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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六年的春節,沈雁笙原本以為沒有機會再和爸爸團聚,她和媽媽商量着除夕的清晨到南山寺廟去上一炷香,祈求佛祖保佑他們一家三口早日團聚。
可沒想到,就在除夕前一天,早晨和媽媽在陽臺晾衣服的時候,突然接到顧敘打來的電話。
沈雁笙并不知道顧敘的電話,他是鐵面無私的檢察官,連她上門求助都不會給她見面的機會,在春節前夕突然打電話給她,多少令她感到意外。
短短的幾分鐘裏,她緊握着手機,感覺到心上的那根弦崩得很緊,仿佛在等待宣判一個結果。
在聽到顧敘最後說,讓她去看守所接她爸爸回家的那一刻,她忽然克制不住地鼻酸,仿佛幾個月來壓在她身上的那塊巨石終于卸下,她渾身無力,險些癱坐到地上。
顧敘在電話裏說:“你現在就過來吧,本來這案子要等到年後再處理,但有人逼着我年前處理妥當,我這加班加點的總算走完了程序。”
沈雁笙當然知道顧敘說的這個人是誰。她忍着眼淚點頭,說:“我過來,我馬上就過來。”
挂了電話,她回到房間匆匆換上衣服,出門的時候,周秀雲雙手顫抖地遞給她一把傘,得知丈夫馬上就要回家,周秀雲激動到渾身都在發抖,叮囑女兒,“小心一點,雨下得大。”
沈雁笙點點頭,叮囑母親在家照顧好自己,撐開傘就匆匆出了門。
這一天的北城下了很大的一場雨,又因為臨近除夕,許多人趕着回家過年,所以一路上車流擁堵,平時半個小時車程的距離,硬生生開了快一個小時。
沈雁笙着急見到爸爸,只覺得心急如焚,到洋槐路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提前付了錢下車。
司機隔着車窗對她說:“小姐,離看守所還遠呢。”
沈雁笙撐開傘,說:“沒事,我走過去。”
身後的車流堵得水洩不通,沈雁笙穿着一件黑色大衣,撐着傘在路邊走,她越走越快,到最後跑起來,雨水濺濕了她的大衣下擺,可她也漸漸将車流甩在了身後。
顧敘見到沈雁笙的時候,看到的是她渾身幾乎被雨水濕透,白皙的臉頰泛紅,明明是寒冬臘月的天,她額上還有細密的汗珠。
他有些吃驚,驚訝地問:“你跑着來的?這麽大的雨。”
沈雁笙道:“路上堵車,我從洋槐路過來,也不算太遠。”
她收了傘,站上臺階,看着顧敘的臉上帶着好久不見的燦爛笑容,雙眼也格外明亮,問道:“顧檢,我爸爸呢?”
顧敘這才道:“在裏面呢,下這麽大雨,我讓他在裏面坐會兒。”
顧敘的身後是看守所的辦公大廳,沈雁笙着急見到爸爸,此刻連禮儀也顧不上了,她越過顧敘,徑直朝裏面大廳走去。
也許因為快要放假的緣故,辦公大廳的工作人員已經不多,沈雁笙走進去,遠遠就看到坐在空蕩蕩的長椅上的父親。
明明還隔得那麽遠,可沈雁笙還是感覺到父親消瘦了好多,原本烏黑的頭發在這短短幾個月的時間裏幾乎已經花白。
她的心上仿佛被灌了鉛,沉甸甸地壓下來,令她竟然不敢再往前走。
也許是父女之間的心靈感應,原本垂着頭的沈海華仿佛感覺到了女兒的存在,他擡起頭,遠遠的,就看到站在遠處,眼淚決堤的女兒。
看到女兒流淚,他也忽然控制不住湧出淚水。
他站起來,朝着女兒的方向走過去。
沈雁笙這時候才發現,她的爸爸何止是白了頭發,連原本挺拔的背脊也變得佝偻。
她在那一刻忽然感到很深很深的難過。命運是這樣的捉摸不定,她的父親辛苦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落得一無所有。
可她又覺得,經歷了這麽多事,如今一家三口還能團聚,已經是上天對他們手下留情。
她不想讓一家團聚的日子變得這樣悲傷,于是努力露出個笑容,将眼淚忍回去,走到爸爸面前,像從小見到爸爸回家的時候一樣,開心地喊一聲,“爸爸。”
沈海華看着眼前面龐消瘦的女兒,滄桑的雙眼布滿淚水,開口時連聲音都在哽咽,“笙笙,你瘦了。”
沈雁笙露出個笑,說:“哪有,您是太久沒見到我了。”
一邊說一邊攙扶着爸爸往外走,說:“我們回家吧爸爸,媽媽在家裏等我們呢。”
提到妻子,沈海華擔心地問:“你媽媽身體好嗎?手術還順利嗎?”
