。

若是平常, 宋黎就想要打他了, 但那時哭太久,哭到四肢發酥, 一張被眼淚泡濕的紙似的, 軟軟塌塌, 所有重量都壓在他身上。

其實聽得出, 他那話是有幾分鄭重的,不全是玩笑。也算是一種體貼吧。宋黎啞到泛疼的喉嚨好似潤了顆薄荷糖,涼涼的,舒适起來。

涸轍之魚逢雨露, 是甘霖就要一頭栽進。

魚是她。

栽進他懷裏的也是她。

宋黎動也不動地埋着臉, 沒答應也沒拒絕,看着像懶得搭理他, 又好像是半推半就。

要不是她兩條手臂還挂在他脖子上不松, 盛牧辭都要以為她睡着了。

頸窩都是她的淚,一片熱乎的濕意。

盛牧辭倒也不嫌棄, 指尖若有若無地撥了下她的耳垂:“問你呢。”

啧,女孩子的耳朵可真夠軟的。

他不由垂下眼,去看她的耳朵, 白白淨淨,暈着淺紅,長發別在後面,戴顆小粉鑽應該很漂亮。

不過她沒有耳洞。

也許耳垂比較敏感,他一碰,宋黎就有了反應,要躲不躲地縮了一下。

但她依舊閉着口,不出聲。

盛牧辭也就不逼着她說話。

當時将她從後備箱裏抱出來的時候,她已處于昏厥狀态,帶到醫院檢查确認沒有生命危險,但輸完液,睡夢間她身子緊繃,一直散着虛汗,人時不時在顫抖。

很明顯是夢見了可怕的東西。

程歸推斷她在後備箱暈倒,缺氧不一定是主要原因,很可能是因封閉環境而誘發的心理性急性焦慮。

恐幽閉,或是恐黑。

還說,醒後先不要刺激她。

事實上,剛剛提出住他那裏,盛牧辭是認真的,沒別的,出于對她安全的考量。

但現在的情況,怕她再想到什麽情緒激動,盛牧辭便姑且不再提這事兒。

盛牧辭撫着她後背,語調懶散,有的沒的往輕松了聊:“我說妹妹,你是不是不愛好好吃飯,怎麽摸着沒點兒肉呢?”

細胳膊細腿兒,靠在懷裏輕飄飄,沒點兒重量。不過瘦歸瘦,卻不僵硬,身嬌體軟,柔得跟沒骨頭似的。

宋黎額頭在他肩上抵了抵,當作回應。

說實話,如果時間不算太晚的話,盛牧辭倒是蠻想多抱她會兒。

可那時時針距離一刻度越來越近,再撐着她大抵是吃不消的。

“睡不睡?”盛牧辭哄小孩兒的語氣,循循善誘:“叫十四進來陪你。”

宋黎是很疲倦了,困,但極度恐懼後有心理陰影,不敢睡。

安靜良久,宋黎手慢慢從他頸上滑落,坐起來,離開了那個依賴的懷抱。

眼睛紅腫,一張小小的鵝蛋臉縱滿淚痕。

身上的病服寬大,低着頭,看起來很可憐。

盛牧辭瞧着她,朝門外喚了一聲,沒幾秒,十四便擠開虛掩的門,搖着尾巴進屋,蹲在了床邊。

他說,留這裏陪着。

十四像是聽懂了,擡起一只前腳,碰了碰宋黎擱在床邊的手背。

宋黎輕輕側目,對上十四達聰的黑眼睛。

“這樣行不行?”盛牧辭問她。

原本宋黎是想要點頭了的,但在她躊躇的半分鐘裏,男人又往下接了句。

“我在這兒也可以。”

他一絲為難都沒有,好像要如何都由她說了算。

宋黎便頓下來,稍稍擡起眼去看他,片刻後,開口說了今晚第一句話:“……真的?”

哭腔很淡,聲音虛得細若蚊吟。

靜靜相視頃刻,盛牧辭挑眉笑了下。

說,真的。

這話是要比鎮定劑管用,他在床頭留了一盞夜燈,不多時,宋黎還真就睡着了。

那晚,其實宋黎中途醒過一回。

夢到睜開眼,房間裏除了自己空無一人,夜燈的暖光肉眼可見地暗下來。

倏而驚醒。

小夜燈還亮着淡光,十四就卧在床邊。

望向前,那人平躺在近窗的沙發裏,側臉覆着陰影,雙目淺阖,胳膊壓在腦後,腿太長了,搭在扶邊上松松散散。

宋黎才漸漸緩過神,先前那只是夢中夢。

他睡着,十四也睡着,都沒走。

夜深人靜,莫名安心,聽着細雨聲,宋黎再睡過去,這回是一覺無夢,睡到了天明。

不過醒來時,盛牧辭不在。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折射在眼皮上,溫溫熱熱地癢。

新的一天,恍如隔世的感覺。

宋黎揉揉眼睛坐起來,就看見十四安安靜靜地蹲在旁邊,寸步不離地守着她。

那時,宋黎心情是晴朗的,她摸了摸十四的腦袋,用剛睡醒的朦胧鼻音喚了聲它的名字。

十四搖起尾巴,頭往上揚去蹭她的手心。

宋黎惺忪的睡眼浮出笑意,輕聲說:“你最好了。”

