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

[他必如牧人牧放自己的羊群,以自己的手臂聚合小羊,把它們抱在自己的懷中。]

一道白亮的閃電自天空上方劃過,如一朵蒼白的花一般,雷聲滾滾而來。

那個老婆婆在沒感覺到雨滴再落在她的臉上的那幾秒鐘裏擡起頭來,當時雨水還沿着她臉上的皺紋往下淌。雨下得太大了,拉米雷斯的睫毛上滿是水滴,随着他的每一次眨眼一滴一滴往下落。他心裏估計除了頸間的羅馬領能昭示他的身份,他看上去完全是行走的落湯雞一般。

他強迫自己把目光從熊熊燃燒的建築物上面移開,雖然那是他從小就去的教堂,意義對他而言可能比聖若翰洗者大教堂的意義還更加深重一些,但……既然現在舍夫爾神父不在那裏,莫德·加蘭不在那裏,那麽那個地方于他而言就沒有意義。拉米雷斯向來是個目标明确的人,他知道自己應該把重點落在何處。

在雨中不可置信地注視着廢墟的方向的、手足無措地只能祈禱的人們,是教會的信衆。

——而他是屬于神的牧人。

而那個老婆婆忽然好像認出了他是誰,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是近年來他也是相當受人矚目的公衆人物了。拉米雷斯聽見她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拉米雷斯主教?!”

她的聲音并不算高,但是也足以讓周圍的人看過來了,拉米雷斯能聽見那些竊竊私語和嘈雜的雨聲混合在一起,很快他們将圍攏過來,人群中是信衆、單純圍觀的人們和記者。明天有關這一切的視頻就會出現在社交網絡、晨間新聞和報紙的版面上面,而他代表霍克斯頓的教會,所以每一個行為都要小心斟酌。

他完全了解這一點,但是當時他心煩意亂,紅色的火焰舔舐着漆黑的天空,莫名地令他想起了聖神降臨節的火焰。他在那一天的深夜時隔兩個月之後又一次見到了加蘭,而……而科爾森說她沒事的,所以她應當确實無礙。

他是親耳聽着那爆炸聲響起來的,親眼看見那塔倒塌的。

而現在他只是跪下來,感受到那冰冷的雨水緩慢地浸透了褲子。拉米雷斯握住了那個老婆婆的手,她的手指十分冰冷,手指之間環着玫瑰念珠,一尊苦像墜在那些珠子的最下面。他想起了那只手,手腕上纏繞着玫瑰念珠,聖神降臨節的夜晚加蘭的那只手,指甲裏有尚未清理幹淨的血跡,那些鮮血的痕跡讓他心底發慌——他的耳邊回蕩着一聲槍響——

“您不必為它這樣心碎。”他說。

他這個開頭可能有點過于令人猝不及防了,那個老婆婆驚訝地看着他。而他其實只想讓對方站起來,他直覺對方的膝蓋和風濕病都受不了這種折騰。

“誠然,這樣的事情的确令人悲傷,它們往往提醒我們人力終有極限,智慧、藝術、建築的傑作……都會随着時間消逝。”拉米雷斯溫聲說道,順勢把對方從地上扶起來,她可能腿都麻了,站起來的時候踉跄了一下,全靠他手臂的力量在支撐,“那全都是必然的規律,要知道,連客納罕那樣的樂土也沒有留下遺跡。”

他頓了頓,盡量把聲音裏那些隐含的苦痛降至最低。他的心煩意亂是有私人理由的,他不希望這種情緒影響到別人,或者令他人覺得他正在失去信心。

拉米雷斯站在雨裏,能感覺到雨滴順着鬓角和面頰向下淌,流進眼睛裏的時候就好像是一道蜿蜒的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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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這确實是一個挑戰,對我或者你們而言都是如此,但是我并不認為那是祂對人失去了信心,或者因為什麽事情惱怒了,想要懲罰人們。”他慢慢地說,實際上他們讀了太多那樣的故事了,大洪水,索多瑪,巴貝爾塔……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時候,信徒難免有這樣的懷疑。更早之前的中世紀,教會甚至認為黑死病的爆發是上帝對人類的懲罰,現在看來事實當然并非如此。

“因為教堂被摧毀了,我們的信仰就因此動搖嗎?”他輕微的搖搖頭,目光如刀鋒般銳利明亮——他不知道伊萊賈·霍夫曼是否還在某個地方注視着他們,但是也希望這足以表達自己的态度,無論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在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會’。”大主教冷靜地引述道,“教會的基石是信徒、是人,并非建築物本身。”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加蘭正坐在安全屋的角落裏面。

