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傳道書·下

大衛兄弟的生命問題得以解決，但他們矛盾的根本原因并沒有。

伊桑發起暴動是為了抗議家鄉被作為政治交易的籌碼贈與敵人，大衛支持國王則是因為國王全力推動和平，免除更多的死亡和流血。

國王塞拉斯為了與迦特的和平付出了大代價，割讓領土是他登基以來被抨擊的最厲害的政策，即使如此仍然波折不斷。迦特內政的危機因為對和平的迫切需要而轉嫁給了基利波。

傑克主動請命，國王同意了，并且派大衛與他同行。

這還是傑克和大衛第一次并肩作戰，即使他們曾同在一個烽火連天的戰線上戰鬥過。

坐車前往迦特，穿越那條曾經被硝煙遮蔽天空的前線時，大衛忍不住看了傑克一眼。

傑克聲音平平問：“你在想什麽？”

大衛遲疑了一下才确定傑克是在問自己，因為傑克沒轉頭看他，而是目視着前方，大衛回答：“我在想在前線時我沒見過你，我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

他說這話時的确有快樂在其中，迄今為止傑克照顧他很多，小到借給他一身參加宴會的西裝，大到救了他弟弟的命。

和傑克熟悉起來之前，大衛還覺得只有總在關心弱勢平民的米歇爾值得信任，但熟悉之後，大衛想起以前和傑克的來往，就給記憶都蒙上了一層鮮亮的色彩。

傑克沒有回答，大衛也沒在意，但他偶然一轉頭，才發現傑克注視着另一側的窗外，抿着嘴唇，面上毫無表情，眼神看起來很專注。

大衛馬上知道傑克心情又不好了，哪怕認識的時間還很短，大衛已經了解到這位王子殿下喜怒無常的作風絲毫不遜于女士們，并且學會在傑克心情糟糕的時候不去觸黴頭。

使團明面上的領隊是大衛，他因為和迦特有過外交經驗，被任命作為代表重申基利波的和平協議，暗中的領隊則是傑克，他受命帶領小隊深入迦特腹地，鏟除叛亂分子的頭目貝利亞。

任務中途出了岔子，迦特向基利波求助是因為政府被滲透，一舉一動都被洩露出去，可顯然基利波方面也走漏了消息，兩名隊員一死一傷，大衛力主回去請求支援，傑克卻堅持繼續前進。

傑克的倔強讓大衛吃驚，不得不讓傷員獨自返程，追上想要孤軍深入的傑克。

兩人的配合下，他們順利逮到貝利亞，活捉。大衛的發現卻讓他們不能就地處決貝利亞然後輕裝潛回，貝利亞營地中有迦特制式軍械，迦特有人在通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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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這也不算通敵？因為兩國政府現在都想就談好的條件簽訂和平協約，這兩股暗中聯手的力量則都想讓戰争繼續。

為了把活口帶回國，大衛到附近的農場去偷車，傑克留在暫駐的木屋裏間看守俘虜，傑克的毆打下貝利亞沒有吐露同夥的名字，而是聖經的故事：

“從前有兩兄弟，該隐和亞伯，上帝的第一代曾孫，邪惡的該隐殺害了無辜的亞伯，僅僅出于嫉妒，可他後來成為了人類的祖先，所以，在禮讓的外表之下，我們都是該隐的孩子。”

這話非常準确而深入地戳中傑克隐匿的傷口，因為父親的要求他正在強迫自己變得冷漠、嚴酷、卑鄙，而且比他自己想象的更有效率，從貝利亞狂信徒的語句中他看到了他的樣子，他扭曲和抛棄的過去，他不願正視和承認的現在，還有他恐懼與厭惡的未來。

貝利亞深信在戰争中會誕生嶄新和美麗之物，終建立成烏托邦，無論夢之國度的地基裏有多少屍骸，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貝利亞堅持所有人，包括傑克和大衛都是兄弟。

是任何人都不能是大衛，這個讓他又厭惡又敬佩、又渴望又恐懼的人，盡管其中有些感情傑克可能一輩子都不願意承認。

大衛回來時剛來的及阻止被激怒的傑克掐死貝利亞，狂怒中的傑克被他拉開，反身就是一拳打在他臉上，随後兩拳把他揍倒，眼眶赤紅地騎在他身上揍，又揍了兩拳，大衛幾乎昏過去了，才突然停手。

