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這間客棧雖然處處透露着詭異, 但柳樹妖的氣息就近在裏面,兩人已經到了門口,焉有不進去之理?
客棧如此裝潢, 必然不是招待妖類的,本着低調的原則, 風靈聚風成形, 凝聚出一雙腿來,又在風催雪的指導下換了身正常點的服裝,看起來就像個浪蕩不羁的小公子。
風催雪和風靈進了客棧, 奇異的是,客棧內部并不詭異, 相反還有一絲煙火氣的熱鬧, 大堂內坐着幾桌江湖人打扮的客人, 正在喝酒劃拳,另有一桌修士打扮的客人,默不作聲的吃菜喝茶,看見風靈進來,警惕的擡起眼來。
風靈瑟縮一下, 下意識的躲到了風催雪身後。
這時客棧的老板娘已經笑容滿面的迎了上來, 雙眼放光不住的往風催雪臉上瞧, “兩位客官是要吃飯還是住宿呀~”
風靈從風催雪身後冒出腦袋,“你有沒有見過——”
風催雪的聲音打斷了風靈未出口的話, “吃飯。”
風催雪拉着風靈把風靈往那幾名修士跟前一拖, 風靈一個哆嗦就要奪門而出, 但風催雪力道極大, 拽着風靈的胳膊将對方拖到了那幾個修士的對面, “幾位朋友, 可否借個座兒?”
說罷不等幾位修士反應,就一手按着風靈的肩膀一拍,風靈膝蓋一軟直接癱在了椅子上。
老板娘又湊了過來,直勾勾的盯着風催雪的臉,暧昧地抛了個媚眼兒,“這位公子要吃點什麽?我們店今日夥食免費。”
隔壁桌的江湖人先不滿了,拍着桌子起哄道:“怎麽回事啊老板,怎麽我們不免費,偏偏給他倆費?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哈哈哈!”
老板娘橫了一眼衆人,嬌嗔道:“別胡說,還不是你們來得不巧,本店今日第三十三位客人免費,這兩位公子恰好就是第三十三位,你們自己沒那個運氣,還倒怪我了。”
衆人一片噓聲。
風催雪一臉驚喜,“那看來我們真的運氣很好,既然如此,那就把你們店裏所有好吃的菜端上來吧。”
頭一次見到這麽不客氣的客人的老板娘:“……”
看在風催雪俊美的臉上,老板娘只是噎了一瞬,很快便熱情的送上來了一桌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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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客棧雖然在荒郊野嶺,但是老板娘手藝毫不遜色,滿滿當當一桌子珍馐佳肴幾乎比得上滿漢全席。
風催雪十分滿意,連連誇贊老板娘手藝,将老板娘誇得面上發光,一臉嬌羞,甚至還坐在了風催雪身側一同吃菜。
風靈:“……”
從老板娘嘴裏得知,此處周圍沒有城池驿站,過往商人修士一般都會就地而眠,老板娘眼光獨到,在此處開了一家客棧,招待過往客人,生意還算紅火。
但要在這荒郊野嶺處開客棧何等艱難,且不說周圍行商過客有沒有不安好心蓄意打劫的,單是周圍環繞的群妖就不好相與,這老板敢孤身一人在此開客棧,必然有非常人的本事。
老板娘笑意盈盈的目光移到風靈身上,“這位小公子為何不吃?莫不是瞧不起妾身的手藝?”
風靈從未吃過人類的食物,連連擺手,“我我我……”
老板娘被風靈的動作逗笑了,“噗,你別害怕,我們又不是見妖就殺。”
坐在對面的修士也朝風靈友好一笑。
驀然被揭穿身份,風靈一個哆嗦,翻着白眼癱成了一張餅,順着椅子呲溜滑了下去。
風催雪:“……”
對面一名年輕的修士安撫道:“我們是這裏的常客,無論是人是妖,只要不是來者不善,老板都會一視同仁,不必害怕。”
與人類為敵多年,頭一次聽修士安撫妖精的,風靈并沒有感覺到安慰,只覺得此情此景過于恐怖,癱在地上徹底不動了。
反而風催雪接受良好,笑道:“大家能和平共處,真是太好了,老板最近有沒有見到一只柳樹妖?”
老板娘眨眨眼,“這倒是沒見過,草木精怪不都愛鎮守在自己的地盤麽?還有出來閑逛的?”
