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開拔◎

夏和易離家出走的事兒,是直到傍晚才被發現的。

高門大戶的人家,小輩裏按例都免不了晨昏定省,就拿早晨一項單說,天蒙蒙亮就得守在上房院子裏,候着家大人起身、搭把手伺候洗漱、問完安了還得布菜,少不得還得被訓上幾句話,才能回自個兒院子裏過小日子。

泾國公府的規矩,大概齊和外頭一樣。只說大概齊,是因為小輩的規矩一概不針對二姑娘,她起不來了,今兒說頭疼,過幾日說腳疼,絕沒人去細揪,發展到後來,不必她自個兒告假,自然有夏鳳鳴和大媳婦趙氏替她周全,一覺能讓她睡到日上三竿。

今兒早膳布菜又沒見夏和易,潘氏見怪不怪的,“年輕孩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許她多睡會兒罷。”

大爺媳婦趙氏笑了笑,沒搭腔,接着布了一筷子青筍,心想這婆母真心偏心偏到肘窩子裏去了,她懷着身子還要挺着肚子晨昏定省,怎麽就沒人在意她肚裏的孩兒是不是要長身子。

旁的不論,總之夏和易一整日都沒出現,也沒人覺得奇怪。

一直到傍晚上了晚膳桌,還是沒見二姑娘出席,潘氏終于覺着有些古怪了,派人去請。

夏香去了,發現房門窗戶都悶得嚴嚴實實的,小院裏的丫鬟婆子昨兒都得了二姑娘的令,說沒她召喚,誰都不許進她的屋。

夏香連忙回來回禀潘氏。潘氏一聽慌了神,帶着人過去,叫了幾個壯實的婆子沖開門,裏頭鬼影都沒一個,只有小方桌上呈了一封信。

“父親母親在上,我不願嫁榮康公世子,為了不叫家裏為難,特出去躲避幾日。對外請千萬別說我死了,等過了這一陣,我還會回來的。勿念。”

“胡鬧!”潘氏把信一砸,眼前發暈,“太胡鬧了!”

夏鳳鳴和趙氏趕緊上前來一左一右扶住她。

潘氏揉着額心,天旋地轉将将好一些,就聽下人禀報,說公爺身邊的長随回來了,有要緊事要呈報夫人。

長随進不來內院,趙氏不悅道:“你們怎麽當的差,有什麽話不能轉達?還得夫人親去不成?”

那報事的外院婆子只搖頭,“說是遵公爺的令,務必要親口告知夫人。”

那應當是有極為重要的事,多一個人聽了,就多一分風險,夏公爺才會做這樣的安排。

潘氏扶着趙氏,穩了穩心神,撒開手,将夏和易留下的信折起來放進袖籠裏,慣例叫上夏鳳鳴,“鳴姐兒随我一道去。”

走在彎彎曲折的游廊裏,幾步就沁出滿額的汗水來。

有年月沒這樣熱過了,除了不知疲憊的蟬鳴,不當值的丫鬟婆子都輕易不出來,府裏靜谧得可怕。

出了二門,在耳房裏見到了人,潘氏還惦念着夏和易,心不在焉地問:“公爺有什麽信兒讓你捎回來?”

只見那長随疑神疑鬼的,一一關了門窗,才回來低聲回禀道:“公爺只命小的帶一句話,‘要變天了’。”

潘氏面上的漫不經心徐徐斂了起來,凝成震悚不外露的極端慎重。

一旁的夏鳳鳴也發起土色來。

夏公爺說的變天,絕不能是告訴家裏要下雨了,快吩咐人把晾曬的衣裳收回來。

潘氏掐着指尖穩住,不緊不慢的語調聽上去有幾分僵硬,“公爺說沒說,是變晴還是變雨?”

“公爺沒來得及多說,剛說上一句話,就被廠公們請進宮了。”長随心有餘悸地說:“除了各位大人,随從一概不讓進,每道宮門都有一重一重的侍衛站班兒,見一個呵斥一個,有随從動作慢了,還有當場揚鞭子的。”

說罷,長随從肩上抖了個包袱,放到桌上打開來,“廠公們說宮裏什麽都備得齊全,不讓公爺往裏帶随身東西,臨時臨了的沒處放置,公爺讓我都給帶回來了。”

潘氏掃了一眼,一兜雞零狗碎的玩意兒,連鼻煙壺都沒讓往宮裏帶。

所以真的出大事了。

可泾國公府一點也沒聽說,她一點也沒聽說。

潘氏忽然想到前幾日幾位被突然召進宮的老親王,怕是就為了這一樁去的。

接二連三經歷了天崩地裂,潘氏撐手抵在桌面上,心裏亂成一團麻,天爺,現在該做什麽?

