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箴言·上

國王的生日後，傑克和大衛并沒有更親密，反而在表面上稍微拉開了距離。

傑克在逐步消減自己給娛樂版提供的素材的數量，媒體也對經年累月報道兩個男人關系良好沒什麽興趣，而首都每天都有新鮮事，投注在他們身上的目光紛紛轉移。

看起來王子和上校的“蜜月期”已經過去，傑克和大衛私下裏相處則更加如膠似漆。

只要在一起，他們就總要有一部分身體相觸，手牽着手、或者肩膀相挨着、或者膝蓋靠在一起。簡直像是不能分離一刻。

如此的熱戀，在大庭廣衆見面的時候不能顯露出分毫，兩個年輕人都感到一種甜蜜的痛苦。

他們正式開始的地下戀愛持續了兩個星期，直到國王親自相招，半路把大衛叫去陪他朝聖。

國王來的時候傑克和大衛正并肩坐在琴凳上接吻。

本來他們想嘗試一下四手聯彈，彈着彈着就變成了音符的追逐和玩鬧，然後某個時刻，他們手指碰到一起，不約而同地忽然停手。

突然安靜下來的房間中，他們緩緩撫摸着對方的手指，輕柔得沒有碰響一下琴鍵，目光相對時那更像下意識的舉動，空氣似乎都在緩緩升溫，有什麽東西在眼瞳之中傳遞，當他們開始互相靠近，就變成了一個吻。

如果敲門聲再晚幾秒響起，他們就滾到地上去了。

傑克依依不舍地放過大衛的嘴唇，手指輕輕拂過大衛的後頸和臉頰，大衛笑着站起來去開門，幾乎是下意識的——和傑克在一起後他就養成了這個習慣——先看一眼窺視鏡，然後他已經握上門把的手僵住了，回頭看向傑克，幾乎是驚惶地用口型說：是國王！你父親！

傑克一驚，顧不得想應該在朝聖路上的國王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大步走向卧室開門進去。

大衛這才轉身打開大門，向國王敬禮，一面忐忑地想他開門的時間會不會太長、剛剛的吻有沒有在嘴唇上留下什麽痕跡。

國王的穿着很随意，直截了當地說：“我開車路過，想談談嗎？穿休閑點，在樓下，給你五分鐘。”

大衛茫然而不安地關上門，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他走進卧室，發現傑克垂着頭坐在床上，看起來心情極度糟糕。

大衛沒多想，脫下軍服外套扔在床上，從衣櫃裏随意扯出兩件休閑裝，開始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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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被扔到身邊讓傑克從發呆中清醒，擡頭看到大衛，傑克驚訝地說：“他叫你幹什麽？”

大衛一邊匆匆換衣服一邊回答：“讓我穿随意點跟他……談談。”

傑克問：“他知道我在這兒嗎？”

“你的警衛不在這裏，他應該不知道。”

身為王子傑克身邊總有警衛或者保镖跟着，他偶爾會有不希望被跟着或者即使被跟着也需要它們的閉嘴的時候，所幸他有一張和國庫關聯的卡，所以警衛們都很配合他。

大衛看出傑克急轉直下的心情，一邊穿上外套一邊湊過去給了他一個吻：“我會補償你的。”

“我不是因為這個……”傑克有些無力地笑了一下，沒有說下去，而是單手捧住大衛的臉，給了他個回吻：“小心。”

大衛點點頭說：“我很快回來。”

他有些擔心傑克的情緒，但時間讓他沒法追問了，他看了一眼手表，大步跑出門。

傑克慢慢走出卧室，走向窗戶邊，看到大衛上了國王的黑色轎車，一列車隊揚長而去。

回頭看了看已經空無一人的房間，傑克走到鋼琴前坐下，按了幾下琴鍵。

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國王怎麽知道他和約瑟夫之間的事情……也不知道國王知不知道他和大衛間的事情，事實上當初他沒怎麽嚴格地去保密，這次也是。

傑克并不吝啬于承認他現在真的很喜歡和大衛在一起，同樣沒打算否認，和大衛交往是很有報複快感的，對他父親。

國王如果知道他最寵愛信重的年輕人和他最讨厭的兒子在私底下搞什麽勾當，會是什麽表情？氣得殺了大衛還是他？

老實說傑克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些。

突然口袋裏的手機開始震動，為了和大衛約會傑克特地調成震動的，他接起電話，皇後以前所未有的嚴肅語氣讓他立刻回去。

大衛沒能遵守諾言，很快回來，他被國王帶走了。

車停在曠野中，國王和他坦誠相見，提起那個堪稱禁忌的話題，在與迦特的和平意向初步達成後，在皇宮的花園中，黃色的蝴蝶曾停在大衛頭上，組成王冠。就像國王塞拉斯無數次對民衆演講的他接到神啓的那刻一樣。

大衛回答他相信那喻示着他必将為國王服務。國王相信了他的忠誠。

他們彼此都松了口氣。

大衛并不是傻瓜，聽不懂國王的言外之意，聯想能力也沒有差到那個地步，想不到那種可能。

可他沒有說謊，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會成為國王，那毫無道理，人生的前二十多年都平凡無奇，現在也不過就是軍銜高了點而已。而且，他真的、真的相信國王。

除了為國王服務他想不到更合理的理由了。

大衛的真誠為他贏得了應有的尊敬，國王決定帶他一起去朝聖——但那只是對外的說法，國王的真正目的地是他的情婦家裏。他此生唯一深愛的女人，海倫·帕斯蒂，以及他真正喜愛的、卻繼承了和他女兒一樣的遺傳疾病、而沒有如女兒般好運得到神佑的兒子賽斯。

