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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
寡居日子寂寞,太後愛聽戲,北雜劇、南戲,什麽都愛來上一點兒。前幾日鐘鼓司大老遠上南邊召了幾位新的學藝官,吳歈曲本戲唱得那叫一個拿手。太後看得興起,傳了酒膳,請皇帝一同來賞。
換了平日,皇帝是最不耐聽這些拉長了調子咿咿呀呀的曲本子,礙于孝道不得不作陪,借口政務來得遲些,坐下陪聽個中不出溜,再就借着政務回了。
可是今天不同,他有正事要與太後商議。
夏家雖是各方權衡後的最佳選擇,但皇後之位榮耀至極,豈是一個蘿蔔一個坑的,外頭多少人家搶破腦袋都想争上一争,既然夏家的罷了,麻煩倒變成可選之人太多,需得報了太後一道斟酌行事。
母子倆坐下來寒暄幾句,太後正想叫開席,外頭來了人通報,說是貝太妃來了。
貝太妃進宮前是家裏墊窩兒,備受寵愛,養成了個想如何便如何的直性子。早年間跟太後橫是不對付,倆人也曾鬧得一天星鬥的。直到先帝賓天後,太妃随太後居仁壽宮,日子久了,倒成了常來常往的老姐妹。
畢竟先帝爺都去了好些年了,要争的爺們兒都沒了,再多的陳年恩怨也跟着化為了塵與土,身邊能多個抹牌作伴兒的,誰也不嫌棄誰。
貝太妃笑呵呵領着一溜擡漆盤的宮女子邁進來,分別向太後和皇帝請了安,“今兒我娘家嫂嫂遞了牌子進宮,給送了些外邦的稀奇玩意兒來,剛預備請您一道瞧個鮮呢,想是來得不是時候。”
“什麽不是時候,我瞧你分明是掐着擺膳的時辰才來的。”太後嘴上怪罪,笑裏卻有點期盼的意思,“來都來了,一道坐下吃飯,說說話兒罷。”
皇帝和太妃同桌進膳,道理上不是那麽合規矩。但規矩不規矩的,要說起來,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進膳時也不該說話,既然太後都發話了,私算是家宴,自然也沒人提異議。
皇帝另排了三個圓膳桌,不耐煩開口,聽兩位“太”輩兒的老太太閑說話。
貝太妃謝過坐下,那些外邦稀奇玩意兒倒是囫囵帶過,一臉欲言又止的難耐模樣,只是礙于萬歲爺在場,有幾分敢說不敢說的猶豫。
這也是太後常召貝太妃的緣故之一,正兒八經報進宮來的事大多無趣得緊,貝太妃說話坦蕩忌諱少,娘家那個碎嘴嫂嫂又遞牌子遞得勤快。太後總能從太妃那兒聽到些稀奇古怪的高門瑣事,聊以打發一日複一日的無趣時光。
于是正經排戲沒人賞了,自然而然說到貝太妃嫂嫂進宮帶的消息,“旁的倒是沒說什麽,不過……新鮮事兒倒是有一樁……”
太後立刻來了興致,“哦?說來聽聽。”
想也知道要灌一耳朵高門大戶間的雞毛蒜皮,皇帝強打精神聽了個開頭,心裏頭盤算着什麽時辰告辭,忽而聽見貝太妃說:“是榮康公府的二爺,今兒鬧得可熱鬧。”
皇帝剛撩起袍子預備起身,半道上截住,順勢改成撣了一撣的動作,行雲流水從膳桌上端起金碗,大有一副要陪坐到天荒地老的架勢。
貝太妃帕子掩住嘴,眼珠子蹦出興奮的光,添油加醋将白日發生的事講了一遭,最後囫囵一結尾,“……後來想是講通了道理,那家人再從榮康公府出來時,絕口不認先前說過的話了,只說是誤會一場。”
太後聽得驚奇,但并未往下接茬,只嘆道:“哦?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情。”
皇帝面色淡淡。深知道理有什麽可講的,不過是破財消災罷了。
他和太後一樣,沒打算插手。簪纓世家雖看着門庭煊煌,按民間的說法,哪家大廚上沒有幾只耗子,大戶裏頭也總會出那麽一兩個不成器的子孫。這些個不入流的勾當,別說都沒報官,即便是報到了順天府上,薄物細故的,皇帝政務巨萬,也分不出閑心管。
貝太妃見沒人搭腔捧場,失落黯了一瞬,想到了什麽似的,突然眼裏複亮起來,“您看我,上歲數了記性不好,最要緊的一宗反倒忘記了。今兒泾國公府上二小姐正上榮康公府去,大門口正鬧得惡形惡狀的,叫二姑娘撞了個正着。”
說到夏家,太後眼底那種聽樂子的消遣顏色即褪了,眉間蹙起來,嘴上依舊寬和,“姑娘吓壞了罷?可憐見兒的。”
貝太妃笑呵呵地說不,“姑娘往那兒一戳,跟戲裏的定海神針似的,先穩住了榮康公府上老太君,再穩住了榮康公夫人,不慌不忙的,頗有成算的模樣。”
太後淡淡“哦”了一聲,“小小年紀,倒是個穩妥的性子。”
誰聽不出來呢?太後這是不高興了。他榮康公府爛就爛罷,夏家到底是要出皇後的人家,不該裹一道平白沾惹上是是非非。
“嗐,誰說不是哪!”貝太妃慣是個愛挑事兒瞧熱鬧的,兀自圖完了樂,見目的達到,也就不再說了,轉頭專注去瞧臺子上的吳歈曲了。
