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父親?父親!你這是怎麽了?”顧廷烨擁着不知什麽時候已然不複舊時健朗的父親仍在顫抖着的身軀,絕望大喊:“快去找大夫啊!大夫——”
好一番忙亂之後,顧廷烨才将老父安置在床上躺下。
小秦氏匆匆趕來,瞧了一眼顧偃開的情形,連忙叫下人去請郎中,又對着顧廷烨急道:“二郎,去把仁慈濟藥鋪的李郎中請來!快!”急得像沒頭蒼蠅的顧廷烨驟然得了方向,就要沖出門奔着藥鋪去了,卻又被小秦氏拉住,“哎不!去太醫院,請太醫!快!”
雖然小秦氏與他有隙,可他終究還是覺着這位繼母對父親總歸還是有幾分真的。再加上她的吩咐看起來也沒什麽問題。顧廷烨在醉酒的狀态下被老父強行拉起來,緊接着又經歷了這麽一場忙亂,這會兒腦袋瓜子都是懵的,來不及細想便照辦了。畢竟,他父親的情形可不等人。
來到馬廄套上馬,剛想奔着太醫院去,顧廷烨又想到了繼母小秦氏一開始提的那位李大夫,想來這也是一位醫術卓絕的大夫吧,便命石頭去請這位李大夫,自己則去了太醫院。
盛家那邊,王若弗剛剛吃完早飯放下筷子,正用帕子擦嘴呢,便見劉媽媽神色有些凝重地走了進來,又給小丫鬟們使了個眼色令她們退下。王若弗便知,這是有大事兒發生了。
揪着帕子擦嘴的手才剛放下,劉媽媽已疾步從門邊兒奔到了王若弗跟前兒,在她耳邊低語道:“大娘子,寧遠侯府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顧候噴出一口血來,此時府中正亂作一團呢!”
“什麽?”王若弗吃了一驚,“可有提是為什麽?”
劉媽媽答道:“傳來消息的是邵大娘子院兒裏的灑掃丫頭,具體內情她自然是不知曉的。不過這事兒啊,恰巧就發生在顧大郎院兒裏。說是顧二郎氣勢洶洶地沖進了大郎院兒裏,老侯爺就緊緊追在後面進去的。沒一會兒就吐了血……”
原來還是因為顧廷烨。
雖然這事兒是王若弗早就知曉的,可前世,顧候應當是在幾個月之後才吐血而亡的呀!
即使這事兒算上上輩子經過的年歲,于她而言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兒了,可顧候畢竟是明蘭的公公,雖然是在她嫁進去前就已經去世的公公,可那也是要年年上香祭拜的,他的忌日,王若弗雖然記不得具體在哪一天,卻也知道應該是在中秋前後,怎麽也不是現在啊!
這突然之間的,她的好多布置不知道來不來得及……算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還是要盡力而為的。再說了,便算是顧候真救不回來,好歹也別讓顧廷烨再背上氣死父親的罵名了。
“凝秋,你去賀府,請賀老太太去顧家,便說是顧大郎最近一段時日常常胸悶氣短,這每月一次的看診便提前些。呃……然後再去秦家,請了琳琅,說是今日恰巧我要同賀老太太去給邵妹妹的官人看診,便請她一道去,老太太看她的診,我們呢,就在後院兒打打牌什麽的。”
劉媽媽應了聲是,便要往外走。
“诶,等等!”王若弗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叫住了她,複又吩咐說:“再吩咐人去康家,請了我那大姐姐來,說是我要去顧府同顧家大娘子打牌,恰巧缺個人!還有,壽康伯府!去請他們家的大娘子,你親自去她家,算着點兒時間,約莫着我到了顧家,再算上你從顧家到她家的時辰,掐着點兒去,別給人落下話柄!”
雖然她這一番安排還是有所缺漏,可已經是她在緊急情況下能想到的最穩妥的了。
劉媽媽聽到她後面的吩咐,卻沒有馬上行動,而是斟酌着開口勸道:“大娘子,那寧遠侯府的渾水,與咱們家也沒甚關系,您又何必去蹚?”
王若弗自然知曉她是一心一意為自己着想,也明白她在擔心什麽。無非是這事兒如果中間哪一步處理不好,傳了出去,便成了她在旁人府裏頭安插眼線,名聲不大好聽。
可這事兒,雖然這時候比她預計得要早了幾個月,可若因着時機不對就放棄,她埋了數年的線啊!難道就這樣前功盡棄了不成?
“唉——”王若弗深深嘆口氣,沉下聲音說:“凝秋,我知曉這事兒有風險,你心裏并不贊同我這麽做,可我有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今日之事,勢在必行,你自去辦便是。記得要快!”
劉媽媽聞言,微微蹙眉,瞧了眼自己陪伴着一起長大的姑娘,還是聽從了她的安排。
王若弗趕到顧府,稍稍在不遠處的街口處等了等賀老夫人。這位才是今天這一番謀劃能不能成事兒的關鍵呢!
