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心口梅花
郁枝攙扶母親邁進房門,母女倆挨得近,近到婦人能聞見女兒衣袖間散發的清新淡雅的沉水香。
是平奚身上慣有的香味。
只不過和她的‘好女婿’不同,枝枝身上的沉水香多了一分柔,和她的性子一般。
郁母初次嫁女,擔心女兒受欺負,聞到這香味忐忑的心莫名安定兩分。
她家的枝枝,樸素慣了,從來都是素面朝天,不塗抹胭脂,更沒那麽多細致講究。
想來新婚的兩人怪親近,夜裏都要摟着睡,否則怎麽解釋沾染同樣的香?
郁枝可不知她阿娘鼻尖動了動心思就能飄出那麽遠。
不過郁母猜測的不錯,連着幾晚四小姐都是抱着她睡。
翻臉比翻書快的魏四小姐,到了床榻表現地霸道又黏人,沒真對她做那些事,摟腰摸.乳卻成了常态。
時常醒來郁枝都能看到四小姐玉白的手,指節纖長,漂亮地讓人移不開眼。
沒做噩夢,是以力道拿捏地極好,有幾次惹得她生出怪異反應,繼而對這事避之如虎。
母女倆各自懷揣心事,郁枝扶她在圓凳坐穩,瞅見桌上擺着新沏好的香茶,貼心地為阿娘斟一杯。
茶氣徐徐飄散開。
記起‘出嫁’前一晚阿娘囑咐她的,郁枝臉紅心跳。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郁母指腹摩挲杯壁,躊躇半晌,母女倆說起體己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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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鐘後,郁枝羞得臊紅臉。
阿娘問的都是她不想說卻怎麽都避不過的。
她絞着手指點點頭,想到阿娘看不見,她軟着嗓子:“奚奚待我很好,那、那事,也不疼。”
天知道四小姐并沒有要她的身子。
郁枝不擅長說謊,為照顧阿娘的心情使她安心治眼,不擅長說謊的人謊話開了頭,為取信婦人,羞羞答答為某人說了一籮筐好話。
得知‘女婿’待女兒好,郁母臉上露出寬慰的笑:“這就好,這就好,她待你好,娘就放心了。”
一連說了三個“好”,郁枝羞愧地低下頭。
“只是這女人啊,其實和男人沒多大區別,但凡是人,都受七情六欲的掌控。”
郁母作為過來人不吝啬地為女兒傳授經驗:“女人喜歡女人,和男人喜歡女人,總歸都是那麽點事。世上有好男人壞男人,有好女人也有壞女人……枝枝,嫁了人,以後的路得靠你自己走了。”
“阿娘!”
瞎眼婦人眼眶浮着淡淡淚花,似是不舍女兒嫁人後不在身邊,諄諄教誨:“既然認定了她,日後想過得好,你得籠絡住她的心。”
“可女兒該怎麽籠絡她的心呢?”
想到過不久就要跟四小姐回魏家,郁枝滿心惶恐。
離開了阿娘,她唯有四小姐可倚靠,四小姐就是她的‘枝’。
“想籠絡住她的心啊……”
郁母放下茶杯輕拍女兒的手:“男人有錢會學壞,女人也是,權勢富貴她不愁,自然愁得就是心裏空蕩,沒知心人。你想籠絡她的心,就得先守住自己的心。”
“守住自己的心?”
“對。萬事不要往心裏去,可也不能全不往心裏去。哪件事該在意,哪件事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枝枝,這是你要學的。”
這話聽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在意與不在意的度如何做才能守住自己的心,拿捏四小姐的心,郁枝眼神茫然。
“你會懂的。我的枝枝看起來呆,其實聰明着呢。”
被親娘說呆,郁枝哭笑不得。
她怎就呆了?她只是不曾與人談情說愛,不懂這裏面的彎彎繞繞。
“女子與女子在一起,要比女子與男子在一起難,難在哪呢?”郁母自問自答:“難在專注眼前人。
“這條路有鮮花有荊棘,你貪戀她為女兒身的細膩溫柔,就得承受起萬夫所指的責難。
“世人慣愛捧高踩低,要不然哪來的‘紅顏禍水’一說?
“說句大不敬的,歷來的帝王敗了祖宗基業,不也是推在女人頭上?
“平奚出身好,旁人看不慣頂多罵她一句離經叛道。枝枝,你懂阿娘的意思嗎?”
郁枝尋思一二,忍不住回想起前世關乎四小姐的風言風語:“阿娘,我懂。”
“所以呀,我的好女兒,別傻乎乎自己扛着那些責難,聰明的女人從來都是被人疼,不是被人罵的。
“有風有雨兩人一起過,但你度不過的風雨,你得讓平奚沖在前頭,要她護着你。”
郁母語重心長地感慨一聲:“這是阿娘教你的處世之道。你記住了。”
“嗯!”
說這番話的阿娘和郁枝素日所見的不同,氣場都不同。
“阿娘。”郁枝小女兒姿态地湊到她身邊,抱着她胳膊:“阿娘怎麽懂這些?”
