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月上瓊梢, 整個後院內一片安靜。
風催雪打暈了守夜的小厮,小心地一步一步挪到門口,經過一整個白天的休養, 風催雪身上的傷口又恢複了一些,已經可以緩慢地走動了, 只要不劇烈活動就沒事。
風催雪心裏估摸着, 以自己如今的恢複速度,要不了三四天傷口就能恢複如初。月黑風高夜,正是偷溜時。
風催雪輕手輕腳地打開門, 很好,外面沒人。風催雪一腳踏出門, 只是随意地往旁邊一瞥, 忽然看到陰影處站了個颀長的身影, 如雕像一般。
風催雪吓了一跳:“……”
這個人為什麽像個鬼一樣站在這裏。
青峰低聲道:“外面冷,回去吧。”
風催雪饒有興趣道:“你一直站在這裏?”
青峰“嗯”了一聲,風催雪誇贊道:“不錯,防衛嚴密,親力親為。”
“不是。”青峰皺了皺眉, 然後沉默。
風催雪心說然後呢?見青峰又不說話了, 他也并不好奇青峰為何一直站在這裏, 于是便又走回房,“我去睡了。”青峰人都站在這裏了, 自己傷又沒好, 自然是溜不成了, 只能再找機會了。
身後的青峰終于說話了, “你的劍找到了, 我給你放進來?”
風催雪微微歪頭, 往門邊側了側身,示意青峰進來。
之前青峰站在暗處,風催雪只隐約看到一個人影,現在青峰走了進來,風催雪才看清青峰手裏還抱着一個劍匣。
青峰将劍匣放在桌上,打開,鳴雪劍安靜的躺在裏面,劍身被保養得極好,發着耀目的光澤。
“你找回來的?”風催雪略有些驚訝,将劍身抽出來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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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峰:“方漸鴻在城外撿到,送了回來。”
風催雪頗有些意外,方漸鴻當時追他出了城?
“沒想到俊美兄竟如此關心我,真是個大好人。”風催雪撫摸着鳴雪劍,感動道:“我一定要當面感謝他,他現在人呢?”
‘多此一舉,你直接說你找到的不就完了。’心魔的聲音道。
青峰面無表情道:“他有事要忙,把劍送來就走了。”
風催雪登時面露遺憾之色。
心魔酸溜溜的“呵”了一聲。
風催雪仔仔細細地将鳴雪劍撫摸了遍,看了青峰一眼,“你還有事?”
“噬心藤還在城裏,它一直在暗處盯着你的動向,你重傷未愈,一走出這裏便會落入它手中。”青峰道:“你想出城不必急于一時。”
風催雪微微歪頭,“我并未打算出城。”
他指了指自己傷痕未愈的胸口,眉眼微彎,似是風輕雲淡,“噬心藤送了我這樣一份大禮,禮尚往來才是君子所為。”
青峰胸口驀然一痛,心髒一瞬間如同被繩子絞緊般難受,‘送’風催雪這樣‘大禮’的人,又何止噬心藤一人。
“是。”青峰呼吸急促,“你現在傷還未好,這裏守衛嚴密,還設了結界陣法,噬心藤絕對闖不進來,在這裏養傷是最好的。”
風催雪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往床頭一靠,懶洋洋靠在床頭的模樣如同一幅病美人圖,‘病美人’一雙漂亮的鳳眸裏帶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靜靜地望着青峰。
見風催雪不答話,青峰語速極快地繼續道:“你想報仇,我也打算重新封印噬心藤,正好我這裏查到了關于噬心藤的一些消息,能幫我們找到它……單打獨鬥的效率絕對沒有合作來得快,想必你也從方漸鴻那裏了解到了,我亦是春風得意樓的老板,這裏的消息是最快的,人脈也最廣,我修為尚可,神州之內也罕逢敵手。”
“所以。”風催雪挑眉。
“所以。”青峰深吸一口氣,“留下來,和我聯手,能最快地抓住噬心藤。”
青峰說完便緊張地看着風催雪,一顆心懸得高高的。
豈料,風催雪回答的極為爽快,“聽起來很不錯。”
青峰沒想到風催雪答應得這麽爽快,準備了一肚子的說服之語似乎都沒有派上用場,還沒來得及高興,卻聽風催雪問道:“但是我怎麽才能确定你是不是又在騙我?”