沈雁笙點點頭,說:“很順利,前陣子已經出院回家了,等會兒到家您就能見到媽媽。”
走到門口,沈雁笙先撐着傘去路邊打車,然後先将父親扶到車上,跟着才轉身對送他們出來的顧敘說:“顧檢,謝謝你。”
顧敘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你要謝的人不是我,我也只不過是聽上面的指示,照規矩辦事。”
沈雁笙當然知道,爸爸能這麽快放出來,背後是誰出面擺平的。但她還是對顧敘笑了笑,說:“總之還是要謝謝你。”
這天晚上,在明華路紡織廠家屬院的小房子裏,一家三口終于團聚。周秀雲做了一大桌丈夫愛吃的菜為他洗塵,可吃飯的時候,一向不輕易落淚的沈海華卻忍不住當着妻女的面哭了出來。
他坐到沙發上,痛苦到掩面而泣。沈雁笙見狀,連忙放下碗筷坐過去,拉住爸爸的手,“爸?怎麽了?”
沈海華擡起頭,雙眼布滿淚水,看着女兒的雙眼裏充滿愧疚,他無比自責,痛苦道:“笙笙,是爸爸拖累了你。”
下午的時候,沈海華和妻子在房裏說了很久的話,才知道原來家裏出事以後,傅時煜就像忽然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單方面抛棄了他的女兒。
周秀雲說的時候也止不住地流淚,“你出事沒多久,我也跟着病倒了。那些日子,笙笙要一邊照顧我,一邊四處為你的事情奔走,可從前那些和你交好的朋友們個個都對笙笙避之不見,就連傅家也不肯幫忙。”
“笙笙雖然總是對我報喜不報憂,可我看着她一天天地瘦下去,真是心如刀割。”
沈雁笙見爸爸這樣自責,也跟着難過,她握緊爸爸的雙手,說:“爸,您別這樣想。能做您和媽媽的女兒,我不知道多高興。從小到大,我一直在您和媽媽的庇護下長大,沒有受過一點苦。如今我們家裏雖然落了難,但最重要的是,我們一家三口還在一起。沒有什麽比這更重要。”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跟着又道:“至于傅時煜,我并不覺得失去他是什麽損失。經歷過這次變故,我反而看清了平時看不清的東西。”
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摯的愛情。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所以才有那句: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反而要感謝這場變故,令她明白,人永遠不要把感情寄托在別人身上。不動情,才可以堅不可摧。
這天晚上,一家三口在客廳聊了好久,一直到快淩晨才各自回房間休息。
回到房間,沈雁笙坐到床邊,拿起手機給陸景策發了一條微信,簡短的幾個字,卻帶着她最真摯的感謝。
她太清楚自己欠了陸景策多大的人情。如果沒有陸景策出面幫忙,她如今恐怕還在被高利貸追債,也或許在她被綁架到黑風崖的那天,她就已經被丢進了茫茫大海,又怎麽可能還有機會活着和父母共度新年。
所以她發給陸景策的微信,雖然寥寥數語,卻真摯萬分。
而陸景策收到沈雁笙發來的微信時,還在朋友的牌局上。他這晚手氣很差,一整晚沒胡一張牌,那會兒正倚在窗邊抽煙。
手機在褲兜裏振動了一下,他拿出來,就看沈雁笙發微信跟他說謝謝。
他盯着看了一眼,唇角不自覺地勾起一絲笑意,随後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電話那頭,沈雁笙看到陸景策直接給她打了電話過來,連忙接起,壓低聲音,輕聲道:“喂。”
陸景策的聲音傳來,低低的,帶着幾分逗寵物一樣的笑意,說:“沈雁笙,我這麽大費周章,可不是想聽你說聲謝謝。”
沈雁笙當然知道陸景策要什麽,她不自覺地抿了下唇,輕聲道:“我知道。”
陸景策仿佛逗她上瘾,嗓音裏的笑意更深,反問她,“你知道什麽?”
“……”沈雁笙一時有些窘迫,她抿緊唇,不再開口。
她羞惱的反應仿佛取悅了陸景策,他低笑了幾聲,隔着聽筒都能感受到他的愉悅。
等他笑夠,忽然莫名其妙地問她一句,“會打廣東麻将嗎?”
