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新年快樂
海港今年全面禁燃煙花爆竹,小區裏,孩子們還是能找來呲花玩兒。向其非在門口買了一箱杏仁露和一箱幹貨,等爹媽把車開到前門,左右不來,他閑得無聊,蹲在門口給瘋跑的小孩兒們拍照片。連摁了幾張,就有倆小姑娘拉手跑到他身邊伸着腦袋要看,向其非好脾氣的給她們翻。小姑娘們也不怕生,指着一張說好看,從小書包裏掏手機,讓向其非把照片傳給她。好像總莫名其妙招小孩兒喜歡,向其非至今已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QQ列表甚至單辟出一個分組,來安置這些忘年交們。兩個小姑娘收到照片,又紅着臉非要給向其非也拍幾張。
剛打算婉拒,向其非手裏就被塞進半包沒點完的呲花,其中一個女孩兒扯着嗓子喊,媽媽來幫忙給哥哥點火呀。那位年輕的媽媽就笑盈盈走來,向其非尴尬得很,像跟人閨女搶玩具被現場抓包。他禮貌道謝,還是接了火來自己點上一根。火苗在頂端的包裝紙上平靜幾秒,碰到火藥,瞬間噴出星星點點的火花來,尴尬也忘在腦後了,老老小小圍在一塊兒笑得開心。
小姑娘如約給他拍了照片,那半包呲花送給向其非做新年禮物。下樓前他從客廳果盤裏抓的一把巧克力,原本打算路上吃,結果提前在這兒派上用場。
他爸終于把車從地庫開上來,向其非将兩箱東西塞進車後備,一家子出發去姥爺家吃年夜飯。他倚在後座把剛剛捏着呲花傻樂的照片發給池衍,沒人回。
自打上回池衍挂了電話,再打過去就沒人接。第二天睡醒想起前一晚的豪言壯語,向其非害臊到差點把自己悶在被子裏捂死。錢惠來送他去車站的路上,向其非一路抱怨對方睡得太早,怎麽就不攔着點兒?錢惠來問,那你後悔嗎?
向其非想了想,好像也沒有。
畢竟說的每個字也的的确确都是真心。
所以電話打不通,那就繼續發短信呗,好在池衍沒拉黑,變也算相默許他的轟炸。于是大到要不要一起看年後的哪場演出,小到家裏的金毛又吃胖了,都一股腦的發,幾乎把池衍的信箱當樹洞,或者只對他一人開放的朋友圈,發得越多,也就越無所謂起來,反正沒人回,或許對面的石頭某天會被哪句話打動也沒準。
往好處想,池衍起碼是塊兒心軟的石頭。
路上收到陳澄發來的新年好,一放假她就跟現男友直飛京都。她這兩年被北京樂隊傷得身心俱疲,打滂沱開始,追一個散一個,于是轉頭追起了日本樂團,專挑老牌又親民的,完了跟向其非哭,真的,建議你看看日本人吧,沒見過這麽積極營業的,我愛哥哥們。向其非不以為然,瞎嘚瑟,都是假的,你還能搞到野田洋次郎的手機號來?陳澄反駁,那也得虧是池衍現在不紅,往前倒兩年,你這樣的還沒被當成私生揍死都是命大。
人生的第21個年夜飯吃得相當形式主義,向其非是全家公認的乖小孩,一桌七大姑子八大姨能挨個問好,掐肩捶腿端茶倒水。在他的認知裏,想多拿壓歲錢,苦點累點都是應該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也不是誰都能有本事招全家親戚喜歡。一圈兒伺候完,向其非就跟表哥蹲在沙發上組隊打游戲,中央一套當背景音樂,就等着十二點的鐘敲完,分掉人生中的倒數第二輪壓歲錢,再跟池衍說聲新年快樂,就倒頭睡覺去。
結果連着三把,表哥落地成盒,向其非憤憤收了手機,把包裏的半袋呲花掏出來問他,吃雞對你來說超綱了,要不玩點兒你能駕馭的吧。表哥沒理向其非,自己再單開一把,反嘲諷道:“你幾歲了,咋還玩兒這個?”
“我還沒到21,”向其非吐血:“咋不能玩兒這個?”
最後橫豎也沒放成,向其非被他媽喊去包餃子。這是向其非在廚房裏唯一能幹的事兒,剛圍着圍裙捏了大半盤,半個小時前給池衍發年夜飯的照片竟然意外有了回複,他用沾着面粉的指頭劃拉手機,池衍那邊幹淨利落四個字。
“新年快樂。”
“還沒到新年。”向其非艱難打字,“十二點的時候能不能接電話啊,我親口說比較有誠意。”
本以為對方不會再回了,向其非把手機裝回圍裙兜裏,洗了手打算接着包,結果池衍的電話打了進來。
他手忙腳亂地接了,沾水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兩道,毛毛躁躁差點把手機摔了,才成功劃到接聽鍵,池衍那邊很安靜,有不大明顯的背景音樂,在唱什麽汽水噴泉。
于是向其非問:“聽的什麽?”