話音方落,門口傳來一聲淡淡的哼笑。

宋黎望過去,便見某人不知何時倚在了門邊,一身簡單的深色休閑裝,還是那般又懶又痞的模樣,左手插兜,右手握着手機,像是剛通完電話回來。

“我就不好了?”盛牧辭薄唇略勾着,踱步走近。

昨夜她是失了魂落了魄,特殊情況身不由己,這會兒抱也抱了,陪也陪了,神智清明後再被他明明白白地被籠在目光裏,難免有些尴尬。

宋黎難為情,低聲對他說謝謝。

“都現在了還別扭什麽呢?”盛牧辭拉過張椅子,開着腿人往後一坐,閑情逸致地笑看她。

被那雙誘人深陷的桃花眼這樣看着,真的很難保持淡定。

宋黎不自然地別開眼,裝聽不懂,喃喃說:“現在……怎麽了?”

盛牧辭翹起腿,饒有滋味地靠着。

“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大男人,陪.睡一宿,你說怎麽了?”他挑着眉梢看着她,話說得煞有其事。

不曉得是不是睡了一夜沙發的緣故,他嗓音比往常要啞,聽起來更性感了,也多出些倦意。

跟讨名分,要她負責似的。

宋黎臉頰漸漸泛紅:“我又沒對你做什麽。”

“做了還得了?”盛牧辭反問。

他還是那副從容的神情,宋黎卻控制不住地,因他的話開始亂想,這一想,面部的紅暈愈發消散不下去。

“那我……付你房錢。”宋黎又有了故作鎮定的心态,但四處閃躲的眼神出賣了她。

盛牧辭被她引得直接笑出一聲。

這話莫名有種小富婆帶着小白臉出來開房,事後要給他報銷的意思。

“這叫什麽?”盛牧辭拖着調,神情玩味起來:“嫖資?”

“……”

說不過他。

宋黎欲言又止,最後低怨着憋出句孩子氣的話:“不跟你說話了。”

姑娘家人還在白棉被裏掖着,雙手并在外面,露出半身病號服,頭發睡得亂蓬蓬,剛睡醒的樣子很乖,像只毛絨娃娃。

很煩,就是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盛牧辭耐心問:“為什麽不和我說話?”

“你就說不出什麽正經話。”宋黎含嗔帶怨地瞥他一眼。

見她面色紅潤,神情羞惱,又恢複了元氣,盛牧辭故意調笑:“那可怎麽辦?我這剛有正經話要跟你說呢。”

宋黎看着他,半信半疑:“什麽?”

盛牧辭嘴角微翹,右手肘往膝上一搭,上半身前傾,拉近距離,凝着她說:“去我那兒住段時間。”

睡前他有提過,宋黎記得的,但此一時彼一時,昨晚她魂都丢了,差點被他趁虛而入,眼下她可警惕着。

宋黎抽出只枕頭就砸向了他。

某人反應快,半空接住,握枕頭的手垂下來,無奈到想笑:“怎麽又不聽人說完?”

宋黎抿唇,明明羞赧得臉都燙了,卻還要瞪流氓似的瞪着他,像是在掩蓋昨晚自己的表現。

盛牧辭将枕頭塞回她懷裏,眉眼間的散漫跟着收斂起些,看住她的眼睛,說,她被綁的事兒也賴他。

這事說來并不複雜,希達制藥因被舉報造假而面臨調查,是誰的手筆心照不宣,盛嚴霄也能料到自己還有更多的把柄在盛牧辭手裏,要斷他後路,他不可能坐以待斃。

在網友眼中,宋黎和盛牧辭是有一段情的關系。兄弟間再明暗裏較勁,對彼此也都知根知底,他這麽護着個女人,多稀奇。所以盛嚴霄賭了一把,找人綁走宋黎,沒想動真格,不過是個威脅的手段。

意思很簡單,這回僅僅只是警告,再有下回,你小情人的生死就不一定了。

事實如何已經不重要,結果賭對就贏了。

盛牧辭确實被他成功威脅。

但要盛牧辭放過盛嚴霄,那也是不可能的,在他解決這件事前,期間宋黎在他那裏最安全。

這情況是宋黎沒想到的。

他三言兩語如實告知,宋黎聽完,驚愣得說不出話。

“給你五天考慮。”盛牧辭面對她難得嚴肅,最後說:“這五天我确保他不會動你。”

宋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輕輕蹙眉,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恐懼又猝不及防往心頭襲了下。

“一定要住你那兒嗎?”

