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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中◎
送別榮康公夫人和戴思安回來,夏和易一直坐在妝臺前的繡凳上,沉默不語。
世家公子哥兒自出生便錦衣玉食衆星捧月,日子久了,總歸有些想如何便如何的小習性,倒也無傷大雅。可這戴思安,看不到母親的萬般求全退讓,當着未來岳母和妻子的面,竟直愣愣提起通房丫頭,可見是無腦極了。能任性妄為到這個地步的,應當也不多見。
況且眼下內憂外患時局如此緊張,家裏大哥哥縱是尚未拜爵位,也等閑離不得職上。可戴思安還能整宿整宿安眠花街柳巷,可見芯兒裏是個沒本事無志向的,将來必也掙不得什麽功勳,無非是鐵了心吃戴家老祖宗留下來的名聲家財罷了。
還有那榮康公夫人,分明是知曉兒子什麽孬樣,不念着糾他回正途,反而一味縱容遮掩,第二日就要上未來岳丈家拜訪,前日夜裏也由得他在香粉窩裏逍遙。想來若是成家後再生了事,公婆也定是同樣的态度,大面兒上似乎偏幫着她,實則內裏還是向着兒子。以後一房一房姬妾是免不了的,庶子庶女一個接一個,滿宅院雞飛狗跳。
雖說是門楣響亮不愁吃穿,可真要嫁了戴思安,踮腳往未來日子裏一瞧,一眼看到頭,灰蒙蒙的天裏漫天灰燼,沒有半點出路。
于潘氏而言,女兒嫁人後的幸福,大約不是在于丈夫是個可托付的良人,夫妻縱使一輩子相看兩厭也罷,家門榮耀和握在手心的掌家權才是根本吧。
夏和易沉沉一嘆息,歪頭解下釵環,忽而聽春翠報說大姑娘來了,眼裏登時亮起來,“快讓大姐姐進來。”
人還未至,遠遠便聽見年輕女子間的嬉笑聲,待秋紅打起竹簾,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原來大嫂嫂趙氏也來了,說是在院外巧遇上。
大嫂嫂趙氏比姐倆兒略長兩歲,差不多的年紀,平日總能玩到一處去,這會兒命了身後丫鬟捧一個針線簸箕,彎彎的柳葉眉下笑盈盈的,“我正愁找不到人幫手縫衣服呢,這下好,一下來了倆。”
姐姐夏鳳鳴自擡着一個極漂亮的四方食盒,“方才女夫子送我一盒打南邊兒來的福桔餅,我原還想遲些送給嫂嫂嘗嘗新鮮來着。”
出嫁前,夏和易最喜歡大嫂嫂和姐姐了,大嫂嫂賢淑溫婉,姐姐端莊大方,每逢她犯了事兒被潘氏抓個正着,嫂嫂和姐姐總是一味袒護她。在夏和易的記憶裏,至少在她進宮之前,嫂嫂和姐姐都待她極是溺愛。
“如此倒正好了,在我這兒吃了回去,省得姐姐多一趟腳程。”夏和易一面讓丫鬟沏配點心的茶水,一面熱絡地招呼,“大嫂嫂,姐姐,快坐。”
四四方方的一腿三牙桌,一人一面坐下來,占了三邊兒。大嫂嫂看看夏和易,笑了,“怪事,今兒易姐兒竟是不鬧着要坐中間了。”
夏和易愣了下,方想起來,出嫁前她若是見着大嫂嫂和姐姐,一定會搬個圓凳坐在中間,緊緊挨着她倆,一左一右挽着手臂。
小孩兒心性的習慣,回想起來多有些赧然,夏和易頗難為地低了頭,“嫂嫂不要打趣我了,我可是個大人了。”
又引得一陣笑。
剛泡好的新茶配上點心,各自分吃了些,夏和易讓丫鬟把茶盤都撤下去,騰出桌面幫趙氏裁衣裳。
趙氏上個月剛查出有孕,輪廓上大體還看不出來,為人母親的心已開始思量,府裏雖養了手藝精巧的繡娘,但做母親的,畢竟是想親手為孩子縫制些小衣裳。
窗外的雨依舊像是從缺口的天碗裏往下倒,屋裏昏暗得緊,夏和易讓丫鬟燃了燈,青花燭臺掌了一溜,依舊不夠亮堂。
