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菜薹炖河蚌
阿俏獨自一個在竈間裏,手上舉着木棒,沖着案板上一塊肥厚的河蚌肉重重地捶下去。
“砰——”
自從生母寧淑出現,她心頭就一直亂亂的,悶悶的。
——十五年将她抛在娘家不聞不問,然後突然出現,提出要将她帶回阮家,要她認祖歸宗?
盡管同樣的事兒她上輩子曾經歷過一回,可是阿俏心裏卻到底還是怨的。
母親寧淑初識父親阮茂學的時候,阮茂學是個膝下拖着個女兒的鳏夫。寧家人無一看好阮茂學,然而母親卻鐵了心要嫁。阮家也是,臉盤有井口那麽大,提出寧淑只有為阮家生下兒子,才準進阮家的門。舅父寧沛為此曾當場和父親阮茂學翻臉。
豈料寧淑卻真的放下身段,沒名沒分地跟着阮茂學,甚至生下長女之後,将阿俏寄放在娘家,自己則一直住在省城。直到生下阿俏的親弟弟阮浩宇,寧淑才得以正式向阮家長輩敬茶,以繼室的身份入主阮家。
算起來,自己的弟弟都已經九歲了,母親竟然到這時候才想起自己在浔鎮上還有一個女兒——
想到這裏,阿俏眯了眯雙眼,舉起手中的木棒,對準了河蚌上肉質最為肥厚的斧足用力捶了下去,“砰砰砰”……直到她渾身都覺出些汗意,阿俏這才甩開手中的木棒:河蚌的肉這樣捶過,炖起來會格外酥爛,而她心裏的郁悶,也多少消解了一些。
“啧啧,”母親寧淑的聲音在竈間外頭響起,“阿俏看起來真是能幹。”
“什麽叫看起來能幹?”舅舅寧沛替阿俏打抱不平,“這鎮上所有的姑娘家,阿俏若說是廚藝第二,就沒人敢認第一了。阿俏,你這是要做什麽?”
阿俏側過身,對舅舅說:“家裏沒什麽旁的菜了,就做個菜薹河蚌。我去片兩片火腿下來。”
說着她麻利地爬上梯子,将梁上挂着的一塊金華火腿取了下來,片出了幾片薄薄的火腿。寧淑留神看她的手法,見她手勁均勻,片出來的火腿大小厚薄完全一致,胭脂色的火腿,襯着雪白的蚌肉、翠綠的菜薹,十分好看。
阿俏便将蚌肉、火腿和菜薹都放在砂鍋裏上火炖,轉臉對母親與舅舅說:“你們先聊,一會兒河蚌炖好了我送到堂屋來。”
少時河蚌炖好了,阿俏自己嘗了一口,覺得這河蚌的鮮味被火腿一吊,已經盡數被吊了出來,融在湯頭裏。溫潤的味道,熱乎乎的湯水,剛好可以祛一祛人們心頭的寒氣。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滾燙的砂鍋,慢慢往堂屋過去。
大約是見到寧淑回來,外人都已告辭了。寧家如今就寧老爺子、舅舅寧沛、舅母張英陪着寧淑坐在堂屋裏。表兄寧有信搬了個小板凳正坐在堂屋門口,見到阿俏就跳了起來。
阿俏小心地将砂鍋放在桌上,淡淡地對寧淑說:“……娘,外頭寒氣重,你喝口熱湯,再和……舅舅舅母談事兒。”
她以前管寧沛叫“阿爸”,管張英叫“媽”,如今可得一一改過口來。
只這一聲,寧沛的臉色已經黯然。阿俏一瞥眼,舅母張英看上去已經要哭出來了。
阿俏轉身離開,聽見外祖父寧老爺子在堂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寧有信則跟着阿俏到了堂屋口,終于沒說什麽,一跺腳就轉了回去,繼續聽父母和大姑說話。
阿俏自回廚下去收拾,不久就聽見堂上争執起來,急脾氣的舅母終于還是忍不住高聲說:“大妹,不是我說,你當初把阿俏放在我們這兒,我們不說什麽;你生下侄兒進阮家門那年,若是就把阿俏領走,我們也沒什麽好說。可是如今阿俏養到十五歲,出落成這麽個能幹懂事的大閨女,你這會兒站出來了,說要将閨女讨回去……”
下一刻舅母就哭出了聲兒,“……你當我們夫妻是什麽啊?”
阿俏雙眼也忍不住熱了起來。
寧淑在堂屋裏又說了些什麽,大約是向舅舅舅母解釋省城的情形,說她将阿俏帶到省城,能夠給她更好的生活。舅舅有些不忿,與寧淑争了幾句。最終還是寧老爺子發了話,将阿俏叫了去,要阿俏自己做決定。
晚間,阿俏卧在自己房裏,睜着眼直直地望着雕花木床的床頂。
早先母親寧淑那種志在必得的态度有點兒激怒了她,可是現在想想,母親的想法也能叫人理解:寧淑如今已經在阮家完全站穩了腳跟,又是在省城那樣的地方,哪怕是要給阿俏尋個歸宿,也比在浔鎮這樣的小地方要便宜許多。
而且寧淑反複向阿俏提起“見市面”這三個字。阿俏承認,上輩子她之所以跟着母親去了省城,這三個字功不可沒——她的确曾想走出這世代所居的小鎮,見一見更大的天空;可她也從來沒想過,外面的人心,比她所能想象到的,更複雜,更險惡。
這時候卧房門上輕輕敲了兩聲,舅母張英拉開門,一閃身進來,低聲問:“阿俏,睡着了嗎?”
