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雜亂的腳步聲不時從頭頂上傳來, 連帶着衣櫃桌子椅子翻倒的聲音,兵荒馬亂的連成一片。

因着暗室與地面有一段距離,聲音雖然不大, 但暗室裏更為安靜,頭頂的聲音一刻不停, 還是有些惹人注意的。

風催雪疑惑道:“什麽聲音?”說着就想站起身出去看看。

青峰一把拉住風催雪的衣袖, 嗓音低沉沙啞,“搬家的,別看了。”

搬家?

“沈玉魄想重新布置院子, 灰塵大,沒什麽看頭。”青峰蜷縮在石塌上, 輕輕咳了兩聲, 聲音更顯得虛弱, “能不能再陪我一會?”

這樣子……可憐兮兮的,青峰又在撒嬌了。

風催雪無奈地嘆口氣,本着包容病人的原則,還是躺回了青峰的身邊。

然而風催雪到現在仍不明白,為什麽事情好端端的會發展到現在這樣。

——時間回到兩個時辰前。

風催雪在将青峰攙扶回房後, 袖子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青峰身上的血跡, 正準備去換一身衣裳時忽然被青峰拽住了衣袖。

青峰以兩指輕輕勾住風催雪衣袖一角, 似是怕再弄髒風催雪的衣裳,“我動不了, 你能幫我包紮嗎?”

因為受傷身體虛弱, 青峰的聲音很輕, 再配合他的小動作, 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

風催雪果然有些心軟, “那我出門叫人給你治傷。”

“……”青峰沉默一瞬, 聲音緩慢的低聲道:“方才城裏大亂一場,大家都在忙着善後,我們還是不要麻煩他們了。”

見風催雪不動,青峰又接着道:“他們都不如你包紮的手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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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催雪聞言眼神一動,青峰再接再厲,将風催雪誇得有些飄飄然,稀裏糊塗就答應了青峰的要求。

原先青峰穿着深色衣裳,風催雪只看得見對方身上的暗色血跡,現在一解開衣襟,立刻就能看到青峰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最嚴重的就是腰腹處的傷口,血肉翻開,更因為噬心藤的魔氣侵染而泛着黑。

幸好青峰帶的傷藥齊全,在上了靈藥之後魔毒暫時被克制住,風催雪便開始為青峰包紮傷口,他實在想換掉這身沾了血的衣裳,所以一心想趕緊包紮完去換衣裳,手上動作便快了些。

才動手沒多久,青峰便輕輕“嘶”了一聲,有些為難地看着風催雪,“疼。”

風催雪看了看手上的繃帶,再看了看青峰,嫌棄道:“不要撒嬌。”

“沒有撒嬌,真的疼。”青峰解釋,“你輕一點,慢一點,好不好。”

風催雪無語,“你好好的別撒嬌!你一撒嬌我就……”

青峰:“就?”

“承受不住。”風催雪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

青峰聞言眼睛猛地一亮。

此時彤兒正走到門外,聽到門內傳來青峰的聲音,面色登時變得複雜起來,看向門內的眼神變得詫異、驚恐、敬佩。然後悄悄地,悄悄地後退幾步,快步離開。

——這件事還是不要讓主子知道了!

風催雪不明白青峰這種一受傷就撒嬌的毛病是從哪裏得來的,不過聽說很多人都會在身體虛弱時需要關愛,可能青峰也在其中之一吧。

作為一個樂善好施的好人,除了包容病人的嬌氣,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于是風催雪便放慢了動作,倆人磨蹭磨蹭,傷口包紮了一個時辰才算結束。

安置好這位嬌氣的受傷人士,風催雪連忙去洗手,洗手的水盆設在屏風後,因為手上沾了一些血跡和藥,風催雪洗得很慢,只聽到外面的門打開,有人走了進來又很快出去,但因為隔着屏風,看不到來人是誰。

待風催雪轉出屏風,打算回自己房間換衣裳時,便發現青峰捂着傷口蜷縮在床上,似是極為痛苦。

“噬心藤的魔毒太強了,那些藥不管用。”青峰艱難道:“如果控制不住的話,會……魔氣入體。”

風催雪:“那怎麽辦?”

