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無人接聽

到中午,池衍那邊仍無動靜。向其非反從轉租阿姨那兒收消息。顯而易見是催,小向啊,有人聯系我下午看房,你這什麽時候能定呀?

他看日期,着急,池衍兩周刑滿,怎麽說今天也該回來,趕巧還是個周末。明天吧,他跟阿姨說,我明天帶人再去看一回,到時候給你答複哈。

翻身下床,稍微收拾,扣一黃澄澄羊毛帽,過個馬路車見了都得緩緩。備用鑰匙塞兜裏,又往池衍那兒跑。那地方離他學校倒是不特別遠,路上給他打幾次電話,沒人接,猜是在補覺。

到門口買完吃的,湯湯水水一兜子,塑料袋勒手。怕給人吵醒,輕手輕腳開門,提心吊膽的,驚喜還是驚吓?沒站穩腳跟,身後被人猛推,踉跄進去,剛想今天怎麽這麽兇?聽門接着重扣上。不明所以回頭,入眼是邱一鳴一張極慘的臉。舊傷将将好全,新傷又添,鼻子打歪,骨折沒跑,眼睛也有一只腫成道縫。

媽的,又碰上他,怎麽這麽倒黴?雖然對面看起來更倒黴。

那人不停哆嗦,倚門上,手裏拎一塑料桶液體,另只手抓把蝴蝶刀。桶放牆邊兒,挨一架膠片,沒放穩,倒了又去扶,擰開蓋兒,汽油味兒往外鑽。反手落鎖,三次沒摸着,便暴躁起來,擡腳踹,鐵皮踹出凹陷來。

“那小孩兒走了嗎?”邱一鳴站起來,焦慮,額頭鋪汗,瞳孔收縮,又揪起頭發在屋裏踱步。

“誰?小筝?”向其非道,“走了。”

“錢,我要錢,要現金。”他聽了稍鎮靜一些,開始重複一句,打結巴,連說三五遍說不囫囵,刀刃朝着向其非倒是不偏。

池衍明顯不在,屋裏除他倆沒別人。向其非僵站着,看出邱一鳴正戒斷,情緒不穩,不敢惹。他是真慌,腦子也亂。吃的早扔一邊,沒跟池衍好,倒要交代在池衍家,血虧。

邱一鳴佝偻着背,腳上沒鞋,在地板上留下泥土混雜血跡的腳印,他掐向其非胳膊,把人摁椅子上,抽幾條地上散的貨箱捆紮帶,絞他手腕往椅背上綁。單手,又打顫,綁不上,自暴自棄,于起身的一刻爆發,握刀的手反手揚了向其非一巴掌。

“我他媽問你錢呢!”邱一鳴朝他吼,太陽穴上青筋鼓脹。

“我沒現金,”被扇得眼冒金星,臉上辣和鈍痛摻着,猜是被刀尖兒刮了口子,應該不太深,但能感覺到血正順下颌骨緩慢地滴。說的是實話:“我卡裏有,我知道附近哪兒有ATM,能帶你取。”

出了門就跑,他只有刀,沒槍,外面空地多,比速度,那種狀态不定能有贏面。

邱一鳴仍在反複來回走,步伐很碎,看得向其非頭暈眼也暈。取錢的事兒他一句沒聽進去,也可能是還有些理智,只喃喃自語:“池衍有,池衍有現金,他的錢在哪兒?”