第二天清早大衛才能抽空給傑克打了個電話，告訴傑克他被國王帶去“朝聖”了，他掙紮着該不該告訴傑克這件事，傑克應該知道他一直在争取讓之為他驕傲的父親另有愛妻愛子，但國王信任他，才會帶他來這裏。

大衛有些擔心自己的聲音顯得太過心事重重讓傑克聽出來，在傑克平靜地和他結束通話後松了口氣。

他太緊張了，以至于完全沒聽出傑克聲音裏的沉郁。

傑克木然地坐在沙發上，正打算去參加約瑟夫的葬禮。

他被皇後緊急叫回皇宮，是因為托馬西娜按慣例攔截所有寄給皇室的郵件，發現其中一張光盤的內容驚世駭俗，約瑟夫寄的。

傑克在皇後以及托馬西娜的視線下看完這段視頻，明顯是約瑟夫直接用電腦攝像頭錄下：

“我很高興你對我說再見，那對我意味很重要。我要你知道，在謊言背後，我看見真實的你。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愛我，或者愛過我，我不在乎那個，我在乎你，我想要每個人都知道你的樣子。別再隐藏了，傑克，你很英勇，別像個懦夫。你要做真實的自己。我……希望這能幫得上忙。”

這就是約瑟夫留在世上的最後一段話，皇後告訴傑克，發出這個郵件的人今天一早就自殺了。

傑克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沒有在皇後面前流出眼淚，沒有暴露出分毫不可抑制的悲傷，上一次痛苦似乎是很久之前了。

然後傑克想了起來，其實并不太久，這段時間大衛給他太多快樂于是他幾乎忘了，就是他徹底和約瑟夫分手，緊接着把大衛勾上床的那個夜晚。

傑克生平第一次為他争奪王位這個決定後悔。

他是個王子，國王唯一的兒子，一出生就注定成為國王，更早幾年他甚至沒有将之看做一個必須争取的目标，所以當他覺得他的位置受到威脅，當國王逼迫他為了保住這個位置而抛棄別的東西，他照做了。

但是……不值得。

如果代價是約瑟夫的命，這不值得。

可他的選擇時間早已結束了。

比起傑克，大衛至少還有選擇的機會，雖然這不值得慶幸。

安睡前的壁爐旁，國王說：“我希望我們能彼此互信互知，我希望能彼此互勸互誡，我們之間毫無阻隔。”

大衛承受着國王的目光，被他自己的誓言所折磨，他知道他說出的秘密會毀了傑克，如果不說，那他就背叛了自己的忠誠。

最終他的回答是：“我對我的國王毫無保留。”

他選擇了傑克。

清晨國王的車隊回答夏伊洛，随後就是國王歸來的一次會議，國王宣布讓大衛擔任他的私人顧問，座位就放在國王的旁邊，和國王在同一側面對所有官員。

國王的信重讓大衛飽受煎熬，但既然他已經選擇立場，他不打算改變主意，會議一結束他就去了傑克的辦公室，“傑克，我有事情必須告訴你。”

傑克基本上是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中。大衛太急切了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反差：“這是背叛我的國王，他信任我，但我看到了，我不能讓你一無所知。”

傑克擡起頭：“你想說什麽？”

大衛雙手按着辦公桌：“你先保證你不會做任何事，或者，你保證你針對這件事做什麽都要先和我商量，經過我的同意。”

傑克笑了：“我，經過你的同意？”

大衛強硬地盯着他：“或者你得說服我，這件事真的很重要。”他認為自己必須告訴的并不是一個地位受到威脅的王子，而是一直想取得父親認可的兒子，他的聲音低下去，“傑克。”這幾近哀求了。

傑克的聲音也軟化下去：“好吧。”

大衛說：“發誓。”

傑克回答：“我發誓。”

大衛仰頭閉了一下眼睛，一口氣說出來：“你父親在養情婦他還有一個兒子。”

傑克的臉色一點點蒼白了下去。

這句話說出口想免去什麽枷鎖，但更沉重的東西随之而來，大衛的确為此痛苦不堪：“我對國王撒謊了，傑克，他告訴了我最深的秘密而我沒有，我發誓對他忠誠但我違背了誓言……”

而傑克起身，從辦公桌後走出來，說：“我也有一件事告訴你。”

他看着大衛：“約瑟夫，他死了。”

大衛懵了：“……什麽？”

他還記得約瑟夫是誰，傑克和那個人說再見才是兩個星期之前的事情，他猜得到那個人對傑克的過去有多重要。

到此刻大衛終于到傑克的不對勁，他抓住傑克的肩，憂慮地看着傑克：“為什麽？怎麽了？發生了什麽？”

傑克甚至笑了一下：“因為我告訴他那是真的，他想救我。”傑克的眼眶突然紅了，淚水蓄滿他的眼睛但沒有落下來，“我媽媽認為他想毀了我。”

大衛急切的表情凝固住了，他不确定自己聽到的是不是那個意思，傑克是在那麽暗示他嗎？

那樣對傑克來說，未免……太殘酷了。

傑克輕聲說：“我要訂婚了。”

這句話的語氣讓大衛甚至沒法去責怪傑克，他只是難過：“傑克……”

傑克閉上眼睛仰起頭，将溢滿的眼淚攔截在眼簾之後，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以後’已經到來了，大衛。”

他握住大衛的手腕，慢慢從自己身上挪開，然後輕輕松手，轉身走出他的辦公室。

大衛的手懸在空中。他不是不知道這麽一天，從選擇傑克開始他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只是他沒想到，它來得這麽快。

實在太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