大雨正敲打着玻璃窗,克萊曼婷站在加蘭身後一點,幫她處理耳廓上撕裂的傷口:那個傷口不算太深,但是只要想一想子彈擦過她耳邊的時候離她有多近,就足以令人後背發涼。

亞瑟·克萊普和他的電腦一起長在屋子的角落裏面,就好像一朵巨大的、悲傷的蘑菇。而蘭斯頓則在離門口比較近的位置,用毛巾擦着濕透了的頭發:他是爆炸發生之後從農莊那邊趕來的,半路上正好趕上下雨,他的衣服都被雨水浸得緊貼在他的身上了,但是也依然沒有脫掉它的意思。不過懷特海德這個人就是這樣的,無論什麽時候都穿得整整齊齊,看上去出門殺個人跟參加個國際會議一樣合适。

加蘭的耳邊嗡嗡作響,爆炸造成的耳鳴估計還得持續一段時間,她沒有腦震蕩則完全是謝天謝地。

但是她現在想着別的事情:因為事情完全複雜了,安全局拆彈小組的專家和痕跡檢驗部門的同事都已經趕往了爆炸現場,火還沒完全熄滅,從廢墟裏挖掘爆炸物碎片的事情則還應該放一放。

但是按照拆彈小組的人聽了加蘭他們這邊的意見之後給出的判斷是,無論這個案子的犯人是誰,用的都應該是一種較為簡易的定時炸彈,實際上最開始的爆炸很可能是炸彈時間設置錯誤所致。雖然炸彈的設置粗糙,但是配合某種燃燒劑使用,效果還是十分驚人。

——或者換而言之,伊萊賈·霍夫曼不大可能拿着控制遙控器,因為那玩意很可能根本不是由遙控器控制的。

所以這導致霍夫曼的行為雖然特別可疑,但是他們暫時還沒有掌握直接證據。此外,雖然加蘭判斷彌撒的葡萄酒裏有致幻劑,她也的确感受到了類似的症狀,但是實際上并沒有找到藏匿藥品的地方。

雖然安全局有的時候的行動沒有警察那麽受各種條條框框的限制,但是最後移交司法部門審判的時候到底是要看證據鏈的,這個時候貿然逮捕對方估計完全沒法定罪。安全屋裏的每一個人可能都正因為這種事而頭大。加蘭推測,現在科爾森正在總部瘋狂召集參謀部的那幫人開會,畢竟事情幾乎已經上升到恐怖襲擊的程度了。

在科爾森的電話打來之前(他必然要打來電話的,他還會在電話裏罵加蘭魯莽),敲門聲就先響起來了。

——所有人都假裝沒看見蘭斯頓去開門的時候用另一只手按住了腰後快拔槍套裏面的手槍,畢竟局裏安全屋的地點也常常變動,其他人應該不知道這個地址才對。

蘭斯頓打開門,然後他們看見了站在門外的拉米雷斯。

莫德·加蘭沒錯過他眼裏那種近乎如釋重負的神情,

克萊曼婷發出了一聲小小的、驚訝的感嘆。

拉米雷斯也整個人都濕透了,千辛萬苦用發膠抹平的頭發濕漉漉的打卷,有一绺不太得體地在他的額前晃悠着。他身上沒穿外套,只有一件白色的襯衫,輕薄的布料被水浸得貼在皮膚上,幾乎能隐隐約約透出下面的膚色。

加蘭紋絲不動,手裏拿着雙氧水瓶子的克萊曼婷卻在一瞬間罕見地走了神:她(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赫然發現這個國家的大主教……身材還真挺不錯,肩寬腿長的衣服架子,這在紅衣主教那套帶白蕾絲邊的禮服長袍之下可絕對看不出來,怪不得他剛當上的大主教那會一堆小姑娘(和少部分小夥子)在網絡上瘋狂舔屏。

她用純然欣賞的目光看了這個景象一秒鐘不到,然後忽然想起幾件不得了的事情。

第一:加蘭抓住那個買致幻劑的聖殿聖徒團教徒的那天晚上,是把他們叫去弗羅拉市的一個高級公寓的,那間公寓離聖若翰洗者大教堂撐死只有五百米的距離,可真是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段。