宋黎小聲問,手指在枕頭邊捏了又捏,彷徨之下聲音越來越低:“這也太不成樣子了……”

孤男寡女住一起,哪怕分開兩間屋子,能清白到哪兒去,都難免有同居的嫌疑。

用蘇棠年的話說,宋黎還是個拿着小兔子都會臉紅心跳的小純情。

怎麽能随随便便就往男人家裏住?

“或者……”

這時盛牧辭開了口,宋黎立刻看過去,期待他有好辦法,然而這人只是懶洋洋地說:“我找群保镖,一天24小時跟着你。”

“……”

“嗯?要不要?”

“……”

宋黎懷疑他是故意的,但偏就是找不出破綻,他說得很真,的确正兒八經地在給她出主意。

她不禁浮想,自己被保镖圍着的情景。

一群肌肉彪悍的壯漢,走哪兒跟哪兒,她在中間就跟小雞崽一樣……

宋黎拍了拍腦門,不願再想。

“他不是你哥哥嗎?為什麽要這樣呀?”宋黎沉着嘴角,苦惱地問他。

前一晚剛折騰,那天她臉色并不好,穿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眼睛有些紅腫,肌膚白皙卻沒什麽血色,特別像電視劇裏有幾分姿色的女鬼。

那瞬間盛牧辭是有過猶豫的。

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敢如此直白,要他解答這樣的疑問。

可他心情意外平靜,滿腦子都是昨晚,這姑娘臉濕漉漉的,貼着他的頸,擠在他身前哭得一抽一抽的畫面,委屈得要命。

那時的她很依順,其實現在也是,愁眉苦臉地,又有點兒蠻不講理,像是非要他再想想辦法不可。

年輕的女孩子這樣眼巴巴地望過來,任誰都不能視若不見。

盛牧辭盯她看了良久,忽然輕輕笑了下,說,那是他爸和前妻的兒子,你說為什麽?

這回答,宋黎還是不理解。

直覺他們之間有着無法原諒的仇怨,淵源很深,所以宋黎沒有再問了。

她一點兒都不想揭人傷疤。

那天,宋黎是和盛牧辭一起離開的,她牽着十四,盛牧辭嘴裏幹咬着一支煙,手插兜慢悠悠地跟着,在她身邊,比她高出一大截。

有那麽些大佬陪小嬌妻出門遛狗的既視感。

可能是盛牧辭在場,住院部的醫護都沒膽上前和宋黎打招呼,只在角落悄悄關注,看他們的眼神很耐人尋味,溢着對八卦的探知欲。

宋黎回到鹿枝苑,整理出一背包必需品,又讓盛牧辭把自己送到了景格灣,蘇棠年的家裏。

盡管他肯定這幾天沒危險,但宋黎免不了心有餘悸,何況近期晚上,她應該獨自睡不着,得占蘇棠年半張床。

盛牧辭說,她有五天的考慮時間。

可宋黎心裏清明得很,她惜命,所以這根本不是考慮,而是給她五天時間收拾行李。

但宋黎什麽情緒都沒有表露。

總不能要她直說今晚就可以住過去?顯得她多迫不及待要和他住似的……

盛牧辭把車停到景格灣門口。

今天氣溫有些低,宋黎背上杏色皮質小雙肩包,柔軟的白圍巾都裹住了下巴。

下車前,她頭往後回,溫着甜嗓說:“再見十四。”

蹲在後座的十四汪了一聲。

宋黎探過去揉了揉它的頭,便回身開門,剛要邁下車,馬尾突然被人揪住,一拽。

“哎……”宋黎腦袋不得不後仰,一下跌坐回了副駕駛座。

她嗔聲歪過頭,瞪住始作俑者:“幹什麽?”

“我的再見呢?”盛牧辭不緊不慢擡起胳膊,靠到她的座椅上,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孩子。

“白陪你睡了?”

也許是出于就要和他同住的原因,羞恥心作祟,宋黎那時不太能自在地直視他的眼睛。

宋黎偏過就要泛紅的臉,取出包裏的小錢夾,将裏面的幾張毛爺爺抽出來,疊了疊,塞到他外套胸前的口袋裏。

然後。

她很有幾分硬氣地說:“不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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