阿俏趕緊支起身子,叫了一聲“舅母”。
舅母過來,在阿俏榻旁坐下,悄聲問:“阿俏,你可想清楚了?”
阿俏搖搖頭——
她心底早有決定了,只是卻不願當着舅母的面說出來。
“好阿俏,舅母其實……不是想攔着你們母女團圓。”舅母低着頭,坐在離阿俏較遠的地方,輕聲說,“只是舅母總想着阿俏長這麽大,還從沒出過這麽遠的遠門……”
說到這兒,舅母的說話聲兒又開始打顫。
“又想着你一下子成了旁人家的女兒,家裏親戚怎麽待你,下人們又怎麽看你,會不會因為你是小鎮上長大的,就覺得你沒見過市面,欺負你……”
阿俏聽得出了神。
這些話,上一世舅母大約也說過。只是那時她并未在意,直到今日,她一字一句聽在心裏,才覺出眼前這位舅母全心全意,每個字都是在為她考慮。
上輩子她到了阮家,的确是被人當成了鄉下來的土包子,當了好一陣有名無實的“三小姐”,吃了不少苦頭。
“還有,聽說阮家的生意是做‘官府菜’,我早先見你娘只嘗了一口你做的那道菜薹河蚌,眼裏就放光。原本她還猶猶豫豫的,結果嘗過了菜立刻就開口要帶你走。我就只怕你娘巴巴地上門來把你讨回去,是不是一多半只是為了你的手藝……”
阿俏默然,她這位舅母心思細密敏感,竟然全說中了。寧淑願意帶阿俏回阮家認祖歸宗,确實是看中了她的廚藝天賦,認為她是有希望繼承阮家家業的人。
“……可這世上當娘的人,誰願意讓自己家的閨女一天到晚都在竈火油煙裏頭忙着?若是家裏窮沒法子倒也罷了,可明明你爹那裏是大戶人家……”
“阿俏啊,”張英忍不住嗚咽,“舅母平日裏時常數落你,可真不是讨厭你。你若留下來,舅母只會将你當親閨女養着。若是你也喜歡有信,你倆成親也沒啥不好,反正他只是你姑表哥哥……”
阿俏聽到這裏,再也耐不住,撲上去用雙臂摟住舅母,低聲叫了一句:“媽!”
舅母也抱住了阿俏,眼淚撲簌而下,盡落在阿俏肩上。
舅母本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阿俏前世并不覺得,只曉得她嘴碎,講話又直又難聽。可是倒頭來,阮家遭逢大難,寧老爺子當即拍板,将寧園交與阿俏賣掉救急。舅舅舅母原本也有份繼承這座園子,然而卻一字未提,全力幫阿俏奔走。
重活一回,到底教她學會了看人心。
第二天,阿俏起了個大早,将自己随身的東西都收拾出來,裝在一只皮箱裏,提上箱子來到寧家堂屋裏。
寧老爺子已經起來了,正在逗窗上挂着的籠裏,那只他養了好久的畫眉。
阿俏将皮箱放在身旁,然後伏在地上,恭恭敬敬向外祖父拜了三拜。
她心意已決:留在浔鎮,她固然能無風無浪地度過平靜一生,可待老去之時,卻難保不會後悔。
“想好啦!”寧老爺子沒回頭,“丫頭,別把這當回事兒。鎮子太小,埋沒你。”
這時候寧淑也已經收拾好了出來,見到阿俏,當真是又驚又喜,随即上來挽住了阿俏的胳膊,笑着說:“乖阿俏,娘以前虧欠你,以後讓娘一點點都補償起來,好不?”
阿俏卻不露痕跡地将手臂從母親手中抽了出來,淡淡地說:“我只是想去省城看看,見見那些素未謀面的……親戚。”
寧淑聽見阿俏語氣冷淡,驚訝得睜圓了眼。
阿俏就自己去提起了箱子,回頭朝寧淑看了一眼,突然嫣然一笑,兩道秀眉挑了挑,問:“娘,您怎麽不走……難不成您還想在老家多住兩天?”
寧淑終于省起:阿俏似乎并不像是她想象中那個可以輕易擺布的小丫頭。她一時怔在當地,不知該答什麽好。
旁邊寧老爺子就打開了窗上的鳥籠,笑道:“走吧走吧!今日阿俏頭回出遠門,老頭子為讨個吉利,放個生。”
那籠中的畫眉,陡然得了自由,不願錯過機會,就此雙翅一振,直上青天而去。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