不過,賀老太太還沒到,徐琳琅倒是先到了。
她不愧是同王若弗打小兒一起長大的玩伴,盡管後面分開了十幾年,可這幾年每月總是要見上那麽七八次,自然對王若弗很是了解。剛一打照面,她便湊上來悄聲問:“你老實與我說,今日你到底幹什麽來的?什麽診脈,便算是要診脈吧!那不得提前一日同賀老太太說好?既與賀老太太說好了,你便該昨日給我下帖子,而不是今晨才急慌慌遣人上門!再說了,你放着老太太在裏面兒給顧大郎診脈,邵妹妹不用在裏邊兒陪着?哪有在外面同我們打牌的道理?”
王若弗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她那番說辭,也确實就只能當個借口聽聽罷了。雖然乍一聽好似也沒什麽大問題,可只要帶點兒腦子的略一細究,都能揪出一大堆毛病來。就比如像徐琳琅現在問的這些。可她一時半會兒的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說辭了,只能操着這番蹩腳的說辭先将該請的人都給請來了。
“你先別問了,一會兒就什麽都清楚了,我這心裏頭啊,亂得很!”王若弗同她關系好,知道她就算是瞧出來了裏面的門道,也定不會到外頭去亂說,這才這般随意地對付了過去。
徐琳琅瞧她的神色是真的憂懼交加,也識趣兒地閉了嘴。
兩人就這樣靜靜坐在馬車裏等着賀老太太。
說來也巧,賀老太太同康王氏竟前後腳到了。
見到等在門口的王若弗并徐琳琅,以及在緊跟在她後邊兒來的康王氏,賀老太太這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精自然也瞧出了裏面的門道,扯着王若弗的袖子問:“你這是唱得哪一出啊?”
王若弗還沒來得及答,便見顧廷烨身邊的石頭帶着一位背着藥箱的大夫,匆匆奔到不遠處的寧遠侯府的側門,拼命叩着門。
可門開了之後,卻從裏面湧出來一群家丁将他團團圍住。
“你們做什麽?我帶了大夫來,讓我進去!”
一切發生得太快,王若弗等人還沒反應過來呢,石頭已經同一幹家丁厮打了起來。可就算他再身強體壯,對面十多個人人,他一個也很難突破重圍。更別說,他帶來的那位大夫,顯見兒也瞧出了這裏面的門道,弱弱喊了幾句:“不管你家有什麽矛盾,還是救人要緊吶!”然,這大夫也僅僅就是個大夫而已,又不是個江湖俠客。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石頭同家丁鬧得更厲害了些後,他便有些打退堂鼓了,抱着藥箱往後退了好幾步,像是想逃的樣子。
這一番熱鬧,卻也不僅僅是王若弗等人在看。寧遠侯府這小小的側門邊兒上,此時已圍了一圈好事的百姓。都想瞧瞧,這在他們眼中威嚴肅穆的侯府到底發生了何事。
這時候,顧廷烨帶了太醫院的趙太醫趕到了。“閃開,閃開,閃開——”他一邊喊着,一邊撥開圍觀的人群,想将生路帶給雖然不信他、冤枉他卻也曾疼過他愛過他的老父。可他的腳步,同石頭一樣被擋住了。
兩人奮力同一幹家丁對抗着,可二對十,同一對十,好似也并沒什麽太大分別。顧廷烨能做的只有機械地揮舞着手臂,試圖将那些阻擋他去路的人趕走,以及憤怒的嘶吼。
好在,王若弗來這兒,當然也并不是為了瞧這一場熱鬧的。
她快步上前,關切道:“二郎這是怎麽了?你家可是出了什麽事兒?”
雖然顧廷烨和王若弗也算不上多相熟,可此時,她竟是除了石頭,唯一一個站在他這邊,願意問上他一句“二郎這是怎麽了”的人。
于是,終于得到了一絲絲支持的顧廷烨這便眼眶含淚,哽咽道:“我父親吐了一口血昏過去了,我請了大夫來,可是這些人竟不讓我進去!”
王若弗雖然早知其中的門道,卻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甚是詫異地說:“這又是什麽道理?可有人進去為你通傳?”
“我……我不知道……”
說話間,顧廷煜從裏面走了出來,邵氏也跟在他後頭。一貫身子羸弱的顧家大郎,這會兒竟是直接撲上去,一雙手雖因常年病弱而有些無力,卻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氣朝着顧廷烨的胸膛狠狠揮了一拳頭,“你還有臉回來?”
顧廷烨明白,自己那番話才是氣得老父吐了血的根源所在,可若不是他這位大哥哥将他私底下的話捅到了官家那裏,絕了自己的科舉之路,他又怎麽會一時激憤,同老父争吵起來?自己是導火索,可他顧廷煜也不是全然無辜的!他又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對自己大打出手,還命人攔着不叫他進去?
于是,顧廷烨直接一把推開了顧廷煜,怒吼道:“幹嘛攔我?幹嘛攔我?”