第二:就今天——或者精确地說,昨天午夜之前的十分鐘之內——加蘭當着他們的面叫了拉米雷斯的教名,而克萊曼婷很确定這個人剛剛成為安全局的顧問。

第三:克萊曼婷又不是白癡。

因此她得出一個相當不得了的結論,這個結論驚奇到讓她向她的其他兩名隊友迂回地使了個眼色。懷特海德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瞧上去還是很像即将要免費的仿生人,顯然就算是他明白了克萊曼婷的意思也懶得給她回饋;而亞瑟……算了,這個宅男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暗示。

“我去了聖若瑟教堂的現場一趟,”拉米雷斯用一種解釋的語氣說,就好像這真的能說明什麽一樣,“科爾森先生告訴了我你們的地址,我就順便來看一看。”

他的目光謹慎地掠過室內,在加蘭臉側粘着的、沒擦幹淨的血跡上面停留了幾秒鐘。然後他說:“我能不能……”

“和莫德談談?”克萊曼婷反應極快地說道,“完全可以,她今天晚上沒有殺人指标了。”

拉米雷斯:“……”

懷特海德看了他們兩眼,然後很是嫌棄一樣地啧了一聲,上樓梯去安全屋的二樓了——上頭有個挺不錯的浴室,估計他終于打算去把濕衣服換下來了。克萊曼婷眼疾手快地打算拖着亞瑟去廚房,她希望那裏有準備好的速食,好慰藉她被那個汽車旅館深深地傷害了的胃。

亞瑟一臉懵地抱着電腦,說:“……啊?啊?”

但是他很快被克萊曼婷拉扯着消失在廚房裏了,随着最後一扇門砰的一聲關上,客廳裏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安全局的特工們真是效率驚人。

加蘭坐在凳子上,看着有種怪異的乖巧;她的臉上仍然帶着那種懶洋洋的笑意,她颠撲不破的假面——但是拉米雷斯的耳邊則永遠地動山搖地回蕩着別的聲音,是一聲槍響,爆炸地動山搖的炸裂之聲。火光映在屏幕上的時候看上去異常地輕飄且虛僞,就好像無聲的風,洞穿人的心髒。

其實他是已經開車上了城際公路才又一次接到了科爾森的電話,這位安全局行動部主管在電話裏聲音正直得仿佛沒有其他隐藏含義。他說:“我們聯系上她了,她是安全的。舍夫爾神父也還活着,他被送到醫院去了,只受了輕傷。”

拉米雷斯承認自己的确松了一口氣——這并不奇怪,不是嗎?他當然應該關心加蘭,就好像他也關心舍夫爾神父一樣,并不是因為……

而現在加蘭滑下凳子向他走來,有那麽一兩秒鐘,他奇異地聽見了自己響亮的心跳聲。

“莫德,”他開始說,聲音怪異地幹澀,“你——”

他沒說下去,加蘭湊過來親了親他。

這個動作甚至是随意而溫柔的,就只是她的嘴唇碰了碰拉米雷斯的嘴唇。拉米雷斯想說的話全卡住了,他能感覺到加蘭的手指輕緩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和雨水一樣冰,皮膚上面粘着血跡。

很難判斷他們兩個的皮膚到底誰的更涼一些,那些濕漉漉的衣料粘在他的身上,帶來相當不舒服的觸感。加蘭的手指撫摸過那些線腳的時候就好像撫摸過他的的二層皮膚,隔着那些緊貼着他皮膚的布料,拉米雷斯能感覺到對方手指微妙的壓力——

他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他好幾天沒見到加蘭了,這期間他們只通過一次電話,聊得也不算愉快。當然,這跟加蘭失蹤幾個月處理跨國走私案的時候比起來不算是什麽,和加蘭參軍的那三年比起來也不算是什麽,但着的确是拉米雷斯第一次從這樣近的地方注視着她卻不和她有什麽交流。

可鄙的,這就是他腦海裏的第一個想法。

而加蘭的手沿着他的肩膀一路下滑,不得不承認那件襯衫平時穿着還算得體,一沾水就顯得有點太薄了一點。

某種程度上,這看上去好像是奇怪的春夢或者某種色情片的場景,加蘭能看見那些布料勾勒着他身軀的弧度,就算是隔着襯衫下面那層同樣濕透了的背心也遮蓋不住,甚至能看見他的乳尖因為冷雨的刺激而微微地挺立起來。

