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陸景策雖然嘴上說看他心情,但中午吃過飯還是開車送沈雁笙下山回家。

沈雁笙因為感冒,下山的路上,一直靠在副駕駛上睡覺。

一直到下午一點左右,車子開回市區,她才慢慢轉醒,看着窗外張燈結彩的春節氣氛,忽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去年的春節。

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在做什麽呢?是和媽媽在家裏包餃子?還是在院子裏幫爸爸挂燈籠?還是和傅時煜在逛超市買年貨?

明明還是去年的事,她為什麽已經記不清楚了?

她趴在車窗沿,想讓冷風将她的腦袋吹得清醒一點,可她的頭好沉重,腦子裏的記憶越發模糊。

陸景策見她趴在窗口吹風,不由得皺眉,伸手把人拽回來,說:“你還嫌自己感冒不夠嚴重是吧?”

他伸手關上了車窗。

沈雁笙回過頭,面色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她望向陸景策,說:“陸景策,我的頭好重,我覺得我快要失憶了。”

陸景策擡手摸了下沈雁笙的額頭,滾燙得跟個火球似的,他不自覺地皺緊眉,直接在前面掉頭,朝着市中心醫院開去。

二零一六年的除夕,沈雁笙原本以為可以和爸爸媽媽共度春節,誰知道她重感冒,在醫院昏睡了一整個白天,醒來時已經是後半夜。

病房裏靜悄悄的,只有陸景策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陪她。他看起來也有些疲倦,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可她稍微動了一下,他就睜開了眼睛,嗓音有些幹澀,“醒了?要什麽?”

沈雁笙掙紮着想要起身,陸景策頭疼得厲害,起身扶她,“要什麽跟我說,亂動什麽?”

沈雁笙有些難為情,小聲道:“我想去廁所。”

陸景策倒不覺得有什麽,揭開被子,直接把她打橫抱起來。

沈雁笙吓了一跳,下意識摟住陸景策脖子。她莫名有些臉紅,小聲道:“我自己可以去。”

陸景策沒理她,把她抱去洗手間,跟着轉身出去,順手幫她帶上門。

他一定也很困,聲音裏都能聽出疲倦,說:“好了叫我。”

沈雁笙知道陸景策在外面,根本不好意思上廁所,她臉紅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你在外面,我上不出來。”

陸景策本來确實很疲倦,聽到沈雁笙這話倒是把他樂清醒了,好笑道:“我都不嫌棄你,你怕什麽。”

話雖然這樣說,還是走回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手肘撐着椅子扶手,擡手按了按眉心,說:“好了,趕緊上好出來。”

沈雁笙聽到陸景策的聲音遠了些,才總算松了口氣,脫了褲子坐到馬桶上。

上好廁所出來,沈雁笙自己脫了鞋,乖乖地重新上床,鑽進被窩裏。

陸景策這會兒已經清醒了,拿起床頭櫃上的紅外溫度計給沈雁笙量了個體溫。

看到溫度計上的體溫已經顯示正常,他丢下溫度計,問:“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

沈雁笙搖搖頭,她望着陸景策,問:“現在還是除夕嗎?”

陸景策道:“淩晨三點了,你說呢?”

沈雁笙沒有看到她的手機,擔心地問:“我爸媽給我打過電話嗎?”

陸景策“嗯”了聲。

沈雁笙聞言一下子緊張起來,“你接了嗎?你怎麽說的呢?”

陸景策看着沈雁笙這個緊張害怕的樣子,一時沒忍住逗她,說:“我未來丈母娘的電話,我怎麽能不接?”

沈雁笙聞言不由得皺眉,她從床上坐起來,看着陸景策,“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擔心。”

陸景策見沈雁笙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忽然也失去了逗她的樂趣,說:“護士接的,說山上下雪,等雪停了才能下山。”

沈雁笙聞言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她重新躺回床上,蜷縮在被窩裏,整個人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破碎感。

陸景策靜靜地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他心中又出現那股難以名狀的心疼。

他伸手過去,用指背輕輕碰了碰沈雁笙的臉頰,嗓音很低,“年後搬去我那裏,嗯?”

