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桐君府

萬籁俱寂, 只剩下院子裏養的雞鴨鵝偶爾發出的一些聲音。

池鳴等得哈欠連連,眼尾也染上了些潮意,剛打算放棄的時候,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突兀地出現在了院子裏。

“真是口好井, 要是能帶回招搖山就好了……”

聽着像個中年人, 聲音有些沙啞粗粝。

池鳴往外一看, 就看到一個雷公臉招風耳滿臉毛一樣的“人”正趴在井口,一對白色的耳朵在月色下尤為的顯眼。

遠遠看去像只猿猴。

可他又學着人的樣子有模有樣地穿着衣裳,一雙手看上去幹幹淨淨,和常人無異。

那人小心翼翼地吊起一桶水, 随後又緩緩倒入随身攜帶的金色酒葫蘆裏, 寶貝似地搖一搖。

随後, 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拔掉瓶塞,仰起頭咕咚咕咚地喝起來。

一股濃郁的酒香霸道地裹挾而來,似乎連空氣中都是馥郁清冽的酒香。

池鳴深吸了一口氣,酒香撲鼻, 熱烈而勁道, 他臉色潮紅,不由地有些醉了,身體往後踉跄地退了一步, 剛好撞上身後的竹椅。

“吱呀”一聲,猶如平地起了一聲驚雷。

他如夢初醒,暗道一聲糟了!

池鳴急急往外一看, 院子裏已經人去空空,哪裏還有那人的身影。

若不是井蓋還沒蓋上, 空氣裏也依然能聞到淡淡的酒香, 他都以為在做夢。

剛剛那個肯定是妖無疑了, 否則不會來無影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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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去找他們,他們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池鳴拍了拍臉,有些興奮。

瓷白的臉上因為微醺而泛着淡淡的紅,如鴉羽般的長睫毛輕顫。

“白夭,剛剛那是什麽妖怪?”

池鳴睡意全無,仔仔細細地把方才看到的描述給白夭聽。

“主人,那異獸叫狌狌。通曉過去,但不知未來。喜歡美酒和草鞋,擅釀酒。主人如果喜歡,我有辦法幫你擒住他。”

白夭揉着眼睛從被窩裏鑽了出來,頭上的綠色毛球無力的耷拉着,好像下一秒就能睡着似的。

“狌狌?”是他知道的那個狌狌嗎?

他曾經在《山海經》中看到過它的介紹。研磨廚藝的空閑,他有段時間很喜歡研究《山海經》裏的各種異獸。

“他真的能通曉過去的事情嗎?”池鳴有些好奇。

“我也不是很清楚,應該是真的。”白夭活了很久,但是真正接觸到的妖物異獸卻不多,大多的理論知識都是食譜本身提供給他的知識庫。

“你真的有辦法擒住他?”知曉過去,又擅長釀酒,橫豎都要收妖,何不收幾只對自己幫助大的?

食譜獎勵他井的時候,他就在謀劃着去學習下釀酒的技術,又或者找個擅長釀酒的釀酒師把這口井好好利用起來。

沒想到缺什麽來什麽,這狌狌自己送上門了。

對了,他剛剛說什麽來着,招搖山?

白夭拍了拍自己毛茸茸的小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放心吧,保證你手到擒來。主人,你到時候只需這樣做……”

白夭小聲地附在池鳴耳邊說了幾句,兩人眼裏都亮晶晶的。

第二天,池鳴結束中午的營業後,早早就關了店門。

車夫一眼就看到了遠遠走來的池鳴,在他開口詢問前,早就自覺地駕着馬車過來了。如果仔細看,還能看到他眼裏的幾絲急切。

他最近出城的生意都很少接了,就等着晚上早早排隊去大槐樹下吃頓好的安撫自己的胃。

“去招搖山。”

池鳴喜歡搭車夫的馬車,不僅便宜,駕馬車的技術也好,免去了他路途中颠簸的痛苦。

“招搖山?”車夫拉着缰繩的手不動了,神色有些慌亂,無緣無故的去那幹什麽,他不會發現了什麽吧?

他不由地想起了對方剛剛搬上馬車的那口黑漆漆的壇子,還有一個黑布包一樣的東西,裏面鼓鼓囊囊也不知道塞了什麽。

他皺着眉,心裏有些抗拒,遲遲沒有南動作。

“你不知道地方?”池鳴有些驚訝,他本能地認為這個車夫是個萬事通,對周邊都熟悉的很。

他正準備拿着東西下車,車夫突然跳下馬車,有些陰沉地盯着他看:“知道。你去那做什麽?”

“有些私事。”不方便說,畢竟對方是個普通人,也怕他用異樣的目光看他,最糟糕的是還會被人說成異類。

天聖國的百姓對于精怪傳說向來都是懼怕的。

就比如小狐貍,一開始那些村民信奉他,心甘情願地供奉他的小像,尊他為仙。可妖道一說他是害人的妖精,那些原本受過他幫助的村民不僅不相信他,反而拿起武器去傷害他。

人性叵測。

對于未知的東西,人類總是感到恐懼。

車夫臉更黑了,招搖山除了那群無法無天,整天唧唧吱吱亂叫的猴子,還有他的家人。眼前這人,并不像個簡單的人類。

他身邊就跟着好幾個妖精。

難道他隐藏身份是道士?

就像外面傳說的那樣,其實開酒樓是假,收妖是真?