顧廷煜到底身子有恙,被他這麽一推,直接朝後倒去,跌坐在地上。邵氏連忙蹲下身子攙住他。顧廷煜卻是顧不上從地上爬起來,人還坐在地上便用顫抖的手指着顧廷烨,憤憤道:“你為了一些無端的猜測,氣得父親吐了血!你還想怎麽樣?”
顧廷烨不想和他在這裏閑扯浪費救治父親的時間,大喊着:“我帶了郎中來!”
顧廷煜朝他身後看去,卻根本沒看到郎中的人,便問:“郎中呢?”
顧廷烨往後瞧,卻沒看到李大夫和趙太醫的人影兒。
原來,這兩位瞧着顧家這一出,都覺得不是自己能摻和進去的,加之顧廷烨久久進不了門,這二位早腳底抹油——溜了!
好在王若弗一直注意着這邊兒的動靜,命下人将這二位攔下了。
這會兒,見兩人總算争辯到了點子上,王若弗這才帶着兩位大夫上前來,“在這兒呢!”說着,還不忘拉着賀老太太上前,“大郎,聽邵妹妹說你近日身子不大好,我恰好還請了賀老太太來為你診脈。她的醫術你是知道的,定是比你家的府醫要好上許多的。別再耽擱了,這吐血啊,可大可小,還得及時救治才是!”
到了這會兒,賀老太太又哪裏瞧不出王若弗到底在唱那一出?可她來都來了,身為醫者,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便附和道:“對啊對啊,大郎,可別因着和你弟弟鬥氣,耽誤了你父親的病才是!”
顧廷煜似是還有猶豫,徐琳琅和王若與卻是也從暗處走了過來。
王若與那嘴巴的厲害,王若弗這個做妹妹的可是自愧弗如的。果然,她一張口,就讓顧廷煜吃了個癟:“顧家大朗這不會是打量着熬死你父親,好早些當上顧候吧?”她音調高,嗓門又大,這一嗓子可謂是穿透力十足。隔着一段距離看熱鬧的百姓也聽到了她這話,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王若與這般污蔑給他帶來的羞惱,以及心中對父親和弟弟的那麽一丁點兒愧疚,讓本就身子不好的他一激動,劇烈咳嗽了起來,那架勢,竟像是也要和他爹一樣噴出口血來!
邵氏在一旁邊不斷地為他撫着胸口順氣,邊仰起頭來斥道:“你這說的又是什麽話?我家大郎一貫是不理這些事兒的,心思又簡單,你憑什麽這麽空口白牙地污蔑他?”可她是個軟性子的,這反駁的話也說得有氣無力的,一點兒力度都沒有。
徐琳琅卻是個玲珑人,跟邵氏關系又不錯,連忙寬慰說:“她也不是那個意思,這不是瞧着你家父親的事兒緊急,這才失了分寸麽?”話是寬慰的話,可這道理卻不是偏向邵氏那一邊兒的。這話的潛臺詞便是,王若與一個外人,都能為了顧候的病着急上火,失了分寸,她和顧廷煜這為人子女的,又怎好一直拖着不叫大夫進門?
邵氏沒什麽心眼兒,根本沒聽懂徐琳琅的潛臺詞,顧廷煜卻是聽懂了。心思玲珑如他,又怎會不知,到了這一步,繼母那攔着顧廷烨不叫他進門,好侵占他的財産、敗壞他的名聲的籌謀,只怕是已經不成了。也打算放棄抵抗,讓賀老太太進門為他父親看診了。
可他氣兒還沒喘勻,此時就有些說不明白話。
王若弗卻以為事情都發展到這步田地了,他還是不願放人進門,急道:“大郎,我和你媳婦兒相熟,知道你是個孝順的!此番只怕是你那繼母安排你攔着二郎的吧?可你細想想,若是她沒問題,不心虛,又做什麽非要攔着二郎帶來的大夫?”
顧廷煜聞言,混亂的思緒中,那一點兒不對勁,才終于漸漸清晰了起來。
在他聽到消息趕來側門時,便已經有人在此處攔着顧廷烨了。不是他安排的,便只能是他繼母小秦氏。可正如王若弗所說,若是心裏沒鬼,為何要早早便派人守在了門口,攔着去請了大夫來的顧廷烨?
就算是不叫顧廷烨聽到父親臨終前的布置,大可以放他和大夫進門,叫大夫去為父親看診,多一個人也多分力量,許是府醫看不好的病,太醫就能看好了呢?至于顧廷烨,進門之後,扯兩句父親見了他又要傷心吐血,打發走便是。何必非要連大夫一起攔着?
終于想通其中關竅的顧廷煜,只覺胸口一痛,口中似是有了點兒血腥味兒。
可他深知,自己一時不察,可能會害了老父,或許,不是可能,而是已經……他拼命吞了幾口唾沫,将那口血也給一并吞了下去,喉頭滾動幾下之後,才終于鐵青着臉憋出一句:“讓他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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