(加蘭估計剛才拉米雷斯站在門廊裏的時候光線比較暗,克萊曼婷應該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最好如此,要不然他們又要談到殺人指标的問題了)

所以她當機立斷伸手擰了一把,拉米雷斯觸電似的一抖。

然後拉米雷斯就被她向後撞在了牆壁上——并不是很溫柔,沉悶的砰的一聲響——她當然能做到,雖然現實生活中的特工們不能跟施瓦辛格一樣徒手拎着轉管機槍,但是他們還是能做到很多事的。

“莫蒂——”拉米雷斯用那種“不,不行”的語氣說,但某種程度上,他的聲音軟化了。

“什麽?”加蘭用十足的無辜語氣反問,與此同時她的手指已經挑開了拉米雷斯襯衫的下擺,“我耳鳴得特別厲害,什麽也聽不清。”

拉米雷斯:“……”

可是她的身軀是溫暖的,那一刻他腦海裏混亂地想着,上帝啊,可是為什麽她的身軀是這樣的溫暖。加蘭用嘴唇輕輕的磨蹭他下巴附近的皮膚,親昵地貼在他臉上有點冒頭的胡茬上(然後他意識到他今天實在是沒有怎麽注意自己的儀表),有種奇特的乖巧。

而她的手沿着拉米雷斯的腹部一路往上摸,他剛從外面進來,皮膚的溫度還是比加蘭的手稍微涼一些,上頭附着着水汽,這種時刻這樣溫度的差異簡直就好像烙鐵落在了他的皮膚上,讓他不自覺地哆嗦。

那些濕衣服堆積在加蘭的手腕上面,不太舒服地禁锢着她的動作。而她也能聽見拉米雷斯極力地壓抑着逐漸粗重起來的呼吸,對方的皮膚好像發燙起來,加蘭知道症結所在——這地方太明亮、太毫無遮攔了,她的同事就在隔壁。可,他的手往往會縱容一般落在加蘭的肩膀上,他從不真正吐出拒絕的詞語,這讓他的态度格外模棱兩可起來。

相對于莫德·加蘭本人,拉米雷斯不怎麽運動,身上肌肉不太明顯,皮膚摸上去特別柔軟。她用手指碾過他的乳尖的時候聽見他低低的哼了一聲,聽不出來是喜愛還是厭惡,但是他這種人這樣做的時候為什麽要從容地迎合別人的親吻呢?

“您知道嗎?”加蘭小聲說,呼吸就吹在他的皮膚上,也就是熱的,活着的,“不是人人這裏都那麽敏感的,還是說您特別想我?”

拉米雷斯掙紮着往後錯了一點,聲音發啞,他說:“我——”

這個人的眼睛是純粹的綠色,基因上的勝利者。加蘭在他眼裏窺見了某種一閃而過的、趨于破碎的情緒,那是恐慌嗎?有一兩秒鐘,加蘭簡直以為他要說實話了。

——然後他媽的克萊曼婷推門走了進來,身後跟着抱着電腦的亞瑟。

莫德·加蘭的人生就是一出肥皂劇,或者桃色新聞,或者什麽玩意都好,反正她活該被自己的同事撞見她把樞機主教按在牆角、把自己的手往人家衣服裏面伸。可能她在通訊裏叫出拉米雷斯的教名而拉米雷斯還沒反駁的那一刻開始就意識到了這種事早晚得發生——雖然發生得有點太快了——所以她看向克萊曼婷的時候目光十成十的冷靜,甚至把手從拉米雷斯的衣服裏抽出來的時候都透着一絲的好整以暇。

“科爾森先生要開視頻會議。”克萊曼婷假裝啥也沒看見的指出,真的,誰忍心盯着手忙腳亂地系扣子的大主教看呢?而亞瑟完全沒有幫助地把電腦屏幕轉向他們,科爾森在屏幕裏瞪着她,普通人只有在五百萬歐元的中獎彩票被家裏的寵物狗吃了的時候才會露出他那種表情。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他慢吞吞地說,“不要在上班時間性騷擾局裏的顧問?”

