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人善 老人心裏可能有疙瘩

許是見着了閨女和外孫, 許是閨女做的吃食很中意，揚老頭慢慢吞吞地吃了個鹹口月餅，又吃了兩塊糕點, 中間還喝了杯溫開水緩緩口, 就近段日子來說, 已是吃得最多的一回。

岩哥兒哪也沒去, 就坐在姥爺身邊，揚老頭抓着他的手, 握得很緊很緊，仿佛怕松了他就會走似的。

林可欣說要進廚房給他張羅午飯，揚老頭才依依不舍的放手，渾濁的雙眼透着濃濃的暮色與化不開的慈祥, 他像是知道點什麽，眼神兒格外的讓人沉重，滿滿地全是不舍, 不舍這世間, 舍不得幾個孩子。

李青花和大妹在廚房裏張羅着，絮絮叨叨地說着話。“你哥, 就見不得爹這樣, 他不敢看，寧願天天往地裏去，讓幾個孩子守在爹身邊，陪着說說話解解悶。夜裏會起來好幾趟, 悄悄兒的去看爹，這兩天，是直接搬到了爹屋裏，他也就只敢在夜裏看看, 爹睡着的時候在旁邊守着。好在，眼下田地裏的活不算多，倒也撐得住，就是這人吶，見老了不少。”說着說着，聲音就開始哽咽。

“我跟他說，他不聽，一會啊，你給勸勸，後面事情多着呢，他現在就苦熬着，真忙起來的時候，可怎麽辦？累垮了又怎麽辦？這個家，可全得靠着他看着他呢。”李青花說得含糊，有些話不需要說太明白，心裏知道就行。

林可欣聽着，半響半響沒有回應。

她死的時候還挺年輕，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她親緣淡薄，沒什麽太深的感情。她活着的時候，從未經歷過死亡，便是年紀最大的爺爺奶奶也還很健康，反倒是她，年紀不大死得最早。

她死的時候，其實什麽感覺都沒有，甚至都不知道死亡，後來她莫名其妙的又活了，變成了林寡婦，她很茫然。

仿佛睡了一覺，醒來，她從林可欣變成了林寡婦，從現代來到了古代，或許她沒有死她只是穿越了。

這事兒誰說得清楚呢，反正她是沒搞明白，也就懶得去想。

活着就好，還活着就好，比什麽都好。

現在，近在咫尺，她的老父親就要死了。

林可欣看得清清楚楚，老父親周身濃郁的暮氣，這是林寡婦的老父親，她在這位老人身上感受到了親情。

老人幹枯的手，緊緊的握着她的手，僅僅這一個動作，悲傷撲面而來，來的洶湧而迅速，沒有言語沒有眼神，就這麽一個動作，她看到了父愛如山。

林可欣的腦子是空的，空空蕩蕩，她又體會到了一種說不出的茫然無助，就好像很平靜，什麽情緒都沒有，卻又沒法張嘴也無法思考，稍稍一動，就好難受啊，想哭。

大妹沒有吭聲，李青花就繼續在絮絮叨叨的說，她急需一個傾聽者，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她快憋不住了，她心裏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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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兒聽你說常青山淨慈寺求平安很靈驗，正巧村裏有人想去，我就一道去了，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求了道平安符回來，回到家才知道，我這一走啊，差點就出了事兒。”

“大月帶着兩個孩子過來，她和三春在廚房裏張羅午飯，順哥兒安哥兒守着爹，杏兒帶着弟弟福哥兒玩，也不知道這姐弟倆怎麽玩的，說是看見只貓，就追着去了，才兩歲的福哥兒把胳膊給摔着了。良田過來接人，話裏話外都是埋怨，就當着你哥的面，說讓大月以後少帶孩子過來，在家裏好好的，來了姥姥家就給摔了一身傷。”

“他說話聲音大，連在屋裏的爹都聽見了，誰也沒發現老頭子躺在床上默默的哭，還是我回家，摸到枕頭是濕的，我誰也沒說，就怕你哥聽了更難受。出了這事，三個孩子心裏也不好受，連着兩天都蔫蔫的，也就知道你們要過來，今個才見了點歡喜。”

“你說這事兒怎麽就這麽多，好巧不巧的，都碰到一塊去了。”李青花覺得特別累。“我就有點擔心大月，也不知道福哥兒胳膊好了沒有，托人去李家，也沒見捎個信回來，這是怨上了家裏呢。”她說得聲音都是抖的。

林可欣拿出帕子給大嫂，看着她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我去。一會吃了飯，我就去李家走一趟。大嫂你別哭，又不是什麽大事，咱們一樁樁一件件來捋，會過去的。回頭啊，岩哥兒去給春花春杏帶個信，明兒直接來上曲村吃飯，看看她們姥爺，我就先不回平陶村了，在這邊住些日子。”

“你不用去，我知道良田是怎麽想的。”李青花說起大女婿，心裏就來氣。“我和三春去鎮裏送籃子，被他碰着過一回，知道一個籃子最少可以得十文錢，他就給惦記上了，只不過嘴裏沒說，把大月給使了出來，隔三差五的讓她帶兩個孩子回娘家，大月把這事給我說了，她讓我把手藝捂嚴實，千萬莫讓旁人學了去。”