風靈從桌子底下爬上來,着急道:“可是我分明在這裏聞到了柳兄的氣息!他就在這裏!”
老板娘眼珠一轉,“我這裏客人不多,每一位來過的我都有印象,柳樹妖麽,确實沒有,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搜。”
一說要找柳兄,風靈的膽子終于大了那麽一點,警惕的後退一步,遠遠的繞過衆人的桌子,在客棧內部四處聞看,然而找了一圈,風靈只覺得這裏到處都是柳樹的氣息,根本聞不出來具體位置。
老板娘體貼道:“我們這裏過往過不少妖族,确實沒有看見什麽柳樹妖,興許是妖氣太雜,你聞錯了?”
風靈着急的要辯解,“就在昨日!我不會分錯的,我可是風靈!”
“昨日我們這裏連一只妖也未經過,不信你可以問這幾位仙師,他們在我的店裏可住了有好幾日了。”老板娘慢條斯理道。
幾名修士連說未見過,老板娘又貼心道:“不如這樣,現在天色已經很晚了,兩位在店裏休息一晚,明日再找如何?”
這時風催雪和風靈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覺已然暗淡了下來,風靈急着想找柳兄,又覺得這裏柳兄的氣息過于濃重,不免有些猶豫,風催雪則是一口就答應了下來,“好呀。”
在老板娘引着風催雪和風靈上樓,背對衆人之際,底下的客人們忽然齊刷刷地擡起了頭,動作統一,森然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兩人的背影之上。
老板娘給風催雪和風靈安排了兩間上房,這間客棧雖然處在荒郊野嶺,但房間內部裝潢卻一點也不粗糙,相反還有一些精致。
風靈嗅覺靈敏,扇了扇鼻子,“什麽味兒……”
老板娘笑嘻嘻道:“哎呀,妾身點了熏香,小公子不喜歡?滅了就是。”
說罷進了屋子,蓋滅爐內的熏香,并開了一旁的窗,朝兩人招手,“現在好了。”
風靈擡腳就跨了進去,走到老板娘身側的時候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緊接着眼前白影一閃,老板娘被風催雪一腳踹飛了出去!
“!!!”風靈倒抽一口冷氣,這口冷氣才抽到一半,就看見屋內本應該砸到梳妝臺前的老板娘倏然從眼前消失了!
一道白影從身側擦過,風催雪也朝着梳妝臺的方向沖了過去,身影同樣消失不見了。
風靈:“???”
雜亂的腳步聲從樓底下傳來,風靈茫然四顧一瞬,咬了咬牙,決定從衆,毅然決然地朝妝臺的方向沖了過去——
“啊——!!!!救命啊!!!!!”
才跨進梳妝臺方向的範圍,風靈就被一股強有力的力道吸了進去,腳下一空直直墜了下去。
原來這裏是一處障眼法,要是方才風靈真的走了過去,肯定會猝不及防掉下來,落入客棧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周圍一片漆黑,底下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吸引,風靈一邊慘叫一邊嘗試着想飛起來,這個陷阱着實詭異,輕靈如風靈也沒辦法飛出去,被這股力量拉着直直墜落。風靈心裏連連叫苦:既然恩公都發現這是陷阱了,跑不就好了嗎?為什麽還要跳下來!最重要的是,自己為什麽要跟下來啊啊啊——
當然,此時此刻,後悔的絕不止風靈一人——
老板娘猝不及防被一腳踢進了陷阱,這陷阱是她親手布置,對她自己自然構不成威脅,老板娘冷笑一聲正準備飛上來,緊接着便被一只冰冷的手腕扼住了咽喉,這只手力道極大,将她整個人死死地往陷阱下面按。老板娘的喉骨被捏得咯咯作響,在兩人觸及地面之時,風催雪手腕略一用力,只聽得“咔嚓”一聲,老板娘的脖子斷了。
風催雪遺憾嘆氣,“觀你面相,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你這黑店,開得也太明顯了點。”