袖籠裏的信輕飄飄落出來,三步一搖,提醒了她,對,要先把夏和易找回來,否則榮康公府那頭難以交代。

這時夏鳳鳴上來攙住她,溫聲道:“母親,二妹妹的性子一向是這樣的,今兒突發奇想要出門轉轉,外頭缺這短那的,就厭了,沒準今兒夜裏就回來了。”

潘氏一聽,也覺得是如此,畢竟眼下還面臨着換日的大事,阖府上下是富貴永保還是得改吃糠咽菜,不應當說息息相關,更是盡然依附于此。在這節骨眼兒上,府上能分出的精力實在有限。

思及此,潘氏狠了狠心,快步走到門前,對候在門口的夏香說:“你多散幾個人出去尋二姑娘,切記,萬萬不要聲張。”

她自個兒拉上夏鳳鳴的手,匆匆順着游廊往外去,邊走邊另外吩咐下人道:“速速備車,我要上大學士府去。”

在車馬鋪子旁的小巷盡頭,夏和易手裏握着根剛掰下來的小樹枝,和幾個下人蹲成一個小圈兒,在地上劃來劃去做退而求其次的謀劃,冷不丁肩上被人拍了一掌。

夏和易驚呼一聲。吓得其餘四個人一躍而起,兇狠地擋在她前面,“做什麽!什麽人!”

來人是個摻着灰白胡子的中年漢子,也被他們的陣仗吓了一跳,瑟瑟擠出個尴尬的笑,“別,別,我就是想打聽一下,您幾位是不是在雇車把式?”

說罷從懷裏抖抖索索摸出一張駕馭證來,有年頭了,泛黃的紙張,邊邊角角都磨損得起了花兒。但字跡還能辨認,有名有姓,也有官府的印,瞧着是真貨。

夏和易撥開面前的人牆,“您可想清楚了,我們是要去北地,北地您知道嗎?離京城好幾千裏地,少則一年兩年的都回不來。”

語氣裏夾雜着少許狐疑。

“您有所不知啊。”灰白胡子将駕馭證妥善收回懷裏,重重嘆息道:“我們做車把式的,幹最累的活兒,拿最少的錢,辛辛苦苦跑一趟,鋪子裏要抽走九成。我要是直接跟您做買賣,我一人就能拿十成十,有錢不賺才是傻子。”

聽上去是有那麽幾分道理,夏和易還欲再問,突然從巷角又鑽出一個人來,是個年輕哥兒,從懷裏摸出一張相較新得多的駕馭證來,“我也聽見了!要不您選我,我年輕,氣力壯,搬個東西卸個貨物的,都不在話下,您選我罷!”

前頭的灰白胡子一下就急了,怒道:“車把式有車把式的行規,你小子不講先來後到是不是?”

年輕哥兒一把推開他,輕蔑地一笑,“老大哥,咱們都避過車馬鋪子了,誰還有臉講什麽行規?您要真講行規,就回鋪子裏去罷。”

灰白胡子被言語戳中,氣得臉都漲紅了。年輕哥兒心高氣傲,也不服輸。

倆人眼見着快掐起來了,一個瘦高個兒不知什麽時候沒聲沒響地飄到夏和易身邊,俯身低聲道:“您瞧,他們打起來了,一個個莽撞不知天高地厚,将來用起來,怕是麻煩大着呢。不如您選我罷!我趕車趕了有十來年了,處事比他們都穩當。”

灰白胡子先發現了這處的貓膩,一邊揪着年輕哥兒的衣領,一邊沖夏和易大喊道:“您選我,我……我少收您二兩銀子!”

年輕哥兒見狀不甘示弱,空閑的手往長裏一撈,一把将瘦高個兒也拉進戰局,“我不光少收您二兩,我還能一日只吃一頓。”

瘦高個兒一壁躲避着兩方的拳頭,一壁高喊道:“這樣,我少收您三兩,兩日吃一頓也不是不行。”

春翠懵懵地看着,忽然問夏和易:“姑娘,您看他們像不像在卷?”

胡猴聽了,回憶起公府裏廚娘揉面做懶龍的畫面,抱着手臂點了點頭,“小的瞧着,也覺着他們很卷。”

夏和易補上他們的說法,眯起眼睛打量起來。那三個車把式拳腳間來回拉扯,前胸貼後背的,确實很像是一個卷一個。

他們真卷。

不過,排開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夏和易心裏是有些犯嘀咕的,她們跑了大半日都沒能成的事,怎麽還成了有人争搶的肥缺?