懷特海德就是在他說到這一句的時候從二樓下來的,就算是冷靜如懷特海德,一下樓就立刻聽見了這種對話,也難免露出了“你們在說什麽鬼”的表情。

“完全沒有,長官,別以為在這種尴尬的場面下就能讓我順着您說話。”加蘭眼也不眨一下的回答。她幹脆利落地後退了幾步,坐回到之前的高腳凳上去,同時把手規規矩矩地擱在膝蓋上,看上去就跟小學生一樣。“但盡管如此,對不起,長官。”

“……”現在是只有嬰兒車裏的小嬰兒被寵物狗吃了的時候才會露出的那種可怕表情了。

克萊曼婷純屬緩解氣氛沒話找話地說:“呃,但是我是真的沒想到——”

然後她看了一眼大主教紅得要滴血的耳垂,心說我到底在說什麽鬼話。這種時刻她總會打心眼裏羨慕亞瑟,她覺得那位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種對話的詭異之處。

“那當然,”加蘭用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語氣說道,這一刻克萊曼婷才意識到她肯定很不開心剛才被打斷,她這種人加入安全局肯定是為了折磨他們中間的每一個的,“這麽說,你肯定也沒想到我跟懷特海德的前男友搞過吧?”

當時,克萊曼婷只以為她說了一句比剛才還混賬的鬼話,僅此而已,她會這麽想完全是因為她不認識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當時懷特海德剛剛走到她身邊,他聽見這句話一下停頓都沒有,就一腳掃向高腳凳的一條腿。只聽咣的一聲,凳子就此翻了。

加蘭在凳子翻倒前一秒靈活的——未蔔先知似的——跳下凳子,貓一般靈巧地落地了。她懶洋洋地看着懷特海德,笑眯眯地問道:“不開心啦?”

懷特海德在克萊曼婷疑惑的目光裏啧了一聲:“幼稚。”

“老天爺,你們都是三歲小孩嗎?!”科爾森在視頻裏忍無可忍地說,把拿着電腦的亞瑟驚得一抖,“都去桌子邊上坐好!我們得開個會。”

然後他轉向拉米雷斯,露出了一個勉強算是稍有歉意的表情。

“您也可以留下,”他說,“聖殿聖徒會的任務我們可能不得以得重新安排一下了。”

“事實就是我們根本沒有證據。”克萊曼婷一針見血地指出。

“太對了,”加蘭沒精打采地坐在桌子地另外一邊,一般人會說沒精打采是她的常态,是玩世不恭的一種體現,但是拉米雷斯卻真實地從她的眼睛裏面看出一點疲憊的神色來。“更壞的猜測是,伊萊賈·霍夫曼這個人根本不是個閑着沒事資助極端原教旨主義宗教團體的富豪,而是個超有錢的恐怖分子——雖然沒想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幹——但是如果那是可能的話,他的手下可能不僅僅在那個農莊裏。”

拉米雷斯坐在桌子另一邊,克萊普幫他從安全屋裏翻出了幹淨的襯衫和褲子,因為按照他的說法“來這裏的特工經常有流血不止的”,這話真是叫人沒法細想。他皺着眉頭——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大主教,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真的有種奇怪的威嚴氣質——說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是逮捕了他,也很有可能會有他的其他手下去幹這事?”

“這是最壞的想法,因為我們既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也就沒法推測他的訴求,同等地無法判斷他之後會對什麽目标下手。現在看來,既然他在資助阿德裏安,大概是有什麽宗教上的目的吧。”蘭斯頓說道,他坐在桌子另一邊,離加蘭最遠的那一頭,就好像坐近了會被她傳染什麽奇怪的癔症一樣。

加蘭微微坐直了一點,她的黑眼圈在深夜昏黃的燈光裏看上去很重,而且現在她沒有再笑了,不知道為什麽,她不笑的時候拉米雷斯總感覺怪怪的。她說:“這就是問題所在,我覺得保羅·阿德裏安看上去太……單純了,要不然他有能拿奧斯卡的演技,要不然他就真的一無所知。”

“現在還沒到能下這種結論的時候,”電腦屏幕裏面,科爾森先生嚴肅地提醒道,“現在恐怕要把調查的重點轉向伊萊賈·霍夫曼:一方面要查清楚他和這次爆炸的關系、他的目的為何,另一方面之前致幻劑的事情也不要落下。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得回農莊那邊繼續搜集證據,所以……”

“明白了,”加蘭仿佛一點也不吃驚一樣,她向後靠在了椅背上,貓一樣舒展着身體,“我明天早晨會回去。”