“巨石糖果山,”池衍答,“有小學生在店裏寫作業,聽不了太重的。”
“你現在還在店裏?”向其非鑽進客房,仰在床上來回晃着小腿,也不管面粉會不會沾上新鋪的床單,“二哥全名是不是叫周扒皮?”
“我自己要來的,”池衍說:“十二點應該在回家路上,你想說的現在說吧,到時候困了也能直接睡覺。”
“是在關心我?”向其非問,眼睛眯起來,開心是藏不住的。
池衍無奈:“你要非這麽理解的話。”
向其非興奮起來:“那我改主意了。”
“改什麽主意?”
向其非托着下巴,覺得人就是這麽一點一點蹬鼻子上臉的,“我想當面跟你說新年快樂。”
從廚房翻出老爺年初住院時買的保溫飯盒,向其非把自己辛苦包的一盤餃子煮了,盛出滿滿一碗,合上蓋子,軟磨硬泡跟他爹要來了車鑰匙,裝得有情有義,說是錢惠來一人在北京過年太可憐了,作為玩兒同一把泥巴長大的發小,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出門前他媽拎着他的毛衣領子問:“你壓歲錢不要了啊?”
向其非一咬牙,沖動碾壓理性占了上風,一臉大義凜然:“我覺得還是錢惠來的幸福要緊。”
雖然電話裏,池衍明确告訴他別來,向其非還是開開心心上了京哈高速,一路給池衍彙報行程。他當時跟池衍說,你要是不想讓我來,就不該打這個電話。池衍被他說得沒脾氣,順手就又挂了機。
說不過就挂電話。向其非想,池衍真是個紙老虎。
他開車經驗不多,上路也不敢太放肆,除夕的高速總是堵,他怕困,出門前灌了幾杯濃茶,放了水,車裏還備着紅牛,分不清起作用的到底是飲料還是池衍,精精神神在淩晨到了北京。好在市內車少,很快上了三環,但拐進這條路的時候也提心吊膽,生怕池衍沒等他,早就收拾東西走人。
看見整條街上唯一亮着燈的鋪子,向其非才确定一切值得。沒完沒了的短信值得,放棄的壓歲錢值得,開幾個小時的車,在高速上堵到崩潰也值得。
他隔着玻璃看池衍,對方在櫃臺上駕着一臺midi鍵盤編歌兒,向其非扭開蓋子往飯盒裏面瞅,路程耗時太長,餃子保溫着也涼了大半,坨在一塊兒。向其非正沮喪,池衍不知什麽時候摘了耳機來給他開門。
“原本沒這麽醜的。”向其非把飯盒舉給池衍看,委屈巴巴。
“說了不讓你來,”池衍收起鍵盤,從向其非手裏接來飯盒,拉開抽屜拿了兩雙二哥平時點外賣攢的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向其非,“這個點兒上高速,你就真不怕出事兒?”
不讓來你還等我?向其非被訓也是開心的,別的不說,他起碼能看出池衍現在沒生氣,搬了凳子擠在他旁邊,嬉皮笑臉道,“可是你高興啊。”向其非說,“我來找你,你是高興的。”
“我沒有,”池衍否認,“你別得寸進尺。”
“嘿嘿,”向其非也不打算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新年快樂!”
接着兩個人一起吃掉那桶破破爛爛的餃子,像那天一塊兒吃冷面一樣,雖然向其非吃了幾個就放下。他一肚子還沒消化幹淨的年夜飯,覺得涼餃子不合胃口,但池衍沒說什麽,把從三百公裏外遠道而來的食物全都吃光,然後去店後面的小屋裏洗碗。
向其非本想趁機趴在櫃臺上眯上一會兒,等池衍出來,跟他說個再見,再就近找家酒店開個房睡上一覺。目的已經達到,睡醒了順便去探望一眼錢惠來,就該打道回府。如果要讓他知道,自己費這麽大勁,就為了和池衍一塊兒吃頓餃子,大概率會被姓錢的說沒出息,要換成陳澄,則更是會指着他的鼻子嘲他說向其非沒想到啊你也有今天。
我也沒想到啊,向其非把桌子上的東西騰開,我竟然還能跟池衍一塊兒過個年。
還沒趴下,倒看見櫃臺邊上有本攤開的小學生寒假作業,上面壓着一個白色的鐵皮鉛筆盒,蓋子上貼着一張《攻殼機動隊》裏塔奇克馬的貼畫。随手翻了翻,六年級的數學題,向其非納悶兒,心說難道真有小孩兒來這兒寫作業?怎麽看也不覺得池衍是會收留小學生的那類人。翻着翻着看見錯題,向其非那多管閑事的勁兒又上來,順手幫着改了起來。
改着改着,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個人,以為池衍洗碗歸來,向其非便開口道:“你這兒寒假還開訓練班?做音樂的還能教數學題啊?”
結果一回頭,貨真價實一只小蘿蔔丁,向其非把作業本翻到第一頁,姓名欄用鉛筆歪歪扭扭寫着:秦筝。
Barrett
修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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