好在小娃娃的衣裳沒太多板式,講究的是布料細致,做起來并不算困難。
上好的布料鋪開了,夏和易站起來掖住邊角,笑着自領了職責,“我替大嫂嫂壓邊兒。”
趙氏和夏鳳鳴對視一眼,笑道:“喲,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三個人邊做邊聊,嘻嘻哈哈鬧了一陣,話題自然而然說到早前登門的榮康公家。
夏和易避開戴思安那些個陋習,只像待嫁娘一樣害羞掩嘴笑,“我也不懂這些個,橫豎母親說好的,定然差不到哪兒去。”
夏鳳鳴舉着剪子,仔仔細細沿輪廓線裁開布料,像是順嘴接道:“将來二公子到底是要襲爵位的,日子總歸是有盼頭。”
夏和易一怔。
這些日子她惶恐又心悸,只擔憂着重蹈覆轍,一門心思想另嫁他人,是以有什麽重要的事被她遺忘了。
進宮之前日子一直稀裏糊塗過,什麽都不曉得,也就不提了。
榮康公府幾世鼎盛,盛極而衰,自戴老公爺之後再無可造之材,後來她在宮裏也就再不曾聽人說起戴家,不甚了解府內的情形。
此刻夏鳳鳴一語驚醒夢中人。
戴思安行二不奇怪,大的那個或是沒養活,就算是前頭有個庶長子也不稀奇。
榮康公夫人膝下只有獨一個兒子,所以她一直理所當然認為戴思安是要襲爵的,可為什麽至今還喚二公子?
至于世子的名頭,倒是從未聽人提起過。
趙氏捏着的銀針放下了,擡頭看夏和易一眼,似是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又合上了,埋下頭去瞧針腳。
這樣的表現,夏和易在宮裏見得太多。
若是真不想說,那就提也不會提。但凡做出想說不想說的模樣,必然是想引得人去問,再順水推舟說出來。
于是夏和易作一臉好奇的樣子笑,扯了扯趙氏的衣袖,“大嫂嫂常出門與夫人們來往走動,總歸是比我們成日悶在閨閣裏的要知道的多。我們自家人關起門來說話,不拘真假,說來聽個新鮮也好。”
“我也是聽說……”趙氏為難地放下手裏針線,像是被她催得無可奈何了,壓低了嗓音,“榮康公府上是有位世子爺的,是元夫人留下的兒子,元夫人生産的時候不幸去了,世子難免也動了根本,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一直在戴家的西山別苑裏調養。”
這麽說,戴思安到底襲不襲得上那個爵位,還待兩說。
可這事兒夏和易不知道,夏公爺和潘氏肯定知道,他們安的又是什麽心思?莫不是篤定那位可憐的世子必定餘日無多,一準得被戴思安熬死?
見夏和易長久緘默下去,趙氏便支吾了解了話頭,“我是聽人無意說嘴聽來的,想來也不是真事,否則公爹和婆母也不能容。”
“就是就是。”夏鳳鳴往窗外望了眼,岔開話題,“好大的雨,大哥哥是今兒也不歸家麽?”
趙氏笑着作氣惱狀,“唔,這不,剛打發小厮回來說了聲,這幾日都不歸了。”
夏和易知道大嫂嫂不是真生氣,于是笑着開解道:“嫂嫂別惱,這是喜信兒啊,說明大哥哥有本事,受上峰器重。”
夏鳳鳴在一旁也跟着誇贊道:“不是我自誇,大哥哥真真是個有才氣的,我聽人說,大哥哥早年進學時寫的文章,到現在都還被夫子留着作念呢。”
趙氏笑得合不攏嘴,“說到底,我們女人,這一輩子圖什麽呢?不就是祈着盼着求個好運勢,嫁的爺們兒争氣罷了。”
夏和易抿唇沒接話,将手裏的式樣調了個個兒。
“說起來,戴二公子早年是大哥哥同窗,也是做學問的。”夏鳳鳴話說到一半轉了個腔,問趙氏道:“不過這些事我知道的不多,大嫂嫂在外見識多些,可知道戴二公子的學識如何?”
