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寵妾
馬車一路平穩行駛。
坐在車廂內,郁枝聽四小姐說起魏家人。
總而言之四小姐與家人并不親厚——是祖父的‘眼中釘’,父親的‘肉中刺’,三位哥哥絕口不提的污點。
偌大的魏家,唯一寵愛她的只有生母魏夫人。
“我們母女關系好,你見了她随我一起喊‘母親’就行。”
魏平奚單手支頤:“至于其他阿貓阿狗,無需理會,只管伺候好我。有母親在,有我在,保你安然無憂。”
“……”
這話說得嚴重,郁枝心肝直顫,芝麻粒大的膽子眼看要不夠用。
車廂寂靜,魏平奚眼皮輕掀,幾句話吓得美人小臉發白,她登時笑容溫婉,喜怒變幻之快,少了昨日見過的狠厲,眉梢揚起。
郁枝識趣地依偎着她。
軟綿的腰身四小姐最喜歡。
“把心放肚子裏,聽到沒?”
落在耳畔的聲線醇柔輕軟,郁枝睫毛眨動,細聲細語:“聽到了。”
如此美人,魏四小姐經受不起誘.惑,歪頭在她頸側細碎親.吻。
郁枝小心攀附着她,手指勾着四小姐後衣領。
沉水香香味漸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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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她念起阿娘那日的諄諄教誨——萬事入心,萬事也不入心,守住自己的心,拿捏四小姐的心。
郁枝唇瓣微張,喉嚨洩出動聽的嗓兒,似是被吻.得舒爽,着實難耐才發出來的音。
這聲音聽起來像她,又不像她。
純情的白玫瑰有了火紅的顏色,魏平奚眼底閃過一抹驚豔,當真想再進一步,看到她更多的媚态。
念頭在腦海起起伏伏不安生,心髒跳得比平時都快了一些。
郁枝初初實踐,不說四小姐感受如何,她自己先羞得想逃,眼神躲閃。
火紅豔麗的玫瑰褪去妖冶恢複白玫瑰的純潔,魏平奚暗暗品咋她方才的有趣,淺笑:“臊什麽?”
“沒臊。”
郁枝臉熱,不敢想這是自己發出來的聲。
真是有一把好嗓子。
魏平奚眸色含喜。
免得收不住場,她停下來,指節與美人相扣:“乖,我很喜歡。”
那句“乖”聽起來和哄小孩似的,郁枝心裏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聽到後面的“很喜歡”,不免一愣。
四小姐在床榻格外好說話,還會說好話,可這是她第一次對她說“喜歡”,甚至不單單是“喜歡”,而是“很喜歡”。
郁枝眉眼綻開,心腔汩汩地冒出歡喜,如同兒時第一次下廚,爹爹舉高高誇得她天上有地上無。
她喜歡四小姐的“很喜歡”。
這令她感覺到安全。
四小姐喜歡,她和阿娘才能活得好。
因為四小姐是她尋尋覓覓孤注一擲選擇的“枝”。
都說飛上枝頭做鳳凰。
她沒妄想做‘鳳凰’。
只盼着四小姐多喜她一陣,多護她一陣,在她有自保能力之前切莫膩了她就好。
美人笑眼明媚,眉眼神情如春日柳絮一般柔軟。
想欺負她的柔軟。
魏平奚幾經掙紮按下在車廂繼續的心。
她收了意,郁枝乖乖直起身,撫弄四小姐先前被她揉皺的後衣領。