“在春風得意樓東湖的假山底下……有處暗室,裏面是玄冰所制,可以吸附魔氣,淨化靈體,我們可以去那裏。”青峰聲音更虛弱了,情況看起來非常危急。

風催雪心裏閃過一絲奇怪,他分明記得上次在楓城的時候,青峰被噬心藤捅了個對穿,都看起來沒有現在這般情況危急。

風催雪也不太懂這個,青峰說什麽是什麽,于是便攙扶着青峰往青峰所說的暗室走去。

湖中央的假山底下果然有一處密道,走過地下密道便來到了暗室,說是暗室,裏面卻并不暗。

天玄冰結成冰淩挂滿了屋頂,瑩瑩地發着雪藍的亮光,整個地下空間裏四處可見天玄冰,将整個屋子照得透亮。

天玄冰自帶寒氣,整個屋子也有些森寒,縱然風催雪本身體溫冰冷,也能感受到屋子裏的陣陣涼氣。

風催雪扶着青峰躺在石塌上,“然後呢?還要做什麽?”

青峰面色已經有些慘白了,“這樣就可以了……”

“行,那我走了。”

然後風催雪就又被青峰拉住了衣袖,青峰的聲音很低很低,仰着頭,平日裏幽深的雙眸此刻顯得可憐巴巴的,“我有些冷。”

風催雪機智道:“那我給你拿個棉被?”

“你能不能,陪我躺一會?”青峰又可憐巴巴道。

風催雪主動把手貼向青峰的額頭,這一動作惹得青峰愣了一愣,然後就聽風催雪道:“你看,我也是冷的,我怕你更冷,我給你找個被子,乖。”

“……”青峰緩慢地眨了下眼,“沒關系,你陪我躺着,我就不冷了。”

這回風催雪沒有再立刻說話,而是定定的看了青峰一會。為了照顧嬌氣的受傷人士,風催雪的聲音很溫和,“我們已經不是道侶了,不能躺在一起。”

這一回青峰沒有再說話。

等風催雪快走到門口時,青峰才重新開口,“就這一回,好不好?”

見風催雪不為所動,青峰接着又道:“朋友也是可以躺在一起的。”

“我們又不是朋……”

“總歸不是陌生人。”青峰輕輕道。

于是樂善好施風催雪在可憐巴巴青峰的“撒嬌”攻勢下,稀裏糊塗的也上了石塌,和青峰躺在了一處。

“你能不能抱抱我?”青峰輕輕問。

“不能,你會把血蹭到我衣服上的。”風催雪斷然拒絕青峰得寸進尺的要求。

然而下一刻青峰的手還是搭了上來, “你包紮得很好,不會有血滲出來的。”

風催雪:“……”

沒過多久,地面上傳來了一陣陣的腳步聲,接下來就發生了最開始的那一幕。

風催雪躺在塌上仍然陷入懵逼,自己今天怎麽回事!居然如此心軟!頻頻答應青峰的各種無理要求!思來想去,只能将其怪罪于青峰太會撒嬌。

青峰壓低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噬心藤已死,接下來我們去哪?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我都……”

“不是我們。”風催雪打斷他,“我們之前說好的,噬心藤的事情一結束我就走。”

“我忘了。”青峰頓了頓,道:“那你想去哪兒?”

“我不告訴你。”風催雪道:“你知道了肯定又要背地裏幹壞事搗亂了。”

“……”青峰無奈,“我不幹壞事。”

風催雪話都說成這樣了,青峰也不再追問風催雪的去處了,“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風催雪不說話。

“後天再走好不好?”青峰的聲音裏帶着請求,“明天時間太緊了,我想送送你,只送到城門口,絕不往前一步……行不行?”