我怎麽知道他錢在哪兒?向其非崩潰,我連他人在哪兒都不知道。

如實說了,邱一鳴不再原地打轉,改定在面前啃指甲,刀貼着向其非脖子,思考良久,蹲下從向其非兜裏摸手機出來,讓他解鎖:“你問,打電話問,他會告訴你,他對自己兔兒跟對別人不一樣。你問,他什麽都說。”

“他好幾天沒接我電話了。我們倆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電話撥過去,向其非擡袖子擦臉上的血,摁免提給他聽忙音。

這漫長的三十秒裏,也期待着,某種心靈相通,池衍或許能感知他危險,來救他出來。

但沒有,成功轉進無人接聽的人工提示。

邱一鳴開始砸東西,池衍的絕版膠片被他踩碎一地,向其非心疼,勸他不然你把這些拿走去賣?邱一鳴又揮着刀逼他坐下。

“我只要現金,只要現金,”邱一鳴下嘴唇被他自己咬出血來,“今天必須拿到錢,要還不上,還不上那就得死。”

他又蹲在向其非身前,一只手攥向其非的膝蓋骨,更激動,也緊張:“我,我再給你個號碼,你打過去,你打過去,求求你。”

向其非膝蓋被捏得疼,忍着幫他撥號,心想你刀尖兒還沖着我喉管兒呢,是我求求你。

十一位數輸進去,撥通,號他存過,屏幕上顯示,二哥。

這回接通很快,二哥隔着聽筒:“喂,小向?”

向其非沒來得及開口,邱一鳴搶了電話來,“喂,爸?爸,是我,您別挂,別挂。”

他語氣近乎哀求,語無倫次:“救救我,救救我,我真需要錢,最後一次了,求你,真的最後一次了,求求你,我不想死。”

“......嗯,對,我在池哥住的地兒。”

“好,好,我等你,等你,謝謝你,爸。”

收了線,邱一鳴終于從緊繃的狀态放松,癱坐在地,大喘氣,又站起來抽了幾張紙,試圖堵向其非臉上的血。

向其非接過紙巾自己摁着,看邱一鳴開始哭哭笑笑,抽着氣兒問他,“我爸還是我爸,對吧?”

向其非沒接。也不看看這什麽場合就來找他傾訴?

“你見過我那臺球廳嗎,池衍見過,回頭你也可以去看看,蛋大點地兒,比這兒小多了,我總覺我爸偏心,但我真要死了,他還是會幫一把,是不是?血緣什麽的不就這個意思麽?斬不斷,對吧。”

他看起來是有些開心,是因為要到錢了麽,可能也不全是。他在池衍屋裏兜圈,撿剛踩碎的唱片封殼看,見上面有簽名,拎起來問向其非:“這玩意兒挺貴吧應該?”

向其非盯那桶汽油,回神,“嗯,網上能賣四千多吧。”

“這麽一破碟?”邱一鳴還挺不屑,把封殼放下,又蹲着看向其非的臉,“對不住啊,還疼不?”

“還成。”向其非不想他碰,推着椅子向後兩步,只怕他不留神踹倒那桶汽油。

看向其非不願搭理他,邱一鳴又站起打轉,多動症,總閑不下,往門那兒看,回頭又問:“你說,我爸他什麽時候來啊?”

“快了吧。”向其非說,看邱一鳴不再守他,抽屜裏翻出兩塊兒創口貼先糊臉上。

又過了不知多久,邱一鳴一茬接一茬地問,向其非一搭沒一搭的回。而後他安靜下來,屏氣。向其非坐着摳手,等二哥拿錢來救。

猛然聽見咕咚一聲,心沉下去,完了。

那塑料桶被踢倒,汽油外湧,邱一鳴光腳站在液體裏,狀态比之前更緊繃,激出一身冷汗,手裏除了刀,又多枚一次性打火機。“你報的警嗎?”他問。

認真聽,的确是能聽見外面若隐若現的警笛。邱一鳴對這聲音也未免過分敏感。

“不是我。”向其非抿嘴,攤開手,往架子上指,“我手機被你放在那兒的,你忘了嗎?”