這人看着也不像啊,就據他所知,那群不講道理的牛鼻子,可沒有一個廚藝拿得出手的。

可這人如果不是道士,那又有些解釋不通。

那只嘴巴毒舌的臭狐貍可不像個容易被人收服的主。

“你如果不願意,那我找別人吧。”池鳴又不瞎,對方表情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了,他也不知道哪得罪了這個車夫,明明剛見面那會看着還挺高興的。

“走吧,你坐好。”車夫木着臉,不由分說把人往裏面按。

既然左右都要去,他親自跟去看着也好。

要是他真敢做出什麽不好的事,那他,那他就把他捆回去,天天給他一個人做飯。

想想那光景,別提多美。

他腦子裏已經開始幻想着每日三餐吃什麽了。

首先,那個叫關東煮的肉丸子先來它個五百串。

兩人各懷心思,一路上都沒說話,只剩下車轱辘滾動的聲音和馬兒噠噠噠的聲音。

等趕到傳說中的招搖山的時候,太陽都已經西斜了。

落日的餘晖鋪滿了天空,像魚鱗般的雲彩也被染上了紅色,美得有些炫目。

池鳴利索地跳下馬車,擡頭看了眼巍峨連綿的山脈。

這招搖山,倒是和名字相反,一點都不招搖。

山頂雲霧缭繞,仔細看還能看到一點點積雪。幾只老鷹盤旋在空中,像是在尋找什麽獵物。

這一帶算是比較偏僻了,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可以算得上是人跡罕至。

難怪狌狌敢住在這裏。

“你先回去,明日還是在這等我。”池鳴已經做好了在山上露營的準備。

帳篷和一些鍋碗瓢盆他都已經收在食譜的空間裏了。

“招搖山人跡罕至,你一個人去那幹什麽?”車夫憋了一路,最終還是有些語氣不善地問出口,瞧瞧,果然是有備而來。

池鳴一愣,他從車夫身上感受到了濃濃的敵意。

他一開始都隐晦地拒絕回答了,沒想到他又問了一遍。

“山上有我需要的食材。”池鳴挑了挑眉。

他是不可能告訴車夫他是特地來釣狌狌來的。

食材?

招搖山雨水豐潤,土地肥沃,倒是有些鮮美的菌子和野果的。可眼下是冬天,到處都是枯枝落葉,別說野果,就是菌子也是半顆都沒有的。

所以,他說的食材不會是他的家人吧?

車夫危險地眯起眼睛,嘴唇也抿得緊緊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聲音,像某種伺機反撲的野獸。

“這包肉幹給你留着路上吃。”池鳴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包肉幹抛到車夫懷裏。

他記得這個車夫很愛吃這款肉幹。

車夫手忙腳亂地接住肉幹,像是突然被人塞了顆甜棗。

他呆愣愣地點了點頭,手比腦子反應更快地掏出一根細長的肉幹塞進嘴裏,這才晃悠悠地駕着馬車離開了。

池鳴松了口氣,就怕這個耿直的車夫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肩上背着大大的黑包裹,右手抱着酒壇,慢悠悠地朝着招搖山深處走去。

車夫其實并沒有離開太遠,而是在轉角的地方把馬車藏到了樹叢裏。

人卻是悄悄尾随着池鳴。

池鳴一路走,一路欣賞着路上的風景。

招搖山很大,因着常年沒人走動,野草都長得有一人高了。

往裏擠的時候頗為費力。

池鳴用鐮刀将帶刺的一些植物砍掉,小心翼翼地避開一些有毒的植物,一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找到一處相對空曠的地方。

是一處松樹林,四周長滿了枯黃的茅草,地上也稀稀拉拉地掉了很多松果。

就是這裏了。

池鳴放下酒壇,又用意念把院子裏的那口井移到了這裏。

狌狌喜歡草鞋和美酒,那他就用這兩樣東西把他釣出來。

他将一串編織精美的草鞋放到空曠的地方,又把兩端固定在兩棵松樹上,這才拍開封口的泥封,穿上和草木相似的罩衣,躲了起來。

微風拂過,帶走一縷縷清冽甘甜的酒香。

不過須臾,一串唧唧吱吱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最先出現在酒壇邊的正是昨晚上池鳴看到的那只狌狌。

他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腳邊的美酒和一雙雙做工精美無比的草鞋。

鼻尖被酒香萦繞,不遠處就是那口日思夜想的神仙井。

他激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有些懷疑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臉,直到發出吱的一聲,才确信自己真的不是在做夢。

“大哥,這草鞋好精美啊。”随後趕來的一群狌狌完全都是猿猴的模樣,全身都毛茸茸的,只用樹葉遮住了私密的部位。

“別動!”見幾只年輕狌狌已經招架不住草鞋的魅力,正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去試穿的時候,被稱呼為大哥的狌狌急忙出聲阻止道。

“怎麽啦,大哥?”年輕狌狌急得抓耳撓腮,心急得很。

“你們都冷靜點,都退後十米。這肯定是狡猾的人類故意布置的陷阱,就等着我們去自投羅網的!”

成年狌狌語重心長地又道:“可惡的人類,盡想着誘我們上當!走,都回家,全都給我乖乖回去!”

成年狌狌自認為很有骨氣的往地上呸了一口。

這麽劣質的把戲想騙他,還嫩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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