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五惡(5)

我是自己撥打了司機的號碼, 然後送我去醫院的,在車上的時候,我能看到司機握着方向盤的手都在發抖, 只能有氣無力地安慰他:“沒事, 就是摔碎片上了, 去處理一下傷口就行。”

之前歇斯底裏仿佛是個幻覺, 我都有些懷疑剛剛的傷口真的是我自己摁上去的嗎, 殘留在手掌傷口裏的碎片是真的嗎……我小心翼翼地、用力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看到更多的鮮血湧出, 心中得以證實。

真正的崩潰來的從來都是悄無聲息, 等我意識到的時候, 幾乎已經晚了。

我挂的是急診,之前好像因為下雨, 不知道哪裏還出了大型車禍, 送進來的都是小學生, 我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看到急救車趕來,推着一個個擔架跑了過去, 有家長在詢問,有家長在繳費, 很多的是哭的已經站不起來了。

我起身走到旁邊,讓出了一個位置, 給他們能坐會兒。

“您好, 您這邊挂的是急診嗎?是手受傷了嗎?”護士跑了過來,看到我的手時, 說道:“能張開手嗎?我看一下您這邊傷的怎麽樣。”

我應了一聲,張開了手,手掌心幾乎已經沒有一塊好的地方, 殘留的玻璃碎片卡在肉的肌理裏,幾乎能看到骨頭,護士臉色微變,倒抽了一口涼氣。

其實到了這個程度的傷,已經麻木了,不知道是流血太多還是其他原因吧,總而言之是感覺不到疼痛了。

“左齊?是叫左齊嗎?”當我坐在醫生面前時,他叫了我的名字,我微微愣神,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喊得是我,醫生一邊查看傷口,一邊緊緊皺起了眉頭:“怎麽搞成了這個樣子,傷口太深,裏面碎玻璃太多,需要沖洗傷口,看樣子手筋應該受損,骨頭都能看得到了……”

他越說眉頭皺的越近,搖了搖頭道:“你這個可能需要做神經修複手術,在我這裏可能沒法弄。”

“您就看着清理一下,縫針就行了。”我不知道我現在的臉色是什麽樣子,但想必流了這麽多的血,應該是臉色不太好看的。

“胡說,這個怎麽可能清理一下就行了,你的手不想要了嗎?”醫生起身開了住院,司機去繳費,然後他先給我安排清理傷口之類。

“碎玻璃很難清理,如果殘留在肉裏,會影響到你的生活。”醫生頭也不擡道:“怎麽才能弄成這個樣子?"

“摔的。”我頓了頓,補充道:“然後就摔玻璃上了。”

醫生擡起頭看了眼我,片刻後才低下眸子,繼續清理傷口。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相信我的話,但的确傷口沒什麽感覺,就是看起來很吓人,血流了很多,鮮紅黏膩的模樣,看着讓人有些作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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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有些正式考慮許醫生的建議,要不要在醫院辦一個VIP年卡會員,想來也覺得好笑。

再次和林女士他們見面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這半個月裏,我有努力地住院養傷,好好治病,我甚至還預約了一個心理醫生,我想着慢慢去改變一些東西,即便再厭惡,再難受,也嘗試一下自救,說不定等我撐過這幾年,後來的我會感謝現在的我的堅持。

就像是我們長跑時的三千米,跑完了全程的我們會感謝曾經在跑道上痛苦但堅持的我們。

林女士他們是想要去祭拜奶奶,但因為我的事情,錯過了奶奶的忌日,其實他們兩個是有些不滿的,我很清楚,我接到他們的電話後約了時間,讓司機去接他們,然後去往那個小鎮子上。

“你的頭發……你的手,這都是怎麽回事?”林女士看到我的時候,臉上露出了一絲驚疑,我沒有回答,只是目光落在了她手裏捧着的黑白照,照片裏是的人面容俊朗,唇角帶笑,透着照片都能看出這是個愛笑的人。

我收回了目光,微微抿唇問道:“他的墳墓在哪?”

“骨灰帶回來了,還沒下葬,準備選個時間下葬。”林女士猶豫了一下才道:“落葉歸根,我想把他葬在左家的墳山上面,找個離他爺爺奶奶近的地方,等以後我們老了,去世了,就也在他身邊,他就不會覺得孤單。”

“嗯。”我應了一聲。

“左齊。”林女士忽然喊住了我,我回過頭,她看着我道:“你的頭發和手到底怎麽回事?”

這些天一直在住院,我盡量把一切往正軌上拉扯,甚至在董事會開始放權,我努力地問詢着,怎麽能擺脫這樣的狀态,我還花了幾十萬去開了高爾夫球場會員,我預定了新款的車,我準備好等身體養的好一些了,就出去自駕游。

我平靜地回望林女士,片刻後開口道:“染的,摔的。”

“啪——”的一巴掌砸在了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我的臉微微偏過去一點,耳膜處隐隐有些嗡鳴聲,口腔裏慢慢溢出了一點血腥味,我擡手擦了一下,看了眼手背上淺淡的血痕。

“知道為什麽打你嗎?”一直沒說話的左先生此刻站了出來,他從回來後,就沒怎麽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不想了解,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說:“知道這照片裏的是誰嗎?”