“什麽?”拉米雷斯稍微提高了聲音,這樣屋子裏的其他人都看向他了。他知道這樣做其實不太禮貌,因為他說白了只算是一個顧問,完全沒有左右這個任務走向的權利。

“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令他沒想到的是,蘭斯頓冷冰冰地附和了他,“莫德,你畢竟受傷了,如果農莊裏有人有經驗的話,就會發現那是槍傷。”

“那個教派裏有不少人有參軍經歷或者黑道背景,”亞瑟·克萊普适時地補充了一句,“雖然有調查表明,真正直面過槍支造成的傷害的人只占擁有持槍證的人的百分之……”

“既然你打算回去的話,應該已經想好理由了吧?”科爾森先生無視了克萊普報出的那一串精确到小數點後兩位的數據,而是直接轉向了加蘭。

“當然,”加蘭繼續用那種提不起精神的語氣說,“但,當然了,我擔心我這樣回去會引起霍夫曼的懷疑,為了保險起見,我建議大家把事态上升到他會調查我的背景的那個程度去考慮。”

室內安靜了兩秒鐘,拉米雷斯沒太明白她的意思是什麽。實際上當時拉米雷斯甚至沒太注意她在說什麽,他陷入了某種複雜的心緒裏,因為他當然明白事到如今他們應當以調查為重,但是心裏有某個聲音告訴他,如果加蘭要回到那個……

他知道那不應該,但是他心底有一部分好家長的本性在尖叫——就是仍然活在他心裏的、會在任何一個夜晚上街去尋找那個又從寄養家庭裏逃出來的小女孩的本能。他誠然不希望莫德·加蘭陷入危險,他認為無論他們的關系陷入了什麽樣的歧途,承認他依然關心對方并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與此同時,克萊曼婷明白了什麽一般地說:“好,我會通知部裏把那個什麽吉爾伯特的身份也搞定。”

“我要的是一個真實存在的吉爾伯特,不是一個吉爾伯特的社保號碼,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加蘭問道,她仿佛在傳遞某種拉米雷斯并不懂的暗號,意味深長地向着克萊曼婷眨了眨眼睛,“為了避免霍夫曼想要證實……再者說,我打算給自己搞一個由愛生恨的人物設定來着,要是想得到他的信任,不可避免地得在他面前暴露一些愚蠢的弱點。”

克萊曼婷定定地看了她好幾秒,然後說:“好……我明白了。”

”好的,”科爾森跟解決了什麽似的拍拍手,“這樣:克萊曼婷你去對接菲爾格蘭特分部的法醫和痕跡檢驗人員、還有拆彈小組的那些人,我們得保證你們的小組裏有一個人在跟進調查進度;等關于炸彈的報告出來之後你先順着它的來源查下去,如果需要的話從分局裏調幾個人來協助你,但是注意這件事的保密級別,別把聖殿聖徒會那個層面的事情透露給他們,那不是小孩應該聽的故事。”

“好的長官。”克萊曼婷利落地回答。

科爾森點點頭:“然後亞瑟,我需要你繼續調查霍夫曼這個人,最好能把他之前幹過的所有龌龊事都挖出來。分部的人确定了那兩個死者的身份以後會把資料給你,後天之前我想看到他們兩個詳細的背景調查。”

克萊普有點緊張地點點頭,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了他的筆記本電腦。要不是視頻還在連線,他的手指可能就已經挪到鍵盤上面去了。

“還有莫德——”

科爾森頓了頓。

“注意安全,”他簡單地說,“不要随便弄死什麽人,也不要随便弄死自己。”

“我又不是幼兒園小孩。”加蘭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得是個什麽暴力幼兒園?!

“還有,”科爾森又頓了一下,語調奇怪到讓人懷疑他繼續說下去會遭遇某種可怕的偏頭痛,“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由你去找一下摩根斯特恩小姐,說不定用她的情報網可以查出更多跟那個霍夫曼有關系的事情。”

摩根斯特恩——這是個很耳熟的名字,拉米雷斯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那是他第一次去安全局的時候,那個聖殿聖徒會調查報告的封條上面簽着的名字。

加蘭擡起頭,嘴角終于浮現出一絲笑意:“你就那麽不願意跟莫爾利斯塔的人打交道?”