陸景策這話題跳躍太快,沈雁笙不由得愣住,半晌才回答,“會,怎麽了?”
沈雁笙做夢也沒想到,二零一六年的春節前夕,她會在半夜坐車上鳳鳴山莊,幫陸景策打牌。
來接她的是陸景策的司機陳叔,一位有三十多年零事故駕駛經驗的老師傅,人很和善,路上還和她聊天,笑着說:“陸總今晚手氣不太好,打了一晚上,一張牌也沒胡過。”
沈雁笙聞言也沒忍住笑了笑,她也有點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打牌,一張牌也胡不了。
到鳳鳴山莊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山裏的氣溫比市區更低,下車的時候,一陣寒風呼嘯而來,凍得沈雁笙下意識打了個冷戰。
陳叔在前面幫她帶路,說:“陸總他們在裏面。”
沈雁笙點點頭,下意識把圍巾裹得更緊一點,跟在陳叔身後往山莊裏面走。
鳳鳴山莊她之前也來過,當時是跟傅時煜一起,是傅時煜一個朋友過生日,在這裏包了幾個廂房。
只是當時包的廂房在外院,傅時煜還跟她說,本來他那個朋友想定內院的幾個房間,但是沒定上,說是內院的房間不對外開放,是專門供幾個大人物平時無聊消遣的地方。
跟着陳叔走到內院的時候,沈雁笙才知道原來傳說中的大人物就是陸景策他們這群人。
她跟着陳叔穿過一個院子,跟着終于來到一條長長的走廊。
這走廊七拐八拐,跟走迷宮似的,繞了半天,終于來到陸景策他們的根據地。
還沒走進包廂,遠遠地就先看到了陸景策。
他倚在包廂門口抽煙,不知道是在等她,還是無聊出來透透風。看到她出現,唇角勾起一絲笑意,仍是單手抄兜的姿态,另一手的指間夾着煙,倚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等她過去。
沈雁笙走到陸景策面前,陸景策看她一眼,才問她一句,“怎麽這麽久?”
沈雁笙解釋說:“我得等我爸媽都睡了才敢出門。”
陸景策看着沈雁笙的眼裏帶着幾分笑意,逗她說:“怎麽?你是出來做賊?還不敢讓家裏大人知道?”
沈雁笙不自覺地抿唇,她看着陸景策,心道,她這和出來做賊有什麽區別。
陸景策瞧她一眼,仿佛看穿她在想什麽,眼裏笑意更深,伸手勾了下她的臉頰,說:“罵我呢?”
沈雁笙道:“我哪敢。”
陸景策嗤地笑出一聲。
這時候,裏面有朋友喊:“嫂子來了嗎?快進來啊,三缺一!”
沈雁笙望着陸景策,等着他發話。
陸景策手裏的煙還沒抽完,從褲兜摸出錢包給沈雁笙,說:“去玩,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
沈雁笙接過錢包,她有點忐忑,望着陸景策,小心詢問:“要是輸太多怎麽辦?”
陸景策看着她,被沈雁笙這副小心翼翼又乖巧的模樣逗笑,說:“輸就輸啊,你還怕我沒錢給?”
有了陸景策的保證,沈雁笙才放心拿着錢包進去幫他打牌。
好在她運氣不錯,一晚上打下來,不僅沒輸,還贏了不少。
快天亮時,牌局才散場。回到房間,沈雁笙把贏來的錢疊了疊,拿給陸景策。
陸景策坐在沙發上抽煙,看沈雁笙把錢遞給他,說:“自己收着啊,給我做什麽。”
沈雁笙認真道:“我已經欠你很多了。”
陸景策把煙頭摁滅在煙灰缸裏,說:“你也知道你欠我很多。不過既然已經欠了這麽多,再多欠點也無所謂,反正要還。”
沈雁笙聽完陸景策的話,也就沒再堅持。這點錢對于陸景策而言,也許根本就看不上。
她把錢放回包裏,說:“那我下次再幫你打牌,就用今天贏的錢打。”
陸景策擡頭看她,仿佛聽到什麽可愛的話,眼睛裏始終帶着幾分笑意。
沈雁笙原本以為這天晚上一定會發生點什麽,但意外的是陸景策并沒有碰她,他洗完澡就坐在沙發上看一份報告。
她見陸景策不睡,也不敢睡,只是也許是因為白天淋了雨,又通宵打了一晚牌,她坐在沙發上,漸漸地感到頭暈,身體慢慢有些支撐不住,最後到底還是扛不住困意,趴在沙發扶手上,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沈雁笙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她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她夢到了很多人,有從前的朋友,也有傅時煜。還夢到自己站在萬丈懸崖邊,仿佛下一秒就會掉下去。
醒來的時候,隐隐約約聽見床邊有人說話,她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正在幫她拔手背上的輸液管,見她醒來,笑着道:“您醒了?”
