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祖宗

第20章 祖宗

出了9號樓,走在人影稀疏的路上,蕭時光剛準備掏出煙來,就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

來電顯示地是景行,他看了看這已經進入後半夜的時間,皺眉按了接聽。

電話那邊的傳來沉穩又冷峻的嗓音,聽着很有距離感,卻腔調又莫名熟悉:“是蕭時光嗎?”

給嚴教授要收尾的橫向課題寫了一整天的程序,蕭時光已經沒有多餘的腦力和心情去思考這人是誰。望着遠處男生宿舍樓的燈光,慢吞吞地往前走,語氣與電話裏的人差不多:“你哪位?”

電話裏出現短暫沉默,随後打火機火石的摩擦聲響起,那人不緊不慢地吸了口煙,又呼出長長的氣息,語調變得柔緩許多:“你好,我姓薛,六年前我們在長沛見過。”

蕭時光瞬時停在原地。

耳朵裏的傳感神經被這句話刺激了一下,出現了三四秒種的嗡鳴。溫暾的晚風吹着他的眼睛,今日所有的困倦疲乏和煩擾焦躁,都被這短短的一句話給吞噬幹淨。

連去掏煙的手,都僵在褲子口袋裏。

姓薛。

六年前,長沛見過。

所以這位是六年前,在他走投無路的時候,借了80萬給他,然後就消失的人。

六年間,他多次撥打這位債主當初留下的電話,一開始只是沒人接聽,後來再打,號碼已經被注銷了。

這六年,浮沉坎坷、崎岖逼仄趟過也爬過,他全憑着近乎偏執的信念支撐自己還完巨額債務,并且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幻想着去确認這位債主是否收到了自己每個月準時準點,還過去的錢。

在最悲觀的時候,也不是沒思考過,這張卡被債主遺棄了,這債額也被債主遺忘了;也不是沒假設過,他傾盡全力打工掙的錢,債主自始至終沒看過一眼。

卻在此時,毫無征兆也毫無準備地接到了這位薛先生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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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時光忽然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只覺得大腦被赤/裸且刺目的莽光充斥,茫然和空洞幻化成模糊不清的混沌巨物,鰓瓣翕張,飛沙走石,他身上殘存不多的精力都被巨物吸食過去。

留下了一具麻木的軀殼,立在這月影滿鋪的路上。

許是見他久無回應,手機裏又出現了聲音:“你還記得我嗎?”

他的手應着尾音的結束,恍惚抖了一下,随後機械地點頭,脖頸傳出因頸肩疲勞而出現的咔咔聲響:“記得,你是借我80萬的……”他想到工作那兩年,權力者和上位者很喜愛的那種稱呼,于是叫道,“薛總。”

那人又吞吐了一口煙,語調更加松弛和緩:“本來打算約你當面聊聊的,但很不湊巧,最近手邊事情太多,只能電話裏講。”

“嗯。”

“你還到銀行卡裏的錢,我已經全部收到了。過去的六年,你應當過得很辛苦。但其實這筆錢并不需要還,我記得當初給你的時候,就是這樣承諾的。”

“我記得。”

蕭時光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句在當時聽來以為是在做夢的話,但清醒過後,還是打定主意要還。

幸好還了,所以今晚,他可以理直氣壯、甚至無比驕傲地回應這位薛總:“但我當初也承諾過,我一定會還。”

“我看到今年3月,所有的本金都還完了,但你每個月依舊在往這個賬號裏打錢,是準備繼續還利息?”

“對。”

那人笑音溫朗平易:“我不需要利息。”

沒有說不缺這點兒利息。

而是說,他不需要。

蕭時光在心裏感謝了這位薛總話裏話外對他的尊重,卻依舊執着于自己打定主意要做的事:“薛總跟我非親非故,沒必要做吃虧的事。”

那人卻說:“現階段看,還是非親非故,以後說不定——”頓了頓,似乎在琢磨措辭,最後依舊沒說出讓他反感的話,只是略親切地說出一個猜測,“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兄弟什麽的。”

“或許吧,”蕭時光擡頭看了看北方夏夜湛藍又深邃的天,冷靜地笑,“但我跟薛總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沒必要跟我這種窮光蛋做兄弟。”

“有些人會窮困一輩子,但你應該不會,”薛總沒有跟他深聊這個話題,“我們繼續說利息的事。”

他笑道:“利息我依舊會還。”

那邊嘆了口氣,但态度卻變得強勢:“你要是非得還,我就得每個月讓助理把你還的錢再打回你的卡裏。你也知道,一來一去的非常折騰,所以咱們不如都給對方行個方便,你我之間的債務,自今天開始就結清了。”

蕭時光是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麽這麽幫我?”

“因為——我家裏有個祖宗,這麽做能讓祖宗開心。”

六年前借錢給他時,這位薛總也提到了是家裏祖宗的意思。

蕭時光理解有錢人做善事、積善德的迷信行為,但還是問了句:“祖宗,是薛總的長輩嗎?”

薛總沒回答,只說:“今天也不早了,我們就先聊到這裏,時機合适的時候,我們可能還會見面。”

蕭時光卻還有疑惑,往事中有太多機緣巧合,讓他很想抓住機會,早點确定自己的猜測。于是趕在他挂電話前直截了當地問:“薛總,你和薛速速有關系嗎?”

電話裏突然什麽動靜都沒有了。

蕭時光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發現通話還在進行,這才确定那頭沒把電話挂掉。

半晌過後,薛總才清冷笑着,重新開口,嗓音裏有不加掩飾的厭煩和不屑:“我也不想瞞着你,這女的是我堂妹。但我和她、連同她爸媽的關系都非常差。所以借錢給你,和她沒關系,她不知道這事兒。”

“好,”蕭時光放下心來,想到這些年往對方賬戶裏打錢的時候,銀行系統提示的對方的名字[*迤],就問出最後一個問題,“薛總全名,是叫‘薛迤’嗎?”

又是良久沒有回音。

連吞雲吐霧時拖長的呼吸聲也沒有了。

“薛總,要是不方便回答可以不用回。”蕭時光說。

電話裏終于又有了動靜,是低啞的一聲:“嗯,再見。”

這人似是沒了心情,什麽也不想聊了。

“再見,”蕭時光頓了頓,仰頭時把目光放得遙遠,落在天穹高處最亮的那顆星星上,“謝謝薛總和家裏的長輩,幫我度過難關。讓我能……心無旁骛地上大學。”

挂了電話,蕭時光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等到大腦和四肢的僵麻感全部消失,才想到把來電保存。完成這些,退回主界面,卻發現手機上出現了4條未讀的短信。

點開一看,全是銀行卡到賬提示。

4筆錢,對應着他4月到7月轉過去的4筆利息。

這位薛總說不收利息,果然一筆都不收。

作者有話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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