皇帝神情逐漸凝重起來。
倒不是為了貝太妃挑唆太後,皇帝不愛管這些。前世他的嫔妃們也愛在他面前你來我往綿裏藏針打機鋒,在侍寝的時候或是我見猶憐或是拐彎抹角,無非是盼着他能為誰當衆撐一回腰,日後那人便在後宮腰板兒硬得橫着走,但他從未理會過。
更有甚者,當初皇後協理後宮,有嫔妃仗着母家強勢,暗裏向他埋怨皇後處置不公的。皇帝是從未給過好臉色,該禁足禁足,該貶斥貶斥。
皇帝心思重起來,是在思量戴思安的事。這家不認不要緊,戴思安禍害的姑娘不止一家,這家不行,那家總有抱屈不願求全的,想從前是畏懼強權不敢揭發,只要背後有人撐腰,一家一家找過去,不愁找不着人告發,只要招呼到順天府,此等惡貫滿盈的惡人,必定要按例狠狠處置。
皇帝不動聲色,朝陳和祥使個眼色。
陳和祥接了上意,默不作聲退出去差辦了。
門上的竹簾子打起來又放下,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皇帝忽然覺得,實在是不能再放任皇後的親事了。戴思安所犯之罪,按戶律當絞,若皇後還背着和戴思安的婚姻之約,于閨閣姑娘必然名聲有損。
誰能想到皇後竟是那般死心眼兒,軸起來勁兒勁兒的可真叫人沒轍。前世嫁了他,他待她實話說并不溫存,可她也說擋箭就擋箭,毫不含糊。這輩子夏文康給她議了親,她就對戴思安的種種龌龊行徑視而不見,還為戴思安開口頂撞他派去的人,一張口就給他撅個大窟窿。
即便不說戴思安,皇後的未來也懸之又懸。能擇中戴思安為婿,想來夏文康若不是眼神兒不大好,便是壓根沒為皇後的前程做打算。就算戴思安這一程過了,以後還要靠夏文康給皇後挑夫家,沒準兒一挑一個窩囊一挑一個敗類。
橫豎夏文康是沒指望了,皇帝原想着大學士府出身的潘氏能眼界開闊些,眼下看來也跟夏文康一丘之貉。說到底,皇後的終身幸福,還得是靠他。
而今的為難之處,如何将皇後從這門人盡皆知的親事裏摘出去,且得費思量。
皇帝緩緩出了一口氣,沒想到政事上嘔心瀝血,私下裏還得為皇後操碎了心。
這廂皇帝陷入沉思,被太後和貝太妃又起的話頭拉了回來,“榮康公府的二爺,是戴家後來的那個孩子?”
貝太妃道是。
太後的面色緩和了些,轉頭對皇帝說:“你別看榮康公戴平在朝上成日站幹岸風吹兩頭倒,芯兒裏倒是個孝子。”
皇帝對此深以為然,能支撐起一家門庭的家主,好歹是得有那麽一兩條可取之處。只是不知道太後這乍麽實一句是什麽出處,便問道:“母親何以見得?”
這話說來可就長了,太後和貝太妃你一言我一句,拼湊出了一個孝子的全故事。
“榮康公先頭那位夫人,是府上老太君的娘家侄女,都說姑做婆,親上親,戴家也不例外,聽說婆媳好得跟什麽似的。只可惜元夫人是個福氣薄的,生世子的時候難産去了。老太君心痛得大病一場,打那以後身子就不大好了。”
皇帝略颔首,“戴平屢次進宮求禦醫看診,原來是這個緣故。”
太後嘆着氣點頭,“老太君白發人送黑發人,心裏到底是苦。”
貝太妃接着道:“娘家侄女兒去得早,還好還留下個孫兒作伴,世子打出生就被老太君當寶貝似的養在身邊,可世子到底出生時傷了根本,沒活到六歲就跟着他娘走了。”
“世子大病,老太君緊跟着也是大病一場,眼瞧着就快不行了,醒一時糊塗一時的。那種險惡境況下,戴平哪兒敢跟老太君提世子沒了,便推說是碰上了一位仙風道骨的雲游道長,算得府上風水克世子八字,再掐指一算,世子只有養在西山才能成人。”
“這一蒙事兒,就蒙到了今日,老太君至今還以為世子在西山別苑療養着哪。”
太後斂下眼,頗有些推己及人的哀嘆,“我到這會子還記得戴平進宮求咱們替他在老太君面前遮掩,跪地磕頭磕得哐哐響,那叫一個傷懷。”
皇帝沒有太後的善性兒,只溫聲勸慰道:“母親仔細身子。”
過了好一會兒,太後的感嘆過去了。貝太妃又說:“府上二爺到現在還叫着二公子,這世子之位,怕是要等日後老太君仙去了。”
話剛一出口,便意識到說得不妥,倒像是巴巴咒着人死一樣,心下懊惱着不說話了。
皇帝這趟作陪一直陪到太後盡了興,從仁壽宮出來,肩輿尚在夾道裏,便傳了戴平并夏文康。
夏公爺匆匆趕進宮,不知萬歲爺為何突然傳召,本就因這幾日受的冷落心裏打旋兒,打庑房出來,正和受完召見的榮康公錯身而過。
戴老公爺滿面身處夢中的茫然,兩撇花白的八字胡一顫一顫的,走得飄忽,跨門檻時恨不得摔一大馬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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