手法纏纏綿綿,倒是一下開了竅長了本事,懂了怎麽勾.引人。
魏平奚享受她的示好,輕嗅她身子竄出來的沉水香:“你跟我一日,我就護你一日,說好了只準我欺負,閑雜人等敢動你一指頭,我就砍了他的手指。”
話裏藏着偏執血腥,偏偏語調溫柔地過分。
郁枝愛聽她說護着自己的話,理好衣領,手臂軟綿綿環着她脖頸,拿臉蹭她的臉:“那你要守好我……”
“好。”
摟緊她的腰,魏平奚笑着在她耳畔說一些令人放松的趣事,不時逗得郁枝發笑。
進入五月,天氣和暖,四足獸銅爐飄着薄荷香,香霧散開,說不出的清涼沁鼻,郁枝嗅着這香,撒嬌親了四小姐。
親在下巴,像被奶貓小爪子撓了一下。
一進侯門深似海,魏家祖上乃開國皇帝親封世襲罔替的儀陽侯,賜丹書鐵券,朝堂後宮人脈之廣,一頂一的煊赫之家。
如今爵位傳給四十有三的魏汗青,儀陽侯在朝為官,光榮退下來的老侯爺依舊是家裏掌握話語權的大家長。
魏平奚接到祖父言辭滿是呵斥的家書,存心耽延幾日從別院趕回來。
前些日子出門家裏人只當她遠游,哪成想她并未出陵南府,而是打着‘遠游’的旗號惬意快活地歇在別院。
馬車慢悠悠停在侯府門前,車簾挑起,魏平奚先跳下來,轉頭抱了郁枝下車。
這等殊榮,是郁枝想也沒想過的。
雙腳離地又落地,從四小姐懷裏出來,郁枝擡頭看向前方氣派的匾額,對侯門的畏懼奇異般地消散兩分。
她想,或許是四小姐抱了她。
不是在床榻占她便宜的使壞風流,而是在人前給她的獨一份偏寵。
不受寵的四小姐甫一回來,守在門口迎接的下人竟然不少。
魏鐘奉老爺子之命守在門前等四小姐歸家,李樂奉魏夫人之命專程在此恭迎。
哪知性怪的四小姐出門一趟帶回來的女人漂亮地紮眼——
長發似墨,梳的是芙蓉歸雲髻,戴的是上好白玉簪,眉心貼合一枚價值不菲的紅寶石,又以一對精巧的水藍色耳墜做點綴。
一襲緋豔孔雀紋琢花衣衫,腰如細柳,肩若削成,瞧起來文文弱弱,細看眼角眉梢竟暗藏柔媚,真真是好一副上乘麗色!
站在以美色聞名的四小姐身邊都未失一分神采。
魏鐘和李樂等人徑直看傻眼,好奇四小姐帶回來的姑娘是何方神聖?
長得如何且不做計較,最最關鍵的是,她是被四小姐抱下來的!
血脈相連的親侄子四小姐都懶得抱,今日在大庭廣衆之下抱了一個女人?
魏鐘和李樂心裏俱是一咯噔。
郁枝初來乍到不懂裏面的深淺,被無數雙眼睛小心翼翼瞅着,不由得挨近四小姐。
同在一個家,都是一家人,守在門口泾渭分明地分出兩派勢力,魏平奚見怪不怪,漫不經心勾了郁枝小拇指。
兩人的親昵看得李樂眼皮子直跳。
“四小姐!”
“四小姐——”
“急什麽?”
魏平奚滿意他們見到郁枝的犯傻呆愣,且由着他們胡思亂想,自顧自牽了美人的手走在最前頭,邊走邊笑:“天不是還沒塌嗎?”
“天是沒塌,可離塌也不遠了!”
李樂是魏夫人的心腹,匆匆趕在魏鐘前面報信:“老爺子有意與宋家聯姻。”
短短一句話解釋了魏老爺子在信中急召孫女回來的緣由。
“聯姻?”
魏平奚笑容極冷。
她性子古怪,笑不好好笑,愣是笑得人瘆得慌。
魏鐘是老爺子的人,本看在老爺子不喜這位的份上待她多有怠慢,可眼瞅四小姐很快有翻臉的架勢,他打起精神來,脊梁不自覺爬上一層涼。
不多的幾個字攪得郁枝心底翻起驚濤駭浪:聯姻?與宋家聯姻?選誰聯姻?
會是四小姐嗎?
她眼眶漫上一層淺淺的水霧。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靠山啊,不多的幾日四小姐摸過她親過她,四小姐走了去給旁人做妻子,她可如何是好?
手忽然被捏疼,魏平奚側頭見着美人眸子裏的慌亂膽怯,只道自己一路上的寬慰都成了空,火氣上來不客氣地睨了李樂一眼,音色沁涼:“看把我的人吓得。”
她似怒非怒,笑意不減,李樂知她秉性,忙不疊朝郁枝告罪。
郁枝可不敢要她沖自己點頭哈腰地賠罪。
離得近了她總算看清楚,這婦人腰間一塊玉佩都趕得上她與阿娘辛苦二十年。
見到這一幕的下人禁不住捏了把汗,紛紛揣測郁枝與四小姐的關系。
李樂是夫人身邊最得力的手下,正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四小姐一向給李樂三分顏面,如今卻為一陌生女人嗔責了她。
這事怎麽想怎麽怪。
魏平奚斥了李樂,郁枝心裏誠惶誠恐,想着不能給四小姐丢人,知書達理地将人扶起。
李樂直起身,瞧見的是美貌姑娘溫和的眉眼。
有人唱白臉就得有人唱黑臉,魏平奚瞪她:“再吓她,你就去【西寧院】看院門罷!”
她在魏家仗着魏夫人的勢肆無忌憚,退回半年前還不是這樣,只能說四小姐的心比針尖比海深,想破腦袋也猜不透。
事情告一段落,魏鐘終于尋到說話的機會:“老爺子吩咐了,四小姐回來先去【戲伶閣】。”
戲伶閣是老爺子聽戲品曲的地方,養着一水的伶人。
在這地方見人,可見根本沒把她當回事!
魏鐘懂的,魏平奚怎會不懂?
李樂張了張口,話到嘴邊咽了回去。
魏鐘搬出了老爺子,她沒法将四小姐帶回夫人身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扭頭遣人去夫人所住的【流岚院】報信。
四小姐人回來,這家裏又得亂起來了。
郁枝不安地邁過那道門,腳踩在平整的大青石,穿過一道道長廊,好似走在錦繡輝煌的仙宮。
世家滿滿的勳貴豪奢是她沒見過的迷人眼,看得人眼花缭亂,不知今夕何夕。
“看傻眼了?”
魏平奚低聲和她耳語。
忽如其來的溫熱呼吸惹得郁枝耳朵泛紅,她張張嘴,聲還沒發出來被四小姐一句話堵回去。
“小土包子。”
“……”
郁枝被她擠兌地無話可說,眉梢浮現一抹無可奈何的嗔色——小土包子你不也還是饞得慌嗎?
當着裏裏外外的人她沒敢擠兌回去。
退一萬步說,她只敢在床榻兩人調.情暧.昧時擠兌這位陰晴不定的主兒。
通過一道道垂花門,穿花拂柳來到【戲伶閣】。
魏老爺子倚靠檀木寬椅,腳尖落在婢女懷裏,伶人跪在他腿邊為他捏腳捶腿。
白發蒼蒼,是耀眼的蒼蒼。
僅僅見了一道背影,其中蘊含的氣勢比郁枝想象的還厲害,她腿發顫,魏四小姐喉嚨發出一聲輕笑,握着她的手上前。
“聽說祖父為我尋了一門頂好的親事?”
掌握一家話語權的魏老爺子,悠閑自在地欣賞臺上戲曲,頭也不回。
這般刺人的漠然無視魏平奚前世早就受夠了,噙在眉眼的暖色倏爾沉下來,嗓音失了柔和,透着幹幹脆脆的清冽。
“我看就不必了。”
她面上重新揚起笑:“嫁什麽人啊,嫁人哪有納妾有意思?祖父,給您介紹一下,郁枝,孫女的寵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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