然後傑克俯身，把臉埋在大衛領子裏，久久不動。

一開始打在大衛腦袋上的兩拳足夠狠，大衛頭腦昏沉，好一會兒才慢慢恢複神智。他以為傑克只是脾氣不好，但方才有一顆傑克真心想殺了他。

他真的……再也沒有見過傑克這麽反複無常的人了，上一刻他驚訝地發現傑克想殺了他，下一刻，傑克伏在他肩上，看起來像受盡了痛苦需要安慰的孩子。

哪怕傑克不肯擡起頭，大衛也知道，傑克在哭。

傑克始終一聲也沒有發出來，大衛也沒有出聲，沒有動。

直到大衛的頭昏目眩完全消退、他們爬起來坐下守夜，大衛坐在小木屋裏外兩間的交界處盯着貝利亞，傑克靠着外間門旁的牆壁盯着大門口，傑克才再度開口。

王子的聲音很低：“你以為在我被扣為人質時，你救了我的命，但實際上……你毀了它。”

他沒管背後的大衛，不知道大衛在用什麽樣的眼神看他，事實上盡管他不願意承認，但他一直在乎，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總在大衛面前裝得友善真誠，這一次他不想在乎了。

傑克說：“如果當時死在迦特，我就會是英雄了，你應該別管我讓我死掉。”

大衛輕輕說：“不。”

傑克沒有理會他，自從那場被俘發生後他的生活就天翻地覆，大衛的橫空出現讓他覺得自己賴以生存的領土不斷消減，想到自那之後的痛苦，他咬牙到兩頰發疼，卻不願意輕易顯露，竭力維持聲音的平穩，“現在全國每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而我在你的襯托下，逐漸變得……什麽都不是。”

大衛從來不知道傑克在乎這個，他得承認他有點失望，更多的是吃驚，他不知道傑克這麽孤獨和恐懼，而他很肯定這其中沒有憐憫。

他本能地覺得如果被自己憐憫傑克就太可悲了。大衛只是說：“你是王子，傑克。”

傑克失神地說：“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樣……那麽好。”

經過這晚的爆發後，大衛已經想到了，而且他此刻才發現，雖然幫了他幾次，但總體來說傑克在他面前的表現當真說不上好，這個發現反而讓大衛心情輕松了一點：“沒關系，我相信你”

他無比認真地說：“我相信國王，你是下一任國王。”

傑克在沒人看到的黑暗裏扯出一個充滿消極諷刺的笑：“你會向我宣誓效忠嗎？”

大衛承諾：“将來，我會的。”

傑克懶洋洋地說：“來吻我的手吧。”

大衛湊過來，沒有吻傑克的手，而是伸手越過他肩頭扳過他下巴，吻了他的唇。

傑克很溫順地側着頭，跟他接吻。

他們之間從未有過這樣溫柔寧靜的吻，許久之後大衛才放開傑克，露出淺淺的笑意：“我們回家吧。”

回家的路并不平靜，他們在夏伊洛城市邊境被自己的軍隊開槍射擊，源于艾伯納将軍想要滅口的命令陷阱，貝利亞趁亂掙脫束縛，從傑克腿上的槍套裏抽走配槍，而在他對傑克開槍之前大衛槍殺了他。

好在傑克那張風靡全境的臉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證，士兵認出了他的身份。

回到首都他們才明白事情的起因，艾伯納将軍是個強硬的主戰派，以及他們不在期間首都剛剛經歷的瘟疫危機，最後一個等待确認的疑似患者就是公主米歇爾。

傑克和大衛在教堂并肩受到國王的接見，傑克生平第一次被父親引以為榮，即使是和大衛一起，國王臨走前留給他的最後一句話是，為他姐姐祈禱。

國王離開了，傑克和大衛仍然站在教堂，并肩面對滿目的燭光。

傑克吐了口氣，說：“這是你第一次殺人，并非易事，它令你的血液變色，令你的良知受譴責，你為了救我而做。”

大衛想這是否就是傑克所感受過的，主在人間的住所裏，信徒點燃的燭光中，大衛的确感覺得到他過去并沒有看錯傑克，大衛回答：“我告訴自己，我別無選擇。”

傑克的聲音又輕又啞：“選擇總是有的。”

于是大衛說：“你不欠我什麽。”

而傑克終于轉身看向他：“兩個選擇，你想再做一次嗎？”

哪怕沉重的氣氛尚未散去，大衛仍舊想笑：“這是個邀請嗎？”

傑克微微挑眉：“一起去喝一杯，為我姐姐祈禱。”

他們到傑克的私人別墅一起喝酒，上次那個房間，上次那個冰櫃，喝到第二瓶，傑克接到宮廷管家托馬西娜的短信，擡頭告訴大衛：“我姐姐沒事了。”

大衛喉結動了動，說：“祝賀她。”

米歇爾畢竟是他傾心過的女孩，也是一國公主，傑克的家人。

他此刻的目光正看着傑克，兩人對視，空氣被酒精熏得微醉，戰争、天災、險些決裂的沖突，無不讓他們無比疲憊，可他們需要的不僅是休息，還有發洩。

傑克目不轉睛地看着大衛，轉動手腕，手機從他指間滑了下去，他們幾乎同時站起來，兩個人胸膛撞到一起，一起滾到床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