“要麽就是姓池的!”他在崩潰邊緣,反複蹲下站起,啞着嗓子,“不會是我爸,不可能是我爸。”

可心裏明白,池衍根本還不知道這事兒。

那聲音逼近,愈發刺耳。向其非從沒這麽近距離聽過警笛。

“我死在這兒,我就死在這兒!”他喊,絕望,混着敲門聲,“我死也不想回局子裏。”

眼看邱一鳴手裏的火苗掉在地上,向其非“救命”沒喊出,火舌便順汽油攀至眼前,張揚,叫嚣,吞噬一切。耳畔是邱一鳴的慘叫,大門被強制突破,可路讓火焰封死,唯一出口僅餘池衍房間。

鑽進去頂上門,好在這倉庫夠大,燒過來也要一會兒。用琴架去撬封住窗口的木板,聽見外面也正有人向裏砸,“救命!”向其非喊,盡了全力,屋內有煙滾入,嗆,眼睛要熏出淚。

“向其非?”外面的人問,只停頓了一秒便繼續砸,同時交代他:“你離窗戶遠一些,屋裏有衣服和桶裝水。”

須臾便安心了。

是池衍的聲音,向其非怎麽也不會聽不出。他翻東西,把衣服打濕捂在嘴上,呼吸稍順暢起來。

他來救我。他來救我了。确實在流淚,分不清是煙嗆,還是真想哭。

他坐在床上,耐心的等,在火場中能如此平靜,大概也只獨他一人。過一分鐘,那封死的小房間透了第一束光進來,而後木板拆起來就容易了,向其非看那亮堂堂的窟窿,才發現原本是這麽大一扇窗戶,如此明亮,能容進許許多多的光。

“別愣,”池衍皺眉催他,外面還站一個女警員幫忙:“這高度能翻出來嗎?”

“能!”向其非說,又往門口看,火還沒燒進來:“你的琴!我還能搶點東西,哪些比較重要?”

“都不重要,”池衍要罵人:“你人他媽先出來。”

也不問了,憑感覺去抓那把白底金面板的fender,池衍氣極,翻進窗戶攬着腰連人帶琴往外抱,出來後便腿軟,仰面躺在地上,看天看雲,什麽也不願想。

向其非爬過來,騎他身上,要把天和雲都擋住,就只能看他。劫後餘生,也就這種缺心眼兒還能傻笑。

“你真他媽瘋了,”瞥眼地上的琴,“不要命。”

“嘿嘿,”向其非說,“有你在,我命大。”

池衍深吸口氣,問他,“怎麽偏選這把?”

“這把一看就不是你的,雖然見你用過,但是白底金邊兒,跟那打火機一個配色,”向其非解釋,不滿,倒也沒在抱怨,移了重心,改跪坐在池衍的腿上,“雖然我也不想承認,但肯定是你最重要的琴,要真沒了,你可怎麽辦啊?”

語畢又跟一旁的女警員撒嬌:“姐姐,我倆有點事兒說,您能不能先歸隊。過會兒我們一定積極配合調查。”

“得嘞。”女警員白撿個弟,看向其非也無大礙,使不着心理輔導,“警車前門兒等,你們聊快點兒。”

池衍看向其非滿臉灰,右臉稍腫,還被兩片創口貼護着,擰眉,什麽事兒非得現在說?

“快,快,她走了,親我一下,”向其非瞅着人前腳離開,後腳便拉他起來,指臉上的傷,“我都為你破相了,總該有點獎勵吧。”

就為這個。池衍撐起上半身,沾一背的土,盯那張傷痕累累的臉,和沒完沒了的嘴。

想吻他。

向其非看他不接,眼神也吓人,當自讨沒趣,拍手打算站起來,一動,膝蓋也疼,“算了算了,我現在髒,先欠着,回頭別忘了還!”

想吻他。

把人往回拽,捧他的臉,“你不髒,”池衍說,去貼他嘴唇,“你最幹淨。”

是熱的,暖的,也幹燥。但僅止于此,池衍沒舍得再深入,他覺得向其非應值得一個幹淨的親吻。

向其非飄飄然,原本只打算親臉。媽的,這獎勵太超值。

Barrett

向:偶像我想舌吻。你不是很野嗎?你這跟說的不一樣啊。 池:......你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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