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虎鯨
抹了白天,時間跑得加急,轉眼就又天黑。向其非陪着秦筝寫完半本數學,早該走了,但還賴着,當然沒人催他,眼見再不提走,回鼓樓的最後一趟地鐵就沒了,才磨蹭着下樓問池衍:“我是不是該撤了?”
池衍坐在沙發那兒,挂着耳機,地上堆一摞透明殼demo,加起來有二三十張,連着機子逐張聽,正換碟當口,聽見向其非問,扒掉耳機回看他,“晚上走不安全吧,以為你要再住一夜。”
就是現在走,也不會直接回秦皇島。先去店裏取了車,中間還隔一道錢惠來,大概率會在他那兒湊合一晚,最好是能勸他回家,也算有始有終,撒謊撒全套的。
事實上是,向其非包往邊兒上一扔,幾乎沒做任何思想鬥争:“那就再住一晚。”
哪怕并不是阻攔,甚至其中的挽留意味也極可能是自己過度解讀,但從池衍這兒聽到這話,別的顧慮理應自動讓道。向其非歪進沙發裏,讓池衍開功放,跟着一塊兒聽,大多是新樂隊,技術配合都稚嫩,但有得是熱情,一首歌兒裏表達塞得太滿,像是窮盡此生所有思考。聽了十幾二十來首,倆小時瞬間沒影。池衍問他如何,向其非跪在碟堆裏,拎了幾張出來說,這幾個能聽,又拎了幾張說,但覺得這幾個能火。
池衍笑:“你還挺有見地。”
向其非害臊,覺得自己班門弄斧,坐回沙發:“也就憑感覺瞎掰。”
好在池衍覺得他感覺得不賴,把向其非挑的那幾張如數拎出來,又從中再選定兩張,剩下的收進不用的紙箱裏。
晚上在附近唯一開門的飯店吃頓大盤雞,從來到走,就他們一桌,吃到底,就着汁兒拌二兩面皮。回來路上給秦筝買了一排哇哈哈,摟着他在沙發上看了幾集齊木南雄,結果半個鐘頭秦筝就睡着。池衍盤着腿,在稿紙上寫寫畫畫,偶爾擡頭看一眼,而後把秦筝抱上樓,獨剩向其非自己看得精神。
關平板的時候已經午夜,這日子過得,恍惚像成了家。手機定八點的鬧鐘,睡到七點冒尖兒被親媽一個鈴叫醒,劈頭蓋臉就是一通罵,“向其非?21啦?能耐啦?敢撒謊騙你老媽啦?早上遇見你錢叔叔,人兒子三十兒晚上就回來了!你着急忙慌不過年往北京跑到底是去幹啥?”
向其非從床上翻下來,單手穿鞋襪,連蹦帶跳地找包找圍巾,支吾着應付親媽說,來看朋友來看朋友,他媽問啥朋友這麽見不得人還得編小錢來糊弄我?向其非頭疼,那邊接上,算了,你現在回來,我們當面兒再說。
東西找齊,他又出門尋臺ATM機,取了一千,回來蹑手蹑腳塞秦筝書包裏,八百是阿鬧給的,餘一百多當是還池衍,湊活湊活給秦筝包個紅包,比起二十多的,十二歲顯然更應該有壓歲錢。
臨走在大廳轉了兩圈,還是按捺不住敲池衍的屋子,對方剛剛睡醒,套了毛衣長褲出來,少有的遵循人類作息,向其非把這也攬成是自己在的功勞。趁木門開的一瞬間,好奇着能看多少看多少。池衍屋裏到處貼海報,然後就是吉他,音箱,滿地的效果器,釘在牆上的各種譜,成堆的線走牆走地纏得像蜘蛛巢穴,乍一看甚至懷疑某根或許連着炸藥。不過還是沒看全,沒找着床,在正對的牆角裏倒是瞥見了一只空蕩蕩的鳥籠。
“要走了,”看向其非收拾好全身家當,池衍問,“送送你?”
“不了吧,”向其非把包背上,“小筝還睡呢,你送我誰看他,我還一個事兒,幹完就走。”
“什麽事兒?”