沈雁笙剛剛醒來,意識還有些混沌,她下意識看向醫生旁邊,穿着襯衫黑褲,正抄兜站在床邊看她的陸景策。
陸景策看她這副可憐的樣子,倒也說不出什麽重話,只是問了一句,“頭還疼嗎?”
沈雁笙下意識搖搖頭。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身上有些乏力。
醫生拿溫度計再給她量了個體溫,說:“燒已經退下去了,按時吃藥過幾天應該就沒事了。”
陸景策“嗯”了一聲,送走了醫生,才關上門,走去茶幾前,拿杯子倒了杯溫水,走回床邊,把沈雁笙撈起來吃藥。
他把藥遞給沈雁笙的時候,沈雁笙有點警惕地看他,下意識問:“這是什麽?”
陸景策被沈雁笙這副警惕的樣子給氣笑了,故意吓她,“毒藥,吃了就一命嗚呼。”
沈雁笙聽陸景策這樣說,當然知道他故意吓她。她把藥拿過來看了看,原來只是普通的感康。
她接過陸景策手裏的杯子,這才乖乖把藥吃下去。
陸景策看着她,說:“不舒服也不知道說?燒到四十度,也不怕把腦子燒壞?”
沈雁笙昨晚打牌的時候其實确實已經感覺有點不舒服,但當時大家都還在興頭上,她也不好掃興。
她乖乖吃完了藥,看着陸景策,說:“我沒想到會發燒,而且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她還記着今天是除夕,忍不住問:“現在幾點了?”
陸景策把杯子給她放回床頭櫃上,說:“快中午了,再睡會兒,等會兒我叫你吃飯。”
沈雁笙一聽快中午了,立刻就要下床,陸景策把人按回去,皺眉道:“折騰什麽?”
沈雁笙着急,說:“今天是除夕,我得回家。”
陸景策眉頭擰得更緊,盯着沈雁笙,“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這個蒼白的樣子,是不是嫌你自己命長?”
沈雁笙緊咬住唇,她很想反駁,但眼前的人是陸景策。她知道她現在是他的人,要聽他的話,所以忍着不敢發作。
陸景策知道她在想什麽,擡手揉揉她腦袋,“你聽點話,再休息會兒,晚點我送你回去。”
沈雁笙知道自己不能和陸景策對抗,最後到底還是乖乖躺回床上,她摸到手機給媽媽打了通電話,說自己和朋友在外面玩,晚上再回去和他們過節。
電話那頭,周秀雲夫妻倆一早醒來沒看到女兒,本來還擔心着,這會兒聽到女兒只是和朋友出去玩了,不由得道:“你這孩子,出門怎麽也不說一聲,害我和你爸爸擔心得不行。”
沈雁笙蜷縮在被窩裏,乖巧道:“我錯了嘛,下次出門一定提前跟你們說,今天忘了。”
周秀雲這才放心些,說:“行,那你在外面玩注意安全,晚上早點回來,你爸說給你做個你愛吃的紅燒牛腩。”
沈雁笙聽着終于露出笑容,點頭“嗯”了一聲,說:“知道了,我下午就回來。”
挂了電話,沈雁笙從床上下來,去了一趟洗手間。
當她上完廁所,照鏡子的時候,忽然覺得陸景策是對的。她臉色确實很差,這個樣子回去,估計爸媽也會很擔心。
從洗手間出來,看到陸景策抱着筆記本電腦靠坐在沙發上處理工作,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蹲在茶幾前,自己倒了杯熱水來喝。
陸景策擡眸看她,被沈雁笙蹲在茶幾前,抱着杯子喝熱水的模樣逗笑,故意打趣她,“不鬧着回去了?”
沈雁笙自己理虧,沉默不吭聲。
過一會兒,她抱着杯子坐到陸景策旁邊去,認真和他說:“我想下午回家,吃過午飯你就送我回去好不好?”
陸景策頭也沒擡,逗她說:“看我心情。”
沈雁笙:“……”
作者有話說:
從下章開始,兩個人的對手戲就會多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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