拉米雷斯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這是加蘭那段糟糕的鎮定劑戒斷期之後,他第一次聽到莫爾利斯塔·梅斯菲爾德的名字,沒想到他還跟科爾森先生有某種交情。

“嚴格來說我不覺得她是梅斯菲爾德上校的人,我不覺得她是任何人的人。”科爾森嚴肅地說,“另外他這個人雖然有能力,但是真的很難打交道,他推薦給我的人也都是這樣的。”

加蘭看了他兩秒,沒頭沒尾地蹦出來一句:“謝謝誇獎。”

拉米雷斯好像從這段對話裏抓到了某些蛛絲馬跡,但是還沒等他細想,科爾森就轉向了他:“那麽您呢,主教大人?您要馬上回弗羅拉嗎?”

“我可能會在菲爾格蘭特停留幾天,雖然梵蒂岡那邊不可能這麽快做出反應,但是估計有新聞發布會或者采訪之類的事情要處理。”拉米雷斯想了想,說,“之後幾天我可能也會很忙,當然如果你們有需要可以随時聯系我。”

科爾森點了點頭,然後他威嚴地說:“我明白了,那麽散會吧。”

就好像所有大反派遠程安排完毀滅世界的任務那樣,電腦屏幕上的視頻連線啪的一下黑了。

“那麽,”加蘭挨過了最初幾秒的靜谧,忽然問道,“您今晚怎麽安排?住旅館?”

如果放在幾天之前,哪怕只是昨天,克萊曼婷都會覺得這只是很普通的對話,但是今天她的世界觀遭受了沖擊,迎面被一架飛行中的波音747撞上的那種程度的沖擊,所以她怎麽看都覺得好像是加蘭想約大主教出去開房。

但是拉米雷斯定定地看了她兩秒,克萊曼婷注意到主教眼裏有種奇怪的猶豫神色。

然後他忽然開口了:“我想去醫院看看舍夫爾神父,如果我明天白天去的話肯定會遇到記者,雖然從教會的角度講我也理應去看他,但是畢竟我的目的還是比較……私人的。”

加蘭點了點頭,說真的她不意外這個回答,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拉米雷斯的下一句話——

拉米雷斯輕聲說:“你想和我一起去嗎?”

注:

①克納罕:和合本聖經譯為“迦南”,實際上這地方現在在巴基斯坦、黎巴嫩、敘利亞一代,所以說“樂土沒有留下遺跡”真心沒錯……

②巴貝爾塔:和合本譯作“巴別塔”。

③原句為“你是伯多祿,在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會”,這句話是耶稣對聖伯多祿(和合本為“聖彼得”)說的,伯多祿意為“磐石”,所以在原句中“教會的磐石”指的就是伯多祿——這可能也是為啥梵蒂岡的天主教宗座聖殿就名為聖伯多祿大教堂。

④關于施瓦辛格和轉管機槍的吐槽:指《終結者》系列電影。

所以這裏老生常談的是:轉管機槍(也許有人會喜歡叫它加特林,但是這并不是完全準确的叫法,因為“真正的”加特林機槍誕生的時間比馬克沁機槍還早)不能手持,它可以配備直升機或者裝甲車,但是不能手持。

⑤綠眼睛的人據說占全球人口的百分之二,另外拉米雷斯的發色在我腦補裏應該是偏亞麻色的金發……實際上這兩種特征在白種人裏也是隐性基因,所以說他是真·基因上的勝利者x

不過設定上這個國家架空在德國邊上,實際上日耳曼人金發比例要更高一些啦……

⑥之前沒提到過,但是莫爾利斯塔的懷特海德·蘭斯頓的前男友,而且跟本系列大部分篇目的主要人物有一腿(……)。在有的平行宇宙裏他甚至能搞到拉米雷斯(劃重點:有的平行宇宙),你們想他什麽人搞不到。

⑦兩年前加蘭還在陸軍特種突擊隊的時候,莫爾利斯塔是中校,現在已經是上校了,再往後兩年到了《索多瑪》篇的時候,莫爾利斯塔是上院黑杖禮儀官(英國上議院職位,設定太好玩我直接借過來了),這個職位按理說必須軍官擔任(其實英國是退役軍官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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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鬥羅大陸III龍王傳說

伴随着魂導科技的進步,鬥羅大陸上的人類征服了海洋,又發現了兩片大陸。魂獸也随着人類魂師的獵殺無度走向滅亡,沉睡無數年的魂獸之王在星鬥大森林最後的淨土蘇醒,它要帶領僅存的族人,向人類複仇!唐舞麟立志要成為一名強大的魂師,可當武魂覺醒時,蘇醒的,卻是……曠世之才,龍王之争,我們的龍王傳說,将由此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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