向其非拇指掐兩下手心,眼一閉心一橫,踮腳側身在池衍臉頰上啵兒一口,偷完就跑,腳底抹油,邊溜邊喊:“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我走啦!”轉身關門之前悄悄回頭看,池衍站原地不動,沒笑,也沒皺眉頭。
在地鐵上才終于收到反饋,向其非開手機,池衍發來四個字,別這樣了。
向其非回,噢,心裏想,四個字發半個鐘頭,說明他猶豫了,那就還有餘地。池衍像能讀心,這次回得長了些,真聽進去了?別應付我。
不想回,把手機揣回兜裏,磕着個硬邦邦的,拿出來看,是秦之默的打火機。
回了家,沒經歷想象中的狂風驟雨,路上買幾根漆筆,邊聽爸媽叨叨,邊應着好好好是是是,邊在那白面的打火機上畫畫兒,一心三用。饒是錢惠來跟家裏三天一吵的頻率,也沒隔夜的仇,年前誇下海口,不還是要老實回來過年,還意外把自己給賣了。但也虧是錢惠來給他支招,說你就實話實說呗,去找對象了,年輕人放開了手自由戀愛,你媽不就鼓吹這個?
跟池衍,那就更沒有隔夜的仇,短信照常發,池衍用手機的頻率很低,通常每天某個時段會挑一些統一回,要正好白天,偶爾實時聊幾句,如果是晚上,那就趕不上這個趟。發現聊到歌兒,池衍會回得多些,向其非的日記改成小作文,定時定量聊今天聽了什麽,他非音樂科班出身,觀點描述只能趨向意識流,形容詞,和五花八門的比喻。池衍也順着他讨論,偶爾科普些必要的樂理,但不過分,沒到給人上課的程度,順便還會推薦他聽些新的。向其非想起池衍門上的海報,主動提愛麗絲囚徒,說聽他們,感覺和聽滂沱很像,總會想到下雨,但他們就是下在屋外的暴雨,下在田野上,下在幹涸的土地裏,更洶湧,更暴戾,但也溫柔過,溫柔起來能把人淹死。
池衍回他,你知道他們有首歌叫《Rain when I die》吧,說是Staley死的時候,西雅圖的确連着下了好幾天的雨。
頓了一會兒,他又說,也可能不是為他,只是西雅圖原本就常常下雨。
中間也打過一次電話,阿鬧在城市之光蹲到了人,聊起藍點打算元宵節發EP。她不缺錢,樂隊簽給小廠牌,求一個高自由度。錄歌的費用都她自己掏,推廣文案換了幾個,不滿意,發愁招不來合适的,池衍就問向其非想不想試試
向其非有點兒虛:“我有個朋友可能更适合幹這個。”
“你小作文發得挺好,”池衍說,“而且阿鬧給錢大方。”
向其非抱着電話:“那我就試試?”
池衍卻問:“你什麽時候回北京?”
向其非捏着手機手心出汗,想問你是想我了嗎?然而池衍連着一條:“我打火機還在你那兒吧。”
他把想了一半的話憋回去,改問,“用別的火機就不能抽煙了嗎?”
池衍避掉他的問題,只說:“回來的時候記得帶着。”
向其非看着桌上那枚煥然一新的鐵疙瘩,上面趴着一只歪歪扭扭的虎鯨,他照着百度百科描的,也不大像,不細看其實更像一塊兒奶牛花紋,但背面藍色的海浪多少會起到點聯想作用吧。
想扔,又舍不得,那就用新的樣子蓋過原本的,向其非想,希望池衍看到不要生氣。
于一天後收到了阿鬧寄來的試聽唱片,加急快件,EP名字已經定下,叫《行星際日常暴力事件》,三首歌,和早期的滂沱一樣玩Grunge,那天演出最後的原創曲借了一部科幻片的名字,定名《Back to the Future》。整體的主題太确定,并不多義,向其非寫得順,趕在初五晚上,先打電話給池衍念了,根據他的意見做些删改,再給阿鬧發過去,雇主本人相當滿意,也反應大家都挺喜歡,于是該聊最後一道,“給你多少錢合适?”
向其非本是新手試水,此刻翹着二郎腿為自己的首戰告捷嘚瑟,錢倒是小,成就感已經夠他喝一壺,“姐你随便給吧,意思意思就行。”
阿鬧直接轉了兩千過來。向其非驚呼:“散財童女!”
“滾蛋,”阿鬧說:“掙了錢就是要花的,花不完給朋友花,難不成留着等死了帶進土裏?”
阿鬧說合作愉快,有機會給你介紹新客戶,于是這事暫且告停,向其非就開始盤算提前返校,圖的是初七人能在北京。他跟家裏打過招呼,買完車票,才先斬後奏打電話給池衍說:“我明天的高鐵回去,後天能陪小筝一起去買新衣服。”
“幾點的票?”池衍積極得出乎他的意料:“我帶小筝去接你。”
Barrett
我終于如願寫了一個喜歡Alice in chains的角色!Layne Staley是這個樂隊的主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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