地面上一片崎岖,腳剛落地,便像是踩在樹枝上一般,發出一陣脆響。這是一處巨大陰暗的地下空間,森森白骨鋪滿了地面,就連牆面上也挂着被啃噬到一半的屍骸,有人的,也有獸類的,陰冷潮濕的屍氣直沖沖的往鼻子裏鑽。
“啪叽”一聲,風靈落地。
“這是什麽地方,好臭——等等!這裏有柳兄的氣息!”風靈咋咋呼呼的聲音戛然而止,“恩、恩公——”
與此同時,風催雪倏然回身抽劍,朝背後砍了過去——
才歪歪扭扭站起身的老板娘登時被劈成了兩半。
風靈發出雞一樣的慘叫。
只見一道漆黑的,由屍氣凝聚而成的影子從老板娘被砍成了兩半的身體裏鑽了出來,風催雪倒吸了一口冷氣,“好醜。”
“兩個小妖,不自量力。”影子哼笑一聲,聲音不似方才老板娘軟媚的聲線,而像是數不清的男女老幼齊齊發聲一般,讓人無端生懼。
風催雪提劍就上,踏着碎裂的白骨直沖影子而去,影子不閃不避,一個閃身就閃到了風催雪的背後,而風催雪也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左手劍鞘朝後一送,旋身朝背後的影子攻去。正在此刻,一股旋風卷帶起地上的碎骨利刃般朝着影子呼啦啦地甩了過去,摔了影子一頭一臉。
而風催雪也趁着影子被迷住眼睛的這一刻出了手,影子躲避不及,肩上瞬間被鳴雪劍灼出了一道半寸的傷口。
風靈一看有戲,準備像方才一樣卷起碎骨,氣沉丹田,張開雙臂,身周氣流開始湧動——
風催雪感到地面一陣顫動,就見地面上的白骨紛紛森然起立,猶如活人般朝着影子而來,不由驚訝道:“你還有這種本事?”
“不是我……”風靈抖得仿佛縫紉機,剛剛聚起來的那股氣流啪叽一下被這一圈詐屍的白骨給吓沒了。
緊接着風靈又是“啪叽”一下,跪倒在了地上,“我……”
風催雪一劍斬斷朝自己而來的白骨大軍,無奈道:“倒也不必行此大禮。”
風靈驚恐道:“我動不了了!!”
“喝了我的酒,還聞了我的香,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影子得意道,目光轉到朝自己攻來的風催雪身上,不可置信道:“你怎麽沒事!”明明吃得最多的就是他!
風催雪足尖踏上迎面而來的獸類骨架,淩空飛起一劍朝影子抽了過去,“畢竟好人總是有好運氣的。”
十幾道漆黑影子不知從哪裏悄無聲息地竄了出來,死死纏住了風催雪的腳踝,這無聲無息的打臉将風催雪死死禁锢在了原地。不過一個呼吸間,四面八方而來的白骨大軍已經将風催雪團團圍住,森森白骨如同潮水般淹沒了風催雪,不過片刻,森森密密的骨架便聚集出一座嚴密且高大的囚籠,從外面看完全看不到風催雪的身影,只聽得見‘囚籠’上白骨細密的牙齒快速咬合發出的密集刺耳的聲響。
風靈被一只骨架禁锢了身體,眼睛盯着那座嚴密的白骨囚籠,滿臉悲戚開始念叨:“完了完了……這回恩公要死了,恩公死了,我也要死了,柳兄,我們來世再見吧……”
風靈哭喪着臉,“在我臨死前,你好歹告訴我,柳兄到底在不在你這裏!”
影子雙臂一張,漆黑的怨氣自地上的屍骸中漂浮而起,數不盡的怨氣從四面八方,紛紛彙入影子的身軀,使得面前這道漆黑的身影高大了不少,它看也不屑看背後的風靈,語氣輕松,“被我吃了。”
“你腳下踩的這片地裏,說不定裏面就有你柳兄的骸骨呢。”說着,影子飛身而起,于半空中張開雙臂,白骨囚籠中牙齒咬合的聲音更加密集清晰,盈盈白光自囚籠中飛出,彙入了影子的身軀。
風靈連忙擡起腳,“汪”的一聲哭了,“柳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踩你的,嗚嗚嗚恩公,你死得好慘啊……”
就在此刻,白骨囚籠開始劇烈的晃動,影子目光一凝,不由心下疑惑:這座坑底有上千冤魂骸骨,那些修士和妖物往往不過一息之間就被白骨啃噬殆盡了,更不會說被這麽多白骨困住還有餘力掙脫……盡管心下疑惑,影子并未掉以輕心,雙手凝出一股森然黑氣,攻向了白骨囚籠——
一聲砰然巨響,白骨囚籠驀然炸開!數道劍氣沖破囚籠,數百骨架紛紛化為碎屑自內而外炸開,巨大的沖擊力将影子擊得推開半步。坍塌的骨架囚籠周圍粉屑四散,一道白色身影周身裹挾着淩厲的劍氣,自碎屑中飛身而出!