“知道,左林。”我說道。

“他是你弟弟,你看着他的照片,就這麽無動于衷嗎?”左先生的眼裏露出了疑惑,他那樣陌生又怪異的眼神看着我:“一個正常人,就算是面對陌生人的遺照,也不會這麽冷漠吧,更何況這是你弟弟。”

“一個正常人,不會親媽去世了都不回來吧?不會親兒子在外流浪二十多年,都視而不見吧,不會——”我的話尚未說完,一拳便砸在了我的臉上,他砸的有點偏了,我腳步有些站不穩,扶着樹才勉強穩了穩身形,眼前的他和林女士的身影有些晃動,我看不清楚。

“你在說什麽?二十幾歲的人了,學的就是這些話嗎!”他厲聲吼道。

不知道是今天左先生的心情的确不好,還是因為其他原因,他明顯暴躁了很多,我看着他通紅泛着血絲的眼睛,又看了眼左林的遺照,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會這樣,心中忍不住想要笑起來,我背靠着大樹,渾身顫抖着發笑,真是太好笑了。

你喜歡的兒子躺在骨灰盒裏,你厭惡的兒子好端端的活着,爸,你是不是特別失望。

左先生看着我,捏緊了拳頭,他似乎還想要上前卻被林女士攔住了,我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麽,耳朵裏只有不斷嘈雜的嗡鳴聲。

“瘋了,真是瘋了!”

我隐隐能聽到這句話了,擡起頭看着他,片刻後咧着嘴笑了一聲,沙啞着聲音故意道:“對啊,我瘋了,我他媽早就瘋了,你們之前幹什麽去了!你們幹什麽去了!哈哈哈哈哈……現在覺得我瘋了,哈哈哈哈……笑死了。”

我知道自己的聲音在發顫,我知道我在掉眼淚,但就是忍不住,我看着被捧在林女士手裏的黑白照,說不上是厭惡還是難過,只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你既然不想要我,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

既然大家都不想要我,為什麽要和我在一起?

我他媽就這麽賤嗎,是個人都要踩我一腳,騙了一次又一次……我又不是木頭人,又不是傻子,我是不知道難過嗎?

“為什麽今天之前,你們沒說要把左林葬在奶奶旁邊?為什麽現在到了這裏了才說……為什麽每件事情都到了跟前才告訴我,為什麽每個人都是這樣做呢?是我錯了嗎?”我看着他們,不斷地哽咽,眼淚一直在往下掉:“是我錯了嗎?我錯了……是嗎?”

他們兩個捧着那張遺照,遺照上的人比我年輕,比我年紀小,看起來比我好相處,比我脾氣溫和,他們捧着心愛的兒子,一家三口這樣看着我,像是看一個陌生的瘋子。

我長長嘆了口氣,低着頭飛快擦掉了眼淚。

情緒是一瞬間的崩潰,收起來也不過幾分鐘而已。

“對不起。”我低聲道:“我最近……壓力太大,對不起。”

我的呼吸還是有些不暢,盡力壓着,後腦勺生疼,內髒像是被一大塊石頭壓着,有什麽東西在裏面翻攪,口腔裏一陣陣往上漫着血腥味。

“我們先回去了,今天是沒法弄了。”林女士拉扯着左先生,兩人深深看了我一眼後,扭頭往山下走,我看着他們的背影,身子有些脫力,坐倒在地上。

司機沒有跟上來,一直在小鎮子上等我們。

我看着他們走遠了,直到再也看不到半點影子後,扶着樹起身往山上走,奶奶的墳墓其實就在這裏不遠處,在奶奶面前争吵,我是不想的,那是那一瞬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沒想到她老人家在世的時候,就一直為我操心,現在去世了,我還讓她看到了這麽糟心的事情。

“對不起啊,奶奶。”我坐在奶奶的墓碑前,什麽也沒帶,本來以為那兩位是準備看看奶奶的,沒想到是把左林葬在這裏,我什麽都沒來得及準備,還在老人家面前,弄了這麽一出糟心的事情。

“我也不想的,就是控制不住,您說得對,我應該多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氣了。”我低着頭,輕輕給墓碑擦了一下灰塵,小聲道:“我沒什麽出息,到現在沒找到喜歡的人,本來還想帶給你看看的,誰知道被人騙了……剛剛爸媽來了,帶着左林來了,我……嗯……”

我沉默了很久,然後靠着墓碑,低聲道:“奶奶,我不知道我哪裏錯了,但我好像……就是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要改名了,我在想改成什麽比較好哈哈哈!

最後壓倒左齊的稻草,也許是你們沒有想到的那個人……

(又是蹲評論的一天!)感謝在2022-03-23 00:09:08~2022-03-23 20:26: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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