“這孩子你不知道，嫁了人還念着家裏，她絡子打得好，見着縫兒的偷偷攢錢，只要過來，就會給我塞錢，我不要，她走的時候就塞枕頭裏，被我知道後，又換着塞進了箱子裏，她來一回，我就得翻一遍屋子，生怕她往哪個旮旯犄角裏塞錢。”

“大妹啊，這人吶，真的不一樣，咱娘在的時候，李家可不是這樣的，當初求着要娶大月進門時，李良田別提有多殷勤，知道家裏勞力不足，每逢農忙早早的就過來幫忙，平時有事沒事砍柴做活利索的很，成了親，雖說變了點，但待大月也還不錯，自打你姥姥一走啊，這人說變就變。”

“我是真的後悔，我要知道李家是這麽個黑心肝，我就不把大月嫁過去了，咱大月多好啊，那會兒求娶的小夥子有好幾個，你說我怎麽就偏偏選了李家，把大月生生往火坑裏推了。大妹啊，我心裏難受，是我害了大月。”

翻翻林寡婦的記憶，這些事，大嫂也從未和她說過，想來這次是真的快崩潰了。

林可欣心裏酸酸的，人善被人欺啊。

“咱娘是沒在了，但還有我呢。大嫂你也得立起來才行，這些人啊，無非就是仗着你性子好，才敢往你頭上踩。”林可欣細細地捋着，這要怎麽辦。“李良田不把你當成丈母娘，你也別把他當成女婿看待，他要是拿大月撒氣，你就讓大月回娘家呆着，倆孩子要是在李家過得不好，也帶過來，他們敢更過份，咱們也不怕事，撕就撕，大不了和離。”

“一般來說，輕易不會和離，成個親太傷筋動骨，李家日子緊巴巴，家裏兒孫衆多，哪來的閑錢給李良田再娶個媳婦。大嫂，你聽我的，說話硬氣點，別太把李家當回事。明兒春花就過來了，你瞅瞅春花就知道，讓大月跟着多學點着兒，我那女婿如今聽話的很，老老實實連個屁都不敢亂放。”

李青花聽的一愣一愣，良久才讷讷地說。“鬧得太難看，總歸不太好吧，大月這輩子還長呢。”

“他們都不怕難看，咱們怕什麽。”林可欣嗤笑。“大嫂，就是因為你有這想法，李家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你們頭上踩。”頓了頓，拍拍大嫂的肩膀。“你聽我，聽不聽？”

“聽。”李青花下意識的就應着，然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真沒事呢？”

“明兒春花來了你就知道了，她如今日子好過得很，是一天比一天見水靈，瞧着都年輕了。”

李青花聽着都笑了，像是看到了希望般。“那，那咱過了中秋再去吧，這過節呢，咱們先好好把中秋過了，也不知道爹還能再過幾個中秋，春花春杏她們來了好，人多熱鬧，二雪肯定能過來，就是不知道大月會不會來。”

“不來，咱們就去李家。不讓出嫁的閨女回家過節還有理了不成？再說，家裏還有個老人在，怎麽着也得顧念顧念，李家不懂事，咱們就教他們怎麽做人。”

瞅着大妹兇悍的眉眼，李青花仿佛看到了婆婆，心裏忽得就踏實了好多。“嗳，就聽大妹的。”

吃過午飯，林可欣讓大夥兒都去玩，由她來守着老父親。在廚房裏聽了大嫂的絮叨，她琢磨着吧，老人心裏可能有疙瘩，要不然，不會這麽快見暮氣，明明七月裏過來時，還挺有生機。

“爹，你別睡啊，我想跟你說說話。”林可欣靠在床前，就跟個小閨女似的，說話還帶撒嬌。

揚老頭看着她，就笑，眼裏總是有笑，暖暖地特別慈祥，他吃力的擡擡手，摸摸小閨女的發頂，都是當娘的年紀了，連姥姥也當了好幾年，在他心裏啊，這還是他的小閨女，得疼着護着看着才行。

“李家太不是個東西了，李良田是個什麽玩意兒啊，我看着就來氣，爹，我打算帶着大嫂去李家出口惡氣，這是以為咱們家好欺負呢。”林可欣氣呼呼的說着，眼裏戾氣翻湧。“我得替大月好好的治治李良田，爹，你別擔心我，我有我娘護着呢，出不了事，你外孫女春花啊，就是我把她給拉出火坑的，明兒她要過來，我讓她給你講講，你閨女我，那是相當的厲害！”

揚老頭瞅着她得意的勁兒，樂呵呵的笑了。

“爹你別笑，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也就你現在身子骨不利索，要是利索了，我帶你一起去，讓你親眼看看你閨女我有多厲害，鄉親們都說我比娘還要兇，見着我都怕呢，現在對我很是和氣。爹，我看，過幾天，你随我一道回平陶村，這一路上啊，你多看看，都是他們先跟我打招呼的，說話還熱絡的很。”

林可欣噼哩啪啦的說，也不知道從哪來的話，說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揚老頭睡了一覺，醒來後，李青花端溫開水進去時，就發現公公的氣色變好了點，喜得差點兒就要當場掉淚，出了屋後，立即往田裏去找丈夫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