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爵的私生女

明月當空，夜宴正酣。

帝京藍堡首相府內燈火輝煌，宴會大廳裏賓客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不斷；廳外侍女仆役穿梭忙碌，送上美酒佳肴。

一個小小女孩的腦袋從大廳側門悄悄探出，她四下張望，确定無人後，迅速竄出，躲到牆根的陰影中。此時恰好有幾名女仆端着菜肴經過，女孩後背緊貼牆壁，一動不動，等女仆們經過，她才輕輕捂住胸口，吐了吐舌頭，似在慶幸沒被發現。

女孩沿着牆根，避開女仆和侍衛，如一只警惕的小貓般，向側院摸去。月光映照出她的容顏，不過十二二歲的樣子，淡金色的微卷長發，晶瑩雪白的肌膚，冰藍色的眼睛，穿着一件略微顯舊的藍色絲裙。

一進入側院石門，女孩的腳步變得輕巧起來，裙裾在在月光下歡快地轉了個圈，唇邊漾起如釋重負的笑意。

身後突然掃過一陣陰風，女孩回頭，只見一只巨大的雪狼從樹叢中竄出，雪白的皮毛泛着月色清輝，黃金瞳孔閃着興奮的光芒，強勁有力的雙爪高高揚起，向自己迎頭撲來！

“啊！”女孩的驚呼聲尚未落下，就被雪狼撲了個滿懷，壓倒在地。狼爪搭住女孩的肩膀，露出森白可怖的尖牙，毫不猶豫地向女孩嬌嫩的脖頸湊去——

“別鬧了！蒼雪！”女孩嬌聲斥喝，卻為時已晚，粉紅的狼舌輕舔上她的脖頸，又癢又熱，她忍不住咯咯笑起來，伸出雙手反抱住雪狼的脖子。

“你的氣力越來越大了。”女孩溫柔地撫摸着狼頭，換來狼更加熱情的舔舐。趁雪狼放松警惕，女孩猛然翻身，将狼反壓在身下，狼随即反擊。一人一狼，在草地上扭打翻滾，難舍難分，一個又吠又鬧，一個嬉笑不已。

一個修長的男子身影在夜色中悄然顯現，看着草地上嬉鬧的女孩和狼，明淨幽深的黑眸中漾起深沉溫柔的笑意。

覺察到有人來了，女孩和雪狼不以為意，又鬧騰了一陣才分開。雪狼走到男子身邊，嗅了嗅他的手，他則拍了拍狼頭，然後向裙子皺成一團的女孩走去。

“若伊小姐，又在胡鬧了。”男子的口吻帶着幾分寵溺的無奈，“國王親臨的宴會，要是讓夫人知道你偷偷跑出……”

女孩名叫若伊，乃是禦前首相暨朗月城公爵黎德·薩克森的女兒，男子名叫渡風，是公爵手下的首席劍士。

“沒人注意到。”女孩打斷男子的話，她輕喘着氣，臉蛋紅撲撲的，像一只誘人的蘋果。她淺笑着補充道：“沒人會在意一個私生女的去向。”

“公爵大人不是讓你坐陪嗎？”渡風俯身低頭，摘去粘在若伊發際的雜草枯葉，然後幫她理平皺巴巴的裙子。

“夫人不允許。她說，若是讓一個私生女和王子公主們同席，是對王室的侮辱。”若伊的語氣似乎毫不在意。

渡風的動作微微一凝。這番話透着何等的人世涼薄，偏是從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女孩口中說出，更是令人辛酸。他細細端詳若伊，見她裙子半新不舊，腳上還穿着夏天的涼鞋，眉間卻是淺笑盈盈，目光清澈如泉，仿佛世間的一切悲傷，在她眼中都映不出陰影。

“夫人她——”渡風竟不知該如何接話。公爵夫人并非刻薄之人，相反，她出身名門望族，持家有道，和公爵相敬如賓，對下人也很寬厚，然而，唯一的例外就是若伊，她丈夫的私生女。

渡風拉着若伊的手，在草地上坐下。蒼雪走過來，趴在若伊腳邊，頭擱在前爪上，毛茸茸的尾巴輕拂過若伊**的腳背。

“若伊小姐，你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沒有人會不喜歡你。若是你能主動一點，讨夫人歡喜——”

若伊打斷渡風的話，反問：“今天的校場比武，你本來可以打贏那個號稱禦林第一高手的家夥，為何故意輸掉？”

“贏了他又如何？”渡風淡淡回道，“不過是贏些累人的虛名，對那些，我并不在乎。”

“我也不在乎。”若伊沖渡風甜甜一笑，“夫人對我如何，別人又怎麽看我，我一點都不在乎，所以我不想向誰讨好賣乖。這個世界上值得讓我取悅的，只有兩人，一個是父親，另一個就是你。”她仰起小臉，在年輕英俊的騎士腮邊印上輕輕一吻，“因為我知道，你們是真心愛我。”