她指使羅布上前把掐架的人拉開,冷下臉道:“願意跟我們上路的,路上一應跟我們相同,一日吃兩餐。若是能順順當當到本地,不光不克扣各位的銀錢,還能酌情多添幾個子兒。但要是有人包藏禍心,我們手上帶了人,可別怪我醜話沒說在前頭。”

她這一拉臉,氣勢真是捏足了。

三人紛讷讷應是。

再買了兩匹馬供人輪換着乘,總算是能出發了。

上車前,夏和易私底下對胡猴叮囑道:“你警醒些,多盯着那三人。”

春翠觑着夏和易緊皺的眉心,小心地問:“姑娘,咱們有車把式了,您怎麽反而看上去不大高興?”

風吹起車簾的邊角,夏和易從時有時無的縫隙裏往回看去,琢磨道:“可能是我多想了,但總覺着有點古怪,我們正缺車把式,一下就來了三個。要真這麽容易,怎麽偏讓咱們耗上了大半日功夫?”

不過也沒事,羅布人高馬大能使把子力氣,要真打起來,他至少能撂倒一個半。何況他們還雇了镖師,問題不大。

秋紅往日聽過些茶館說書,悚然道:“他們要真是那黑了心腸的,會不會趁夜裏給咱們下藥?”

夏和易認真考慮了一下這種可能,确實是個大問題,思慮再三,“我瞧着胡猴挺機靈的,由他盯着,應該出不了岔子。”

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多思無益,再不抓緊着出發,武寧王都快走到天邊了,無論如何也要先趕到城外和镖師們彙合。

夏和易不再提這事兒,“橫豎出門在外的,警惕些總沒錯處。”

一路出了西城門,行至黃土道上,車輪滾滾,軋出兩道迤逦的長轍。

夏和易本以為她們為了車把式拖延了好些時辰,得費一番心思才能追上,沒想到追到城門外,遠遠能瞧見目光盡頭有一大片人,烏泱泱的,車馬辎重一堆,行駛得十分緩慢。

合着武寧王也因故耽擱了,剛剛開拔?

那敢情好。

她真不愧是受上蒼眷顧的好運道。

夏和易在兩位丫鬟竊喜的笑容中得意地撫了撫掌。

緊趕慢趕的,好賴是追上了隊伍屁股,春翠問:“姑娘,咱們現在怎麽辦?是叫車把式快些追上去?”

秋紅更大膽些,“還是直截了當的,護送您直接沖上王爺的車轝裏?”

是因為出了京城,所以大家夥兒都狂放起來了嗎?還是自打在印子鋪裏教壞了她們,她們就無師自通地學得更壞了?

夏和易十分愧怍,覺得她得對兩個丫鬟良心的泯滅和品性的堕落負起重責來。

她目瞪口呆,“你們忘了上回我和王爺是如何不歡而散的了嗎?”

就算沒有上回那一樁好了,別說她能不能突破帶刀侍衛的重重包圍,就算真叫她趁亂得逞,前腳剛成功爬上了車,後腳就要被當成是行刺的打出腦花兒來。腦海裏閃過一頁頁鮮活的畫面,血淋淋的,可真讓人害怕。

征服一個爺們兒,路迢迢水長長,不急于一時,她很有大智慧地做出決定,“這回再不能冒進了,要從長計議。”

丫鬟們敬佩地重重點頭。

于是夏和易陷入了冥思苦想,盯着車下的黃土地,一口水都沒顧上喝。

思考了整整一個時辰之後,她的計劃成功出爐了——

“我看這樣,我們繼續像現在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跟在武寧王的車隊後面,再往城郊去一去,等真到了荒郊野嶺的地界兒,夜黑風高的,讓镖師們喬裝上演一出劫車,我可以就順勢請求武寧王的庇護……”

說着挑了挑眉,兩位丫鬟聽得嘿嘿竊笑。

不光要考慮計策,還要周全後續,夏和易繼續搖頭晃腦地胡謅道:“一問之下,才知道镖師都是吃不飽飯的山民。到時候你們扶我站在車轅上,我引經據典一番慷慨激昂,說得他們熱淚盈眶,當即表示願意改邪歸正。再然後我不計前嫌,大度将他們收編,既能展現我的胸襟,還能将那一撥人推到明面兒上。”

聽得兩個丫鬟一臉崇拜,使勁鼓掌叫好。

妙計,一石二鳥,真是一則精彩絕倫的妙計哇!

從挑起的車簾一角,趙崇湛回頭眺着那架膽大包天跟在後頭的馬車,尾随是尾随得光明正大,偏行跡又鬼鬼祟祟的,才剛換班扈從前後腳來請示了兩回,問要不要連人帶車當場拿下。

不知道車裏正在議論什麽,甚至能模模糊糊聽見歡呼叫好聲,似乎是皇後的那兩個糊塗蛋丫鬟。

趙崇湛撤回視線,調頭看向随行伺候的六河,用極其匪夷所思的口吻,“她是真覺得我發現不了有人跟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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