忙活了一天,現在一躺下來,風催雪已經有些困了,迷迷瞪瞪的想了想,“也行。”

青峰松了口氣。

過了一會青峰又開口了,“那我能不能送你一件臨別禮物?”

風催雪本來快睡着了,被青峰這一聲叫醒了一半,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的回,“唔……随便。”

說完這句風催雪便又睡意襲來,只聽見身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接着便墜入了睡夢中。

青峰輕手輕腳地将一條紅繩纏在風催雪的手腕上,這條縧子樣式簡單精巧,是年前和風催雪一起出去時在街上買的,先前一直沒敢送,怕風催雪拒絕,但今天……風催雪似乎非常好說話,應該,不會拒絕吧。

頭頂上雜亂的腳步聲已經沒了,唐譴應當已經走了,青峰終于放下了心。

唐譴明日一早便會帶太子出城,接下來只要在明天攔住風催雪別讓他出門,就不會遇見唐譴……

青峰雖然沒有在風催雪面前表現得那般虛弱,但到底受的傷并不輕,沒撐過一個時辰便也睡了過去。

許是因為受傷的原因,青峰這一覺睡得比往日沉,他一個激靈醒過來時外面天還沒徹底亮,但身邊空空蕩蕩,已經沒了人影。

只有一條編織得精巧的紅繩随意地放在他的枕頭旁。

風催雪已經走了。

院子裏的護衛沒有一個人看見風催雪的身影,守在城門口的手下也說沒有看見風催雪出城。

可是風催雪确确實實已經不見了蹤影。

丹霞城門打開得比以往都要早,天還未徹底亮透,城門已經徐徐打開。

一列長長的車隊浩浩蕩蕩地出了城門。

唐譴今日沒有坐馬車,騎了馬,圍了一件赤狐皮的披風,悠哉悠哉地騎在馬上,跟一衆金甲衛走在隊伍的前列。

隊伍很長,太子的馬車在隊伍正中間,身後有方漸鴻以及手下護衛。

這樣的配置,可以說是安全萬分了。

朝陽升起,日光如錦,隊伍已經行了有一段距離,兩側彩霞一般的山脈徐徐往後。

唐譴慢條斯理地擦着手中的鞭子,這柄鞭子中擰了許多條極細的精鋼絲,柔韌又堅固,還給鞭子加上了幾分重量,輕輕一甩便能輕易抽斷人的骨頭。鞭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帶滿了帶鈎的倒刺,這一鞭子抽下去,僅一下就能讓人血肉翻飛。

唐譴用錦帕細細地擦着鞭子,待擦完後,方細細地抽了口氣,“我總是覺得不對勁。”

手下表示疑惑。

唐譴眯着眼想了想,回過頭,陰冷的目光毒蛇般定在了身後不遠處太子的馬車上。

太子……太子此刻是懵逼的。

他不明白,為什麽風催雪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馬車裏。

出城不久後,太子本來在馬車裏看着書,眼睛一花便見一個白色身影從馬車底下翻了上來。

本欲呼救的太子待看清來人後馬上住了口,疑惑地看着風催雪。

“風……”

風催雪用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太子禁聲,見太子點頭才俏皮的眨了下眼,小小聲道:“蹭個車。”

太子哭笑不得,但看風催雪輕手輕腳的模樣便知風催雪不欲被其他人知曉蹤跡,遂也沒有追問,擡手給風催雪倒了杯茶,并分了對方一本書。

風催雪也毫不客氣,喝着茶吃着點心還看着書,比馬車的主人——太子都要自在。

這時不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風催雪放下茶杯,不出聲了。

馬車外傳來唐譴的聲音,“路途颠簸,太子殿下覺得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

太子看了風催雪一眼,平靜道:“不需要,接着走吧。”

下一瞬,毫無預兆地,車簾“唰”地一聲被猛地拉開了。

作者有話說:

青峰:撒嬌男人最好命……等等,我收回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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