空氣似乎有一瞬間的凝滞，薔薇的花香駐留腮邊，僅僅是一個小女孩的吻，卻似有電流直擊靈魂深處，令他輕顫不已。

像是想掩飾什麽，渡風故意岔開話題，他問道：“怎麽樣？帝京的生活還習慣嗎？”

“我還行。”若伊摸了摸雪狼的頭：“就是蒼雪，沒有高山可以攀登。相比朗月城的雪峰，帝京的這些山丘，對它來說矮了些。”

渡風微笑，一年多了，若伊終于又能和父親一起生活，而他也能夠天天看着她了。一年前，黎德·薩克森公爵應國王傳召，入朝擔任禦前首相，當時同行的是夫人梅麗雅和長女溫妮，若伊和長子凱雷留守朗月城。前不久，黎德牽挂女兒，不顧梅麗雅夫人的反對，執意派渡風回鄉将若伊接了過來。

今日是公爵大人的生辰，本來依照黎德本意，今晚只是一個小小家宴，沒想到國王突然攜王室成員駕臨，諸多朝臣也來慶賀，宴會變得盛大隆重起來。梅麗雅夫人想必是不願讓若伊在人前出現，所以才将她遣下主席。

“對了，大人很喜歡你的生辰禮物，将它擺在書房的最顯眼處。所有人，包括墨翰大學士都驚訝不已。用它居然能看清遠處的景物，那到底是什麽神奇的東西？”渡風問道。

“那叫望遠鏡。”若伊笑嘻嘻地回答，“其實原理很簡單，就是一個竹筒兩頭裝兩片玻璃。一片玻璃中心厚兩側薄，用來彙聚光線，另一塊中心薄兩側厚，用來發散光線；然後伸縮鏡筒，調整焦距，就能放大遠處物體的影像。”

渡風雖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感到其中蘊含深奧智慧，他輕撫若伊的小腦袋，贊賞道：“若伊小姐真是聰明，竟有如此奇思妙想。”

若伊急忙擺手：“其實，這不是我最先想出來的。”

渡風不覺詫異：“可是，連大學士都不識小姐的‘望眼鏡’。”

“這個，怎麽解釋呢……”若伊歪着小腦袋思考，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似的，“渡風，你相信有前世嗎？”

看着若伊期待認真的樣子，渡風遲疑地點頭，“也許有吧。”

若伊動了動嘴唇，正在考慮如何解釋，夜風中傳來了悠揚的傳訊鈴聲。渡風不無遺憾地站起身來：“換班時間到了，下一崗論到我值班。”他囑咐若伊：“早點回去，不要讓他們發現。”

“嗯。”若伊乖巧地點頭，目送渡風離去。

渡風一離去，天地間頓覺清寂。若伊輕撫着雪狼的頭，凝望天際明月，神色幽悵起來。她忍不住思念故鄉，卻并非朗月城，而是遠在另一個時空的地球。

不錯，她是一個轉世重生的女孩，本來生活在地球的二十一世紀。十二年前一次登山事故，将墜崖的她帶到了這個名為梵月大陸的異世，成為安德洛亞王國朗月城公爵黎德·薩克森的私生女。

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誰，一睜開眼睛，便看見父親深沉堅毅的容顏。那時黎德公爵剛剛結束一場戰争，凱旋歸鄉，手中抱着出生不久的她。梅麗雅夫人拒絕接受她，一個少年侍從小心翼翼地從公爵手中接過她，在一片尴尬陰沉的氛圍中，只有那個英俊的少年對她微笑，他就是渡風。

“蒼雪，告訴你一個秘密計劃，等一滿十四歲，我就要離開公爵府，做一個自由自在的游吟詩人，浪跡天涯，游歷大陸。你會陪着我吧？”若伊輕聲問雪狼。

蒼雪上下點頭，嗚嗚低吠，似在說當然會陪着你。若伊寬慰地把頭埋在狼頸處的柔軟毛皮裏，幽幽地說：“渡風會跟我們一起走嗎？父親會讓他離開嗎？”女孩的聲音透着苦惱，“走時告不告訴父親呢？他一定舍不得我走……”

蒼雪忽然動了一下，打斷了若伊的思緒。它嗖得竄起，警惕地盯着石門，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的裙裾悉娑聲和女孩們的嬌笑輕語。

糟糕有人來了！若伊想躲避已來不及，門口人影晃動，響起一個嬌脆的女聲：“咦？那是什麽，亮晶晶，金燦燦的，有一對。”

“在哪？在哪？”好奇的目光向門內張望，“啊！是眼睛！是一條狗的眼睛！”

若伊覺得好笑，沖蒼雪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蒼雪不滿地低哮，居然有人把堂堂的雪狼認作是狗！

“不！那是狼，是兇暴殘忍的雪狼！”很快有人糾正錯誤，這個聲音清麗，卻透着一股傲慢之氣。

若伊聽出來者身份，心中哀嘆，看來麻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