磅礴的劍意形成氣流朝周圍鋪散開來,所經之處白骨碎裂,怨氣消散,就連整個地下也為之晃動!
鳴雪劍穿過四散的煙塵,有如雷霆之勢,刺進了影子的身軀,長劍去勢未減,穿過影子的胸膛将其牢牢釘在了白骨鑄就的牆壁之上!
這把劍不是普通的凡鐵!這是——修士用的靈劍!
“你不是妖,你是修士!!” 影子驀然發出一聲驚恐慘叫,周身漆黑的怨氣四散,垂死掙紮般張牙舞爪的撲向風催雪。
“我何時說過我是妖?”風催雪淡淡道,左手劍鞘随手翻轉,按在了影子的眉心之上,伴随着影子的嘶聲尖叫,它周身的怨氣開始消散——
穹頂漆黑的幻像消失,露出天邊一線月光,照亮了四周景象。
——這是一處深坑,坑底遍布死狀各異的人類屍骸,深坑周圍立着八根石柱,這八根石柱上遍布鎮邪符文,呈包圍之勢将深坑裏的屍骸牢牢鎮住……不過現在這八根石柱已被損毀過半,失去了原來的效力。
也許正是因為這八根石柱被毀,才令此地的無數屍骸積成的怨氣修成怨靈,在此處為禍一方。
“別殺我!!!”影子大喊,“我知道你們要找的妖在哪!”
風催雪手腕一翻,劍鞘離開影子額頭,風靈身上藥力未消,跌跌撞撞的撲了過來,“你快說!柳兄在哪!他到底死沒死!”
“沒死沒死!”影子道:“你們放開我我就告訴你!”
風催雪将劍刃往裏一送,“算了,埋了吧。”
影子:“……”
半柱香後,影子交代了個徹底。
一日前,一名銀狼妖帶着柳樹妖經過此地,住了一夜過後,便往南邊而去了。
風靈捧着一根漆黑的柳樹枝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聞言打了個哭嗝,反駁道:“怎麽會像你說的這般簡單!柳兄的本命枝都在你這裏,還……還成了這幅樣子,本命枝輕易不得離身,柳兄肯定是被你們殺了!”
影子擦了擦頭上并不存在的汗水,“我親眼看着銀狼帶走他的,昨晚銀狼用了我這裏的地宮,至于做了什麽,我是真的不清楚啊!我保證!那個柳樹妖還活的好好的!你不是風靈嗎?你肯定也能聞出來柳樹妖的氣息還在吧!”
風靈崩潰道:“我聞不到柳兄了,柳兄的味道到這裏就沒有了!”
影子:“……”
風催雪拍了拍風靈的腦袋,“他的本命枝還未斷,定然還活着,你可有那銀狼的詳細下落?他為何要帶走柳樹妖?”
影子搖搖頭,兩手托舉起一撮銀白的狼毛,“那銀狼太過強大,他的行蹤我等不敢過問……不過我這裏有銀狼的一撮毛發,可以讓風靈追蹤,他才走了一日,或許現在開始追還來得及。”
風靈一把奪過影子手中的狼毛開始聞嗅,“确實是往南去了!恩公,我們要追嗎?”
風催雪卻是不急,頗有深意的看了影子一眼,“你這黑店又殺人又殺妖的,居然會客客氣氣迎接銀狼?可見那銀狼與你有些關系,是你的上司?既然他這般厲害……你如此這般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地交代,就不怕他回頭報複你?還是說,你篤定那銀狼非常強大,這麽痛快交代,是讓我們去送死?”
然後……風催雪就眼睜睜的看着影子“噗通”一聲跪了個五體投地,詭異的聲音變回了老板娘那嬌媚的聲線,哭得梨花帶雨,但是配上那黑咕隆咚的混成一團的樣貌,就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了,“仙師大人救命,其實……我也是個好人啊——”
風催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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