這回青峰沉默了很久,“之前我欺騙你的話你從未相信過,又何必擔心這回。況且這一次,我沒有理由騙你,我只是……不想你再遇到危險。”
風催雪點頭誇贊,“青青以德報怨、俠義心腸,真是個大好人啊。”
青峰:“……”
風催雪倚在塌上,雪白衣袖露出蒼白的手背和指節,自風催雪複活後,皮膚一直呈現病态的蒼白,一如五年前瀕死之時血色盡失的模樣——畢竟他現在已經不能稱為“人”。
“在噬心藤那裏找到你的時候,我很害怕。”青峰低聲道:“我怕你會死。”苡橋
風催雪心說拉倒吧,之前是誰嚷嚷着要殺了我的。
“之前的那些事是我對你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向你解釋。”青峰看着風催雪的表情頓了一頓,眼裏閃過一絲黯然,“因為我們之前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但是我是真的不想讓你再遇到危險。”
“哦。”風催雪坐起身來,也不知聽沒聽進去青峰方才的話,“這樣,問你個事,你好好回答,我就和你聯手殺蝕心藤。”
“我不想再騙你,有的事情我不能告訴你。”青峰道。
“我不問你的小秘密,我只問一個無關緊要的事。”風催雪道。
青峰颔首,“好。”
于是風催雪便問, “青峰,你真的是我道侶嗎?”
青峰的心驀然沉到了谷底。
“想好再說。”風催雪又道。
風催雪的聲音很輕,可在這寂靜的冬夜裏,卻又莫名讓人覺得心裏發冷。
青峰深吸了口氣,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不是。”
青峰低垂着眼,沒有看風催雪,只聽見風催雪似乎笑了一聲,“好,我知道了。”
青峰全身如同浸泡在冷水中,從頭到腳冷了個徹底。道侶這一身份是維持他與風催雪關系的唯一紐帶,盡管它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早該明白,癡心妄想永遠不會成真,破鏡難圓覆水難收,‘道侶’這一關系束縛不了風催雪,風催雪也在也不會像原來那樣溫柔眷戀地看着他。
“那……我先走了,你先好好養傷,過兩天等你傷好了我們再商議如何抓噬心藤的事。”青峰再也待不下去了,後退兩步,“你好好休息。”
“明天不要再做飯了,不好吃。”
青峰愣了一愣,“哦,好。”
“你為什麽自己不送進來?躲着我,在門口站了一天?”風催雪上下打量青峰,将對方的尴尬和無措盡收眼底,“差點害死你的人是我,救我的人卻是你,你又為什麽一副羞于見人的模樣?”
“沒有。”青峰連忙道:“你沒有要害死我……我只是以為你不想看見我。”說到最後,青峰聲音愈來愈低。
風催雪“噗”的笑了,“所以才躲着我?”