沈雁笙閉着眼睛,溫順地輕輕點了下頭,回答說:“好。”

沈雁笙并不想在醫院住太久,第二天上午,挂了兩瓶水,她就想要回家了。

陸景策那時已經走了。

他其實昨晚就應該走,因為沈雁笙突然發燒才臨時讓秘書幫他改簽了機票。

早上看沈雁笙的情況差不多穩定了,才放心把人交給萍姨照顧。

臨走前交代過萍姨,如果沈雁笙醒來要出院,找醫生來再檢查一下,沒什麽問題就讓陳叔送她回去。

萍姨謹記着陸景策的話,聽到沈雁笙說要回家也沒有勸,找了醫生來再幫她做了個檢查,确定沒問題就幫着沈雁笙收拾東西。

二零一六的春節,除了除夕那晚在醫院度過,其他時間沈雁笙都和爸爸媽媽在一起。

另外她還抽空重新投了幾份簡歷。之前因為家裏的事,她整個人分身乏術根本沒有辦法工作。如今家裏的事情終于解決,她也要重新開始工作賺錢。

除此之外,她還找中介帶她看了幾套房子。

畢竟明華路那間老房子實在太破,之前是因為媽媽住院,爸爸的事情又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解決,她害怕後面需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所以一分錢也不敢亂花,于是就租了一套最便宜的房子,想着能遮風擋雨就足夠了。

如今家裏的事情已經解決,她也能重新開始工作,就打算把剩下的最後一點積蓄拿出來,幫爸媽租一套環境好一點的房子。

她爸媽年紀大了,媽媽剛剛做了手術,爸爸又有風濕,常年住在那樣陰暗潮濕的環境裏,她真怕他們有個什麽閃失。

看了好幾天房子,最後終于看中了錦繡花園那套二居室。

房子在平安路,地段不算繁華,但也不偏僻,周邊的商業足夠日常生活需求。

最重要的是旁邊還有個濕地公園,很适合爸媽平時沒事去散散步。

和房東談好了價格,當下就簽了半年的合同。

不過真的到搬家那天,爸媽其實都有些不高興,怪她瞞着他們浪費錢。

她拉着媽媽坐去沙發上,笑着道:“反正我已經找到工作了,錢沒了再賺就是。明華路那個房子實在太破了,整個冬天都濕冷濕冷的,我前幾天半夜聽見您咳嗽。您這才做了手術呢,要是有個什麽好歹,我一輩子都會後悔。”

周秀雲道:“哪有那麽嚴重呢,別人能住,我怎麽就不能住了。”

沈雁笙笑着抱住媽媽,撒嬌道:“好了我的好媽媽,反正不租也租了,您就安心住下吧,而且這個小區對面就是濕地公園,您和爸爸平時沒事的時候也可以去散散步。眼看着春天就要來了,到時多出門走走,對您身體也好。”

沈海華在一旁聽着也覺得有道理,他點點頭,說:“笙笙說得對,搬到這邊來确實比在明華路那邊好一些。”

說着,又轉頭對沈雁笙道:“不過笙笙,這錢就當是爸爸借你的,我昨天聯系上一個從前的朋友,過兩天約出來見個面,看看能不能跟他合夥做點小生意。”

沈雁笙聞言有些不高興,說:“爸,您非要跟我算這麽清楚,那我從小到大欠你和媽媽的實在太多了,這輩子也還不清。”

沈海華搖搖頭,說:“那不一樣。”

沈雁笙坐過去拉住爸爸的手,說:“好了好了,您不要想那麽多。我現在只希望你和媽媽平安健康,我們一家人永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能不能賺到錢,那些都不重要了。”

沈海華點點頭,拍拍女兒的手,說:“爸爸知道,你照顧好自己,別擔心我們。”

沈雁笙給爸媽搬完家過後,沒多久陸景策就回來了,打電話問她什麽時候搬去他那裏。

沈雁笙也不矯情,她如今既然跟了陸景策,自然是要搬去跟他住的。

幸好她也找到了新工作,跟爸媽說因為公司離家太遠,所以她打算工作日就住在公司宿舍,周末再回家。

也許是因為她從小都不會撒謊,所以爸媽也沒有懷疑,只是叮囑她在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不要太辛苦。

沈雁笙心裏其實對撒謊騙爸媽的事情很愧疚,所以搬到陸景策那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悶悶不樂。

這天晚上,陸景策終于受不了她,在她說自己沒有胃口吃飯的時候,他撂下了筷子,冷下臉色看她,說:“你這副樣子,要不要我找個心理醫生來幫你看看?”