女人和女人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郁母笑了笑,這一笑頗有年輕時的柔弱風情。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和你,也不是不能說。”
有故事聽,還是阿娘的故事,郁枝側耳傾聽。
“十五歲那年我遇見了一人,一個女人,風華絕代,性子直爽,她沒少幫我。
“我們約好谷雨那日去西山放風筝,還沒出門,朝廷的旨意下來,你外祖一家被逐出京城,我連她最後一面沒見着。
“後來兜兜轉轉,全家就我一人活了下來。
“你阿爹是個文弱書生,人們都誇他俊秀。他在我最落魄的時候救了我,還為你外祖、外祖母挖墳修墓,他本無需做這些。
“為報答他的恩情,他向我求婚,我答應了。”
“我和他過了幾年,到他死,屍身入了土,才明白我一直拿他當兄長敬着。
“我不愛他。
“我愛的是那年站在柳樹下誇我眼睛有靈氣的姑娘。
“可惜,都過去了……”
婦人感慨長嘆:“我沒想過,我的女兒也和我一樣喜歡女人。”
她輕撫郁枝的細腕:“好在我女兒運氣比我好,早早就明了自己的心意。”
“阿娘……”
陳年舊事,聽得郁枝心頭發堵。
阿娘以前從不和她提外祖家的事,更甚者她只曉得阿娘姓柳,其他的一無所知。
陡然得知阿娘不愛阿爹,愛的是一不知名姓的女子,郁枝不禁替逝去的爹爹惋惜,又為活着的阿娘感到悵然。
“要珍惜得來不易的情緣,明了心頭所愛已經是一樁幸事,既踏出這一步,就要謀個好結局。”
好結局?
郁枝想到四小姐,想到與四小姐的約定,無顏面對阿娘。
母女談話一場,回來後美人心事重重。
下人收拾好的房間內,魏平奚饒有閑心地把玩指間玉石:“過來。”
她喊了一聲,郁枝沒聽着。
魏平奚擡高音量:“喊你過來,沒聽見?”
郁枝醒過神來對上四小姐微微不滿的眼眸,邁開腿來到她身邊。
“坐。”
她一拍大腿。
郁枝權當四小姐是她的軟墊子,乖順地坐下去。
一只手搭上她的腰,魏平奚紅唇曼笑,出手如電地扒開美人衣領,鴿子蛋大小的玉石順利墜落。
“暖着。”
玉石好巧不巧地卡在那,郁枝不知怎的心裏升起濃濃的委屈。
阿娘一心以為她嫁給心頭摯愛,教她拿捏四小姐的心,教她處世之道,全然拿四小姐當‘女婿’看待。
可這一切都是假的。
現在才是真的。
柳葉眼水霧彌漫,魏平奚正思忖這玉石該為美人雕繪成怎樣的圖樣,哪想幾息之間就把人惹哭了。
淚要落不落,她下意識伸手将玉石取回,又被誤會要做壞事。
魏平奚直接氣笑,語氣寵溺:“你是要本小姐拿還是不拿?不喜歡暖着,又不讓我動手,那你自個拿回來?哭什麽。”
擡指抹去郁枝眼尾淚漬。
淚珠沾在指側,她有心逗弄人,舌尖輕掃舔.去指側殘淚,餘光瞥去,美人一怔之下果然臉紅紅。
郁枝臉埋在她頸窩:“你怎麽總欺負我?”
魏平奚笑道:“這就叫欺負了?沒見識。”
她觑着郁枝神色,探手取回卡在美人雪山中央的玉石。
指尖撩蹭之下,竟說不出是玉石觸感好,還是那白雪肌理更細柔。
“喜歡什麽圖樣?兔子還是貓?又或者狐貍?白鶴?一朵花?”
郁枝敏感,被她摟着脊背都繃直,四小姐嫌她沒之前軟,嗔笑:“小沒見識的,還沒習慣呢?”
“喜歡柳枝……”
“柳枝?”魏平奚才占了她的便宜,這會很好說話:“好,等我給你刻上一枝柳,然後玉石穿孔送給你當壓裙的飾件。”
郁枝稍緩過來,心口被撩蹭開的梅花聲勢弱下去,頭微擡,眸心含媚:“你親自刻?”
“當然。”
滿打滿算她們在郁母所住的新宅歇了一天一夜,天明乘車離開。
走前郁枝特意見過神醫藥辰子,細致問過阿娘的病情。
得到可救的答案,她千恩萬謝,歸去後待四小姐愈發盡心。
眷心別院。
收到下人遞上來的一封家書,魏平奚臉色沉沉。
郁枝坐在她腿上,腰身軟着,剝了時令鮮果喂到她嘴邊,看起來還是怯,只比初入院時膽子大了一丢丢。
“怎麽了?”
“哼,能怎麽,催我回去呢。”
魏平奚懶懶叼去那果肉,吐出核,郁枝小意殷勤地拿帕子替她擦拭唇角。
“這就要回去了?”
“不回去哪行?”
她眸色幽深,手擒着美人下巴,惡劣一笑:“活該要他們看看我帶回去了怎樣絕色的女人,在別院要你,這太委屈。等回了魏家,本小姐再堂堂正正地與你洞房!”
她這樣子,美則美矣,鋒芒過于銳利。
郁枝吓得不敢動彈,乖乖伏在她懷抱,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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