“青峰啊……有沒有人說過你呆?”風催雪笑問。
風催雪又仔細地端詳青峰冷峻的面容,心中暗道:看青峰一副分分鐘要揍人的模樣,估計大家也不敢說。
青峰低聲道:“你。”
昔年在天衍派時,那時的他比現在更不愛與人交流,只醉心練劍,門中弟子都敬他怕他。
唯獨眼前這人,明明才入門不久,就敢跑過來挑釁,敗了之後嘴上還不服輸,還要說一句“師兄,你怎麽這麽呆。”
當時他與風催雪互相看不順眼,自然也沒什麽好印象,只覺得這新來的師弟兩面三刀又煩人得緊。
以至于……後來風催雪明裏暗裏向他表明心意時,他遲遲未能反應過來。
他不懂情愛又太過遲鈍,直到風催雪死在他懷中,呼吸停止之時,他才明白自己對風催雪的心意。
“你看,你也是喜歡我的。”風催雪離開天衍派之前,曾對他說了這麽一句。
昆侖山颠,風催雪倒在他懷中之時,又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
那身華麗的金袍上染滿鮮血,風催雪唇角不斷地溢出鮮血,臉色蒼白血色盡失,雙眼卻如星光一般明亮。
“你在難過。”
風催雪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風吹散,卻還是準确無誤的傳進他的耳朵裏。
“你看,你也是喜歡我的。”風催雪艱難的扯了扯嘴角,笑容裏多了一絲惡劣,心滿意足而又幸災樂禍的惡劣,“你喜歡我,師兄。”
在這一刻,他才明白,原來他竟如此在意風催雪。
只可惜,為時已晚。
蒼白的指尖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襟,風催雪的聲音越來越低,“把我葬在昆侖山底,別把我的屍身留給他們……”
“別忘了我……”
随着主人呼吸停止,蒼白的手腕無力地垂落下來,袖口金線交織的紋路在日光下閃過一線金芒,又暗淡了下來。
風催雪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成了他一生的魔障。
他怎麽敢忘?他在死別中識得情愛是何滋味,未得甘甜,只有滿口苦澀。
唯有将過去翻出來嚼爛了,才能體會到那一絲絲的甜味。
他和風催雪都明白,若将屍身留給被恨意沖昏頭腦的人會是什麽下場,于是他想也不想的就帶着風催雪的屍身走了。
他去了風催雪說的地方,那是一座華美的地宮,黃金飾滿穹頂,金磚鋪就地面,就連玉棺上也要以黃金作飾——很符合風催雪的審美。
但當時的他看着眼前裝潢精致的地宮,心中只有錯愕——風催雪這麽早就為自己建好陵墓,是早已預料到自己會死麽?
玉棺一側,靜靜的擺放着華美耀目的鳴雪劍。
當初風催雪與他決裂之時,将他親手所贈的鳴雪劍丢還給他,他沒有撿,本以為鳴雪劍就此便葬在了荒山野嶺,卻沒想到會出現在風催雪的陪葬裏……
他越想越覺得心中苦澀,于是他做了生平第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把風催雪留在身邊……哪怕只有一具屍體。
“那是騙局。”
心魔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青峰拉開門,走進了深沉的夜色裏。
客棧內。
“據說十分忙碌”的方漸鴻微微皺着眉,下意識的以手背拭了拭側臉的傷痕。
屋內燃着炭火,側旁的架子上搭着一件黑色大氅。
暗處坐着的太子問:“就連你也敵他不過?那個叫青峰的修士,當真如此厲害?”
方漸鴻摸了摸鼻子道:“此人功力深厚,非我等所及……”
方漸鴻本意是等見到風催雪本人,再把鳴雪劍還給風催雪,卻沒想到青峰先跑來找自己,要劍不成竟然還明搶……
最重要的是,鳴雪劍還被搶走了。
方漸鴻心有餘悸的摸摸臉上的傷,這種丢人的事,還是不要再提的好。
顯然,太子并不在意這些小打小鬧:“你确定他是天衍派的人,而不是……”
方漸鴻搖頭,“殿下放心,不是七星門的人,我跟了他們幾日,青峰的心思一直在風賢弟身上,不像是為你的事而來。”
注意到方漸鴻對風催雪的稱呼,太子頗有些訝異道:“看來你們感情頗深,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方漸鴻摸了摸鼻子,“差不多确定了,但是他失去了之前的記憶,我也不能十分肯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作者有話說:
我……來……了……(慫)
給大家表演個劈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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