趙氏斂着眉眼,嘴裏囫囵含糊過去了,“學問什麽的,我倒是也不曾問過。”
你也不知道,我也沒聽說過,就差明擺着說這人學識不成就了。
夏和易看明白了,大嫂嫂和姐姐不像是閑來小坐,倒像是特特兒來提點她的。
夏和易扭身掌了一盞到眼前,途中瞥見趙氏尚未隆起的肚子,笑着問:“大嫂嫂喜歡小子還是閨女?”
“小子閨女都是天爺賞賜,都好。”趙氏喜悅地摸了摸肚子,忽然嘆道:“還是姑娘好啊,就這麽閑來坐一塊兒,嘗嘗點心做做針線,日子倒也不那麽空乏。”
夏鳳鳴說是,“大嫂嫂家原有五個姊妹,想來也是熱鬧極了。”
“畢竟是骨頭連着筋的血脈,嫁人後姊妹們還時常走動,總有個相互幫襯的時候。”趙氏笑着笑着,話鋒一轉,眉眼裏隐隐惋惜,“只可惜我那五妹妹,當初硬拗着不願嫁王子公孫,非挑了個巡檢使。那巡檢使祖上也是榮耀過的,只是中道裏敗落了。五妹妹嫁到他家,最初還回來抱怨過幾回,後來覺得和姐姐們疏了話題,往來越來越少了。”
夏和易似在認真盯着松江布的針腳,涼意緩緩從心頭浸上來。
眼前這一幕,她太熟悉了。
過去嫔妃們日日向皇後請安,總有那麽一兩位愛留下來小坐片刻的,一時說漏嘴的、顧左而言他的,和今日的場景幾乎一模一樣。
她那時懵懂不察,吃了不少悶虧,沒少被別人拿着作筏子,在太後跟前鬧了好幾回沒臉。
大嫂嫂和大姐姐特地冒雨來一趟,想告訴她什麽呢?
戴思安的爵位懸而未決,自己也沒本事,要是嫁給他,以後家裏就不和她來往了。
戴思安是個沒着落的,于大哥哥的仕途無益、于皇後來說更加無益,所以她們來了,兜兜轉轉和她說了一大通,無非是想讓她轉變心意。
夏和易更願意相信她們是因心裏喜愛她,真心怕她所嫁非人,心底裏抱着最後一絲期望,小心試探道:“怎麽辦,阿姐,我突然不想嫁戴二了。”
正因看得仔細,她沒有錯過趙氏和夏鳳鳴眼底一閃而過的亮光。
她像過去的夏和易一樣賭氣扔了手裏東西站起來,“嫂嫂,阿姐,你們陪我去同母親說。”
夏鳳鳴果不其然從後拉住她,牽着她的手微涼,“妹妹且慢,你的親事,由大嫂嫂和我去說,多不得宜,叫不明就裏的外人聽了,恐怕要誤會我們嫉妒你嫁得好似的。”
事已至此,什麽都不必再說了,內心的驚醒令人嗓子眼兒都發脹發堵,夏和易垂下眉眼不去看她們,聲兒都像不是自己發出來的一樣,“那怎麽辦?我自己去同母親說,怕是沒說清楚就被擰耳朵了。”
趙氏上來握住她另一只手,笑着說:“那倒不難,我看鳴姐兒慣是個會說能寫的,不若就讓鳴姐兒替你打個稿子,你遲些時候依葫蘆畫瓢,記下來念給婆母聽就是了。”
夏和易悶悶道好,叫丫鬟伺候夏鳳鳴筆墨,沒多會兒,一張寫的工工整整的小信就到了手裏。
草草默念下來,信裏果然一字不提戴思安的種種不好,通篇只說她有多不願嫁。
潘氏就不會問她,是從哪兒得知的消息。
趙氏輕輕拍拍她的肩,“易姐兒萬萬記着不要提起今兒的事,省得婆母曉得了,須要怨了我們多嘴呢。”
夏和易怔怔轉身,望着趙氏和夏鳳鳴笑靥如舊的面龐,心間有緩緩的涼意淌過,為她記憶裏和煦歡欣的閨中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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