沈雁笙愣了一下,擡頭看向陸景策。她才發現陸景策已經忍她很久。

也對,他真金白銀在她身上花了那麽多錢,結果她不僅沒有一點金絲雀的覺悟,還整天擺臉色。

他不發火才怪。

可她确實不是故意的,但她也不想惹陸景策發火,于是逼着自己多吃了一些東西。

可還沒有多吃兩口,胃裏就翻湧着想吐,她原本還想忍着,可胃裏翻湧的感覺實在無法控制,在吐出來之前她捂住嘴飛快跑向洗手間。

陸景策見狀不由得皺緊眉頭,随後吩咐傭人,“去看看。”

萍姨應一聲,連忙跟過去。

陸景策忽然也沒了胃口,和管家說:“去給楊醫生打電話,讓他趕緊過來。”

“是。”管家應一聲,立刻就下去打電話。

二十分鐘後,醫生就趕來了,替沈雁笙做了檢查,問了一些問題之後,就大概了解是個什麽情況。除了開了藥方讓傭人去買藥,臨走前還和陸景策說:“沈小姐身體太虛弱了,所以稍微吃點東西就難受,而且我看她情緒也不太對勁,如果可以的話,最好找個心理醫生來看看。”

陸景策聽得皺眉,“這麽嚴重?”

楊醫生道:“也許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嚴重,但是沈小姐心裏肯定有事,找個心理醫生疏導一下也是好的。”

陸景策頭疼得揉揉眉心,點頭“嗯”了一聲,說:“我知道了。”

醫生走後,陸景策才轉身回到沈雁笙的房間。

沈雁笙見陸景策進來,連忙從床上坐起來,解釋說:“我剛剛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最近胃口就是不好,不是故意跟你擺臉色。”

陸景策沒有問她這個,他坐到她床邊,看她一會兒,忽然問:“你最近睡得好不好?”

沈雁笙聞言愣了一下,“什麽?”

“有沒有做噩夢?”

沈雁笙有些不解,望着陸景策,“為什麽這麽問?”

陸景策看她半天,見她不肯說,索性也不再問,“算了,你好好休息。”

說着就起身,轉身離開了沈雁笙的房間。

沈雁笙其實沒覺得自己的心理狀态有問題,她只是覺得這幾個月太累了,精神壓力太大太大,壓力大到即使如今危險解除,她的神經還是繃得緊緊的。

直到有一天,陸景策給她找了個心理醫生,她當時還覺得陸景策莫名其妙,但是和醫生談完話後,她才知道自己心裏有那麽多想要傾述的事。

她哭了好久,仿佛把這幾個月一直壓抑在心裏的眼淚都哭了出來。

陸景策坐在客廳抽煙,隔着一層樓都能聽到沈雁笙在書房裏哭。

他被沈雁笙哭得心亂,一連抽了好幾支煙,還是管家忍不住提醒他,“陸總,您這會兒已經抽了快半包煙了。”

陸景策皺了皺眉,把手裏剩下的半截煙頭摁進煙灰缸裏。

晚上九點的時候,醫生終于從樓上下來,陸景策親自去送,到了院子裏,醫生才微笑着和陸景策說:“您不用太擔心,沈小姐的情況并不嚴重,她只是在短時間內經歷了人生的劇變,又遭受到背叛,再加上一直沒有跟任何人傾訴過,所有的情緒長時間地壓在心裏,再加上很長一段時間精神壓力太大,而且她被綁架過,當時的恐懼也多少在她心裏留下了一些創傷。”

陸景策聽得眉頭緊皺,開門見山地問:“所以現在應該怎麽辦?”

醫生道:“您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多帶沈小姐去戶外活動,春天馬上來了,多接觸大自然,多去